周子璋久久不能回答, 他下意識地, 又退了一步。
看到他的反應,林正浩臉色黯然,連臉上招牌的溫柔笑容都透著苦澀, 他走進來,把花放在黎簫床頭, 嘆了口氣,又看看在一旁冷著臉目光狠厲卻默不作聲的霍斯予, 淡淡打量了兩眼, 也不說話,卻又看回周子璋,柔聲說︰「子璋, 我們難道連說幾句話的機會都沒有嗎?」
周子璋咬緊嘴唇, 心里本能地抗拒這種交談,不是怕他, 更與舊情難忘無關, 只是純粹地厭倦和抗拒,就如小時候,你在一個地方摔了個跟頭,往後你見著那個地方就不由自主想繞道走,純粹的心理反應。但林正浩都說到這份上了, 況且邊上還有兩個不省事的,再不給點反應,都模不著接下來會亂成什麼樣。他暗地里握緊拳頭, 正要回答,卻覺手上一熱,被人牢牢握在掌中,周子璋一驚,抬起頭,卻接觸到霍斯予亮到令人暗自心驚的眸子,復雜深邃,多少說不出的情緒,不知為何,在接觸的瞬間,周子璋就模糊地捕抓到一些︰那里面有擔憂,有無奈,有怕,可是,也有孤注一擲般的狠勁,有他看不明白的溫柔。
等他回過神來,已經與霍斯予十指相扣,掙也掙不開,掙來掙去,格外難看,周子璋微微有點惱火,但隨即一想,卻也懶得辯駁了。
一切原該事過境遷,自己的立場堅定就好,至于這些小節,拘泥了一輩子,也沒見給自己帶來多少好處。
反倒束手束腳,失了本心。
當著林正浩的面,這確實帶了示威性質,但不知為何,周子璋明白了霍斯予的意思,這是來自這個男人不出聲的安撫,周子璋忽然就想笑了,這個混賬東西,從來就只會這種幼稚的方式,笨拙地,磕磕絆絆地,表達他難得的善意。
果然,下一刻,他便听見霍斯予痞笑著說︰「林總別介啊,子璋這人就這樣,真性情,不藏著掖著,您也看到他的意思了,咱們都是文明人,講究好聚好散對吧?今兒個他也累了,您呢有什麼話也甭說得太直白,留點余地大伙日後還有個點頭打招呼的余地,您要沒什麼事,還是請回吧啊。」
林正浩的臉色更難看了,如果不是多年的教養強撐著,只怕臉色一變就要反唇相譏,但他只抿緊一下嘴角,卻不理會霍斯予,只看著周子璋柔聲喚︰「子璋。」
聲音溫柔低沉,一如既往。
霍斯予手握得更緊,臉色卻笑容不變︰「林總,您別強人所難呀,沒見到我們家子璋不樂意嗎?這麼著,有什麼話您跟我說一樣,我……」
「霍五少,你不要得寸進尺!」林正浩厲聲打斷他,轉頭看著周子璋︰「你不願跟我說話,卻願意給這麼個人渣機會,子璋,這就是你的選擇嗎?你的判斷力,什麼時候這麼低下?」
「怎麼見得選老子就判斷力低下了?」霍斯予笑嘻嘻地說︰「我這人優點不多,可有一樣強過你,我敢拋下幾十億身家跟他過一天賺一百塊的日子,你敢嗎?」
「你?」林正浩冷笑︰「不要把自己經營無能的過錯拔到這麼高的位置,一個人無恥也得有個限度……」
霍斯予不怒反笑︰「哈哈,對,老子就無恥怎麼著,可我霍五走出去,再他媽一無是處,可架不住我護短,我絕對不會把身邊人扎根紅綢帶當聖誕禮物送別人床上去……」
「住口!」周子璋低喝一聲。
霍斯予猛然想起自己剛剛說了什麼,嚇得臉色一變,忙抽自己嘴巴說︰「對不起啊,對不起子璋,我滿嘴胡唚呢我,你別在意啊,你就當我放屁,不不,你打我耳光好了,我不還手,真的,你別生氣好不好?」
「放手。」周子璋冷冷地說。
「好。」霍斯予沒敢堅持,忙松了手。
周子璋點點頭,淡淡地說︰「你挺得意啊?算計了林正浩,逼我看那麼一出丑劇,其實你一直心里頭覺得特過癮特有成就感是不是?」
「沒有,沒有沒有,」霍斯予忙一個勁搖頭,亂了手腳說︰「真沒有,我,我就是,我就是胡扯八道,我真沒那個心思……」
「五少,我一直想跟你說,就這件事,你缺大德了你。」周子璋不慣罵人,說到這句,已經是極限。
他抬頭對林正浩說︰「林先生,我們沒什麼話需要私下溝通,就這麼說好了。您請講。」
