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電話幾乎立即就被接通, 霍斯予的聲音不知覺微微發顫, 卻很冷靜,幾乎開門見山地問︰「子璋?遇到麻煩了?慢慢跟我說。」
周子璋躊躇著,說了一個「我」字後, 就不知如何接下去說。
畢竟,要跟昔日厭惡痛恨的一個人張嘴求助, 他還真做不出來。
但那邊霍斯予卻著急了,嗓門驟然變大, 一迭連聲問︰「發生啥事了?哪個王八蛋欺負你了?姓林的對你不好?你又被人勒索?還是你現在被人綁架了?我操, 你倒是開口說一句呀祖宗,你想急死我啊?」
听到這麼熟悉的國罵,周子璋不知為何, 心情從忐忑不安忽然變得平靜了, 他有些啼笑皆非,開口說︰「沒有, 你想哪去了, 什麼也沒有,就是,就是有件為難的事,我,我可能需要你幫個忙……」
「那你倒是說啊, 不出聲你想嚇唬誰呀?」霍斯予顯然松了口氣,聲音和緩地說︰「沒事哈,你肯打給我, 就一定踫上自己解決不了,又不好求林正浩的,我說的對不?成吧,你就當我是你背後的專業擦隊,有啥沒弄干淨的爛帳都給我,甭客氣。」
周子璋想也不想,張嘴就說︰「五少您可真是,怎麼就不知道盼著我點好呢?」
「難能呀,」霍斯予帶著笑意調侃說︰「我他媽最怕出事的,除了我爹媽,接下來就是你。行了,我說過欠你人情,你隨便說,放心,s市還沒我霍五擺不平的。等等,你先跟我說,現在在哪?」霍斯予頓了頓,有點討好地說︰「我不是找借口跟你見面啊,這事情不當面講,怕講不清不是。」
周子璋心里五味摻雜,深吸了一口氣,說︰「我現在在xx醫院,你有空過來一下嗎?」
「有,有,我真閑著呢。你等一下,別走開啊,」電話那邊傳來霍斯予跟陳助理囑咐著「老陳,跟那邊說一聲,我有急事先走了,改天再設宴賠禮道歉。靠,什麼事?奔醫院的事你說急不急?」他轉過來又對著這邊說︰「子璋,子璋你還在吧?你听我說,你人有沒有事?別怕啊,我立即過來,二十分鐘就到,你等著,等著!」
他干脆利落掐了電話,連給周子璋個解釋的余地都沒有。周子璋愣愣地放下電話,一扭頭,看見童童捧著紙杯,好奇地盯著他。周子璋一陣煩躁,問︰「怎麼啦?」
「周哥,你一直跟五少這麼說話啊?」童童問。
「嗯。」周子璋隨口應了。
「哇,你膽子好大啊,」童童興奮得眉飛色舞,說︰「你不知道,五少以前來帝都的時候,從經理到少爺到侍應生,我們就沒有一個不怕他的,他臉色一沉,我兩腿就能打哆嗦,想不到你卻能跟他平起平坐地講話,就跟老熟人似的。」他羨慕地看著周子璋,由衷地嘆了口氣說︰「五少身邊一溜兒伴,就你敢這麼跟他說話,真牛啊。」
周子璋臉上黑線,既不能贊同這孩子的話,可也沒法罵他,因為他的羨慕如此真實。他忽然心里一突,自己在林正浩跟前,可從來小心翼翼,沒敢這麼大聲說過話,就連那個所謂女秘書上門來給自己臉色看,自己也沒敢跟林正浩抱怨一句;就連被林正浩整個排除出他的生活,只佔據偏安一隅的鍋台家室,自己也從沒表示過任何不滿。
一切情緒,都只是自己偶爾想想而已,從來都被壓抑著,刻意忽略著。
但是,這樣愛著一個人,卑微恭順,圍繞著對方的需求改變自己,到頭來,原來那個周子璋,卻到哪里去了?
現在的自己,還是自己嗎?
