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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為什麼, 听到霍斯予說這句話, 周子璋莫名想起多年以前,在自己的家鄉,那個時候他父母還健在, 家里只有自己一個男孩,加之長得又好, 人又聰明,正是嬌寵得沒邊的時候。那時, 他欺負過喬亞芬, 後來被媽媽訓過了,才知道這個妹妹家里狀況不好,沒人疼愛, 就無師自通地想對她好, 急急忙忙將攢在糖罐子里的女乃糖掏了一把出來揣褲袋里,奔到院子里, 想給喬亞芬。但男孩子很難抹下面子, 明明好心好意去饋贈,卻偏偏要裝出一臉趾高氣昂的模樣,偏著頭斜覷說︰「哪什麼,喏,我吃剩下的, 我們家可多糖了,我媽說吃了會長牙蟲不讓我多吃,便宜你了, 哼。」

結果那小丫頭一把拍翻了他手里的女乃糖,惡狠狠地嚷嚷︰「告訴你,我才不稀罕!」

周子璋微微有些愣神,電話那端霍斯予的口氣立即又變得有些惡劣︰「反正當初都是給你買的,要不要?不要拉倒!老子全部清了丟出去!」

周子璋輕輕吁出一口氣,定了定神,認真說︰「五少,你稍等一會,我找個安靜點的地方。」

「你在哪?」

「在哪不重要,你等等,」周子璋知道這一刻報出地名,下一刻依著霍斯予的性格就會飛車趕過來,他實在不願再見這個人,跟兩個師弟打了聲招呼,轉到隔壁一條清淨點的街,停了下來,抬頭望天,這個城市的藍天,無疑在秋天才顯得格外高爽,蔚藍透亮。周子璋凝視了幾秒鐘,才開口說︰「霍斯予,你還在嗎?」

「在。」電話那端,霍斯予的聲音,竟然透著一絲緊張。

「我們從沒有平等對話過,」周子璋輕聲說︰「以前是沒條件,以後是沒必要,那麼現在,就當唯一一次機會,我說點我想的,麻煩你心平氣和听听,好嗎?」

霍斯予沉默了一下,才開口︰「你說。」

「咱們倆算怎麼回事,心里都清楚。」周子璋眉頭一皺,澀聲說︰「那個過程,對你來說可能很享受,但對我,卻是不折不扣的屈辱和煎熬。真的,我沒夸張,那個時候,每天晚上我想的最多的,就是怎麼掐死你然後自殺,我,」他頓了頓,聲音有些發抖,繼續說︰「我這麼大個人,從沒有這麼恨一個人,就算你不愛听我也要說,我真的恨你。」

霍斯予沉默不語。

周子璋抬頭看著街上偶爾穿梭過去的車輛,嘆了口氣,說︰「但現在,我覺得自己不恨了,恨人太耗神,我折騰不起,現在我就一個念頭,我要好好過日子,我也想,像我們學校里每一個普通學生一樣,該笑笑,該哭哭,生活里最大的煩惱不過就是失個戀,當一科,兜里揣幾百塊錢跟有個千萬身家一樣富足。就這麼簡單,這麼簡單有個前提,就是得沒有你。所以,五少,當我他媽求你,別再出現在我的生活了好嗎?你也讓我過兩天像人過的日子,好嗎?」

霍斯予有些倉惶,說話竟然不利索︰「我,我不是要干嘛,我就問一聲,你的東西……」

「都不要了。」周子璋輕聲打斷他︰「你看著辦,該扔就扔了,該捐獻災區,就捐了吧。」

霍斯予似乎笑了一聲,嘶啞地問︰「你他媽說得倒輕巧,東西能扔,房子呢?房子也扔了?老子給你置辦了那麼多,那麼多,多到每個地方都填滿了,你他媽拍走人一句不要了就都不要了?!」