林正浩苦笑說︰「你非要跟我這麼見外?」
「稱呼上明白點,對我們大家都好。」周子璋客氣地說︰「您請快點,別佔用您太多時間。」
「我,我其實,我就想問一句,」林正浩躊躇著,目光痛苦卻溫柔︰「子璋,你知道我對你的感情,而且我們也有過很美好的記憶,你真的,一點都不留戀嗎?我閉上眼,當初我們一起相處的幸福,幾乎歷歷在目,你,難道一點也不記得了?」
周子璋沉默了,他低頭看著沉睡的黎簫,目光轉柔,低聲說;「我沒那麼健忘。」
林正浩大喜,說︰「那,你能不能看在過去的份上,再給我一次機會?」
周子璋嘆了口氣,說︰「林先生,你大概不知道,我剛剛遇見黎珂他們,是什麼樣子。」
林正浩臉色微變,吶吶地說︰「我,我听說了一些,你出了車禍,都是我不好,我該陪在你身邊,但那個時候我找不到你,我到處找也沒能找到你……」
黎珂在這時忍不住了,冷冷插入一句︰「如果你能靠得住,周哥怎麼會躺醫院好幾個月都不提起?真是,裝什麼呀。」
「車禍只是一個概述,真實情況,是我被搶了包,摔大馬路上,摔得狠了,爬也爬不起來,看著車來躲不開,差點被撞死。」周子璋淡淡地說︰「我一直躺了四個月,又坐了快半年的康復,你肯定沒那種經驗,躺在一個陌生城市的陌生醫院里,周圍的人說的方言你連听都听不懂,你不知道明天那個肇事者不給你付醫藥費了怎麼辦?你不知道該向誰求助,你甚至不知道,口渴了想喝杯水,你該找誰幫你合適。」
周子璋垂下頭,微微笑了,說︰「我活過來挺不容易的,有這麼一個過程,以前的事,再難忘,也必須得忘了。」
林正浩面如死灰,顫聲說︰「這麼說,我沒有機會了?」
「咱們其實不合適。」周子璋抬起頭,明白地說︰「我有努力去適應你,可是我適應得很痛苦,這種痛苦,不是用愛能掩蓋的。」他輕聲笑了,說︰「經過這麼多事,我真的明白,只靠著感情能決定的事,太少了。」
林正浩眼楮濕潤,他強忍著點點頭,啞聲說︰「我知道了。」他仰起頭,強笑說︰「我原來不知道,原來咱們對很多事的看法,這麼不一樣。」
「是的,所以就算有感情,也沒什麼意義。」周子璋伸出手,微笑說︰「再見吧,林大哥,保重。」
林正浩蹙眉點頭看他,臉上的笑比哭都難看,卻終究伸出手去,在握住他的手的瞬間,將人整個抱住,緊緊摟了,再拍拍他的後背,這才放開,眼淚終于沒忍住落了下來,卻笑著說︰「你,現在長大了。」
周子璋心里有說不清的痛楚,卻又有終于豁達的釋然,他握緊林正浩的手,點點頭,啞聲說︰「沒人,能不成長。」
「祝你幸福。」林正浩看著他,真心實意地說。
「你也一樣。」
林正浩到底是成熟穩重的人,一段感情再舍不得,卻也拿得起放得下,他依依不舍地放開周子璋的手,抬眼瞥了霍斯予一眼,對周子璋說︰「有什麼困難,你知道怎麼找我。別,見外,真的,我欠你很多。」
周子璋想了想,點點頭說︰「好。」
他再看了周子璋一眼,正要轉身離開,忽然回了頭,對霍斯予說︰「五少,有個消息我想你會感興趣,我听可靠消息說,令表兄的事被人捅到中央紀委,把霍副市長給牽連了進去,這次听說上面動作挺大的,估計,你們家要麻煩了。」
霍斯予渾身一震,失聲說︰「你他媽說什麼?」
「原來你真不知道啊,看來,我還以為,你躲在這邊,是令尊的高招。」林正浩不溫不火地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踏步走開。
這里霍斯予卻如遭電掣,愣愣站了五秒,突然間猛然醒悟一樣抬起頭,沖周子璋說︰「給我電話。」
周子璋這時也不敢怠慢他了,忙把手機遞給他。
霍斯予接了電話,轉身就走出病房,臉色凝重,眉頭緊鎖,見慣了他張揚跋扈,吊兒郎當的模樣,突然間看到他這個表情,周子璋都明白,可能發生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