還是那個咬緊牙關一定要考研,那個被霍斯予壓迫著,卻並未迷失自己,而是忍耐反抗伺機逃離的自己嗎?
他心里怦怦直跳,一時間腦子里似乎想到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但卻具體說不上來,連童童在一旁叨叨什麼都沒留意。不知過了多久,卻听身邊的童童一聲驚呼,死命推了他一下,結結巴巴地說︰「周哥,五,五少……」
周子璋回過神來,一抬頭,霍斯予正急急忙忙跑進醫院大廳。他這次是一身藍色休閑西服,米色襯衫的立領處圍著一條花紋精細的絲巾,整個人看起來就如好萊塢老牌明星那般瀟灑而富于魅力。周子璋盯著他,莫名其妙地想,西服這種東西,配霍斯予這種二道洋鬼子倒還是蠻合適,至少,大部分中國男人就沒這個身板撐起這種富于權力意味的服裝。
他還沒想完,肩膀一痛,整個人已經被霍斯予擰了起來,重重抱進懷里,周子璋一陣尷尬,還沒來得及反抗,又被他放開,上下拿捏著骨頭檢查,嘴里急切地問︰「傷哪了?怎麼回事?沒缺胳膊斷腿,太好了,不對,難道你查出來什麼大病?操,有大病也不怕,咱們換家醫院,這里不行就轉去北京,不然就出國,一切有我呢,別怕……」
周子璋哭笑不得,揪住空打斷他︰「停,我沒事。」
霍斯予一呆,問︰「真沒事?」
「沒事。」周子璋幾乎想笑了,拉過一邊畏畏縮縮的童童,說︰「有事的是他。」
「操,這誰呀?干什麼的?問你哪。」霍斯予罵了一句,冷冷打量了童童一眼,立即看得他不由自主想縮到周子璋背後去,周子璋忙說︰「你別嚇到孩子。」
「孩子?我他媽還祖國花朵呢,」霍斯予笑了笑,看向周子璋,目光變得溫暖,不太確定地又問了一遍︰「你真沒事?」
「真的沒有事。」周子璋加重了語氣,手搭在童童肩上,把他稍微推到前面,說︰「這位是童童,你以前見過的。」
童童囁嚅著叫了聲︰「五少……」
霍斯予眯著眼打量他半天,忽然「哦」了一聲,冷笑說︰「是你小子啊,怎麼著,被人打成豬頭了?」
童童畏懼地退了半步,不敢說話。
周子璋看不過,說︰「這麼說吧,他是被令堂兄霍三少指使人打的,听說三少還放話要找這孩子的麻煩,他找上我,我只能找你……」
霍斯予問︰「你為什麼幫他?我知道你是爛好人,但這小王八蛋可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忘了當初咱們怎麼踫上的?」
周子璋一時有些難以啟齒,只能說︰「我,我相信他……」
「這世上就沒有狗改得了□□的。」霍斯予打斷他,搖頭說︰「不是我不幫,這是自找麻煩。我那三哥,現在看我還跟仇人似的呢,我要幫了他,可不利于自己家安定團結不是?再說了,這種小兔崽子,不是今天被人剁了,就是明天,我何必做這種無用功?」
周子璋急了,臉色漲紅,說︰「你胡扯什麼?人之初性本善,童童就算曾經誤入歧途,也要容許他改過自新,更加不能見死不救。再說了,他會得罪令堂兄,還不是因為我?霍斯剛這完全是遷怒,把不能扳倒你的憤恨,發泄到一個無辜人身上……」
霍斯予靜靜地注視他,一言不發,目光有些難以言說的悲傷。周子璋被他看得莫名心虛,聲音漸漸小了,忽听霍斯予輕笑一聲,問︰「該給人改過自新的機會,那你給過我嗎?」
周子璋愣住了,吶吶地答︰「我們,那個事不一樣。」
「行了,不難為你。」霍斯予打斷他,恢復如常,說︰「我是實話實說,這個忙,我幫了就算給自己惹麻煩。倒不是怕了我們家老三,主要是,麻煩。」
周子璋急問︰「你不是說過,你欠我人情嗎?那我現在,就請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幫幫這個孩子。」
霍斯予猛然抬頭,問︰「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要求我做什麼?如果我告訴你,幫了他,就等于真的跟我那些堂兄決裂,會惹惱家里幾位長輩,會給我帶了許多始料不及的壓力和阻撓,就算這樣,你還是要我幫他嗎?」
周子璋一呆,隨即看看童童,後者正拉著他的袖子,目光中流露著小動物一樣的哀求。他心里一軟,朝霍斯予點了點頭。
霍斯予一抿嘴,點點頭,說︰「你行,他媽的到頭來,你就能折騰我。」他一聲怒喝︰「小兔崽子,過來!」
童童嚇了一跳,遲疑著不敢過去。霍斯予不耐煩了,罵︰「不過來是不是?那你一輩子躲吧。我告訴你,也就是我現在腦子不清楚了才不得已答應這種破事,等會我反悔了,你哭的地兒都沒有!」
童童立即過去,可憐巴巴地叫了聲︰「五少……」
「閉嘴!」霍斯予罵罵咧咧,對周子璋說︰「你他媽記住,今兒個我是為了你,明白了吧?也就是你才能這麼差遣老子!」
周子璋微微一笑,說;「謝謝。」
霍斯予一呆,模模臉頰,嘆了口氣,走過去伸手想觸踫他的臉頰,終于還是垂下手,咬牙說︰「這下,心里頭不那麼恨我了吧?」
「還成。」周子璋說︰「你還是有點人性,我很欣慰。」
「操了。」霍斯予罵了一句,半是威脅半是懇求︰「下回見著我,別杵著,好歹你也主動打個招呼,成嗎?」
周子璋瞪了他一眼,卻不說話。
霍斯予笑了笑,說︰「走了。事情辦完了,我會給你個電話。」他轉身,對一旁的童童說︰「跟上!」
周子璋目送他一陣風地走出醫院,對還在猶豫的童童笑了笑,說︰「沒事的,去吧。」
童童這才點點頭,朝他微微鞠躬道謝,忙著跟霍斯予跑了出去。
還來不及感慨一句,手機就響了。周子璋一接,卻是林正浩。
「哪去了?我回來連個人影都沒見到!」林正浩口氣有些不好。
周子璋一句習慣性的「對不起」到了嘴邊,忽然硬生生咽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氣,對林正浩說︰「我有位朋友受傷了,我送他來醫院。」
「什麼朋友?」林正浩听得出很不滿意,但還是忍耐著說︰「不是同學?」
「不是,是我以前認識的一位朋友。」
「不要把時間浪費在亂七八糟的人身上,你該快點回來,我可是推掉不少工作,好容易空出一晚上來打算陪你的。」
周子璋忍了忍,這回沒忍住,他認真地說︰「林大哥,你也知道等人的滋味不好受對不對?你只是等了,」他低頭看表,說︰「兩個小時不到,可我,等了你一個禮拜,除了你那位美麗的秘書小姐,連你的人影都沒見著。」
「你這是在怪我嗎?」林正浩忍著脾氣說︰「我在工作,我有正事,我又不是在干嘛?你不是已經能理解了嗎?」
「我是能理解,」周子璋說︰「但我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麼我不知道我的戀人公司在哪,他做些什麼工作,他為什麼加班要住到公司去,他的家庭到底怎樣,他的公眾生活和私人生活,到底包括哪些內容,他到底在我看不見的地方過著什麼生活。」他深吸一口氣,壓低聲音,說︰「同樣我也不理解,為什麼我等他這麼多天沒有關系,他等我兩個小時,卻好像我犯了大錯。」
「子璋……」林正浩試圖想說什麼,卻被周子璋打斷,他眼里有點酸澀,似乎蒙上一層霧氣,卻笑著說︰「沒什麼,你什麼也別說,我沒事,我能理解你,但是,我真的希望,什麼時候,你也能理解一下我,稍微,理解一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