周子璋心煩意亂,低聲說︰「就這樣吧。」

他生平第一次,啪的一聲,率先掛斷了霍斯予的電話。

電話又響起,周子璋看著號碼,冷靜按掉,又響起,又按掉,三次之後,電話終于偃旗息鼓,他松了一口氣,站直身子,突然覺得兩腿有些發軟。只是通了不到五分鐘的電話,感覺卻像打了一場戰一般。周子璋甩甩頭,正想邁步走開,回去找自己兩個學弟。忽然,一輛白色轎車無聲無息地停在自己身邊,周子璋嚇了一跳,側頭看過去,卻看見車窗搖下,露出一張堪稱俊俏卻並不年輕的笑臉,居然是許久未見的唐奉儒。

周子璋對這個神秘莫測的人向來有些敬畏,此時驟然相逢,不覺倒退了半步,結結巴巴地說︰「唐,唐先生……」

「子璋,好巧。」唐奉儒笑容親切,說︰「在逛街?」

「是,是啊,」周子璋忙點點頭,說︰「買點秋裝。」

「衣服啊,我倒是有個地方推薦,上來,我帶你一起去看看?」唐奉儒微笑著說。

周子璋頗感意外,立即擺手說︰「不麻煩了,我有同伴在前面,而且,唐先生品味不凡,您看上眼的,我一定消費不起。」

唐奉儒聞言低笑起來,說︰「別說這些有的沒的客套話,上來吧,這里不能停車。」

周子璋搖頭說︰「我,還有事。」

「子璋,你該知道,沒人能在我面前撒謊。」唐奉儒目光柔和,但卻仿佛能窺探人內心一般,輕聲說︰「你現在猶如處在十字路口,難道不想知道該何去何從?躲在林先生背後,可不是長久之計啊。」

周子璋心中一凜,盯著他默不作聲。

「我不會害你。」唐奉儒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放心,我跟霍家沒什麼瓜葛,跟姓林的更加八輩子打不著一竿,自來多少達官貴人想求我指點而不得呢,你倒推三阻四的,行了,我是看你投緣,別磨蹭,快上來吧。」

周子璋心里一動,但還在猶豫,唐奉儒已經先打開副駕駛的門,對他作了一個請的手勢,周子璋身不由己,坐了進去。

這是一輛新款的寶馬7系列,周子璋再不識貨,bmw的標志總是認識的。他偷偷地打量坐在一旁的唐奉儒,說實話,這是頭一回如此近距離觀察這個男人,黑色府綢唐裝熨燙得一絲不苟,袖口處挽上一節雪白的襯里,做功考究,樣式古樸,這男人甚至配戴了懷表,一根銀色表鏈斜掛胸襟,修長白淨的手指上,帶著一枚紅寶石戒指。這樣的老東西帶在手上,要換別的人只覺媚俗,可擱這男人身上卻有恰到好處的貴氣。若非發型好歹保持了點現代感,這個男人通身氣度,活月兌月兌就是直接從民國一腳跨進二十一世紀。

唐奉儒微微轉過頭一笑,周子璋這才發現,這個男人眉目俊朗,單論長相偏陰柔一類,但綜合他的氣派,卻給人精明通透之感,他的超月兌是在紅塵打滾完了看明白人情練達的超月兌,不是一味仙氣十足不沾人間煙火。這麼出彩一個人物,你要說來歷簡單,任誰也不信。

周子璋在他身邊坐著,愈發不安起來,有點後悔自己冒失就這麼上了他的車,唐奉儒仿佛看透他心里所想似的,擰開車內音響,傳來一陣激烈的鋼琴聲。周子璋眼楮一亮,月兌口而出︰「肖邦,革命進行曲。」

唐奉儒笑了笑,說︰「我很喜歡這首曲子,激昂、向上,熱血沸騰,好像隨時可以拿起槍去上戰場。」

周子璋說︰「沒錯,據說是作曲家在听聞波蘭被俄國兼並的消息之時,悲憤創下的……」

「沒有痛苦,哪來創作,如果傳聞屬實,那倒該感謝沙皇俄國,不然我們听不到這樣的東西。」唐奉儒微笑著說。

鋼琴聲叮咚作響,仿佛匯聚一股力量要掙月兌出去,周子璋笑了,說︰「難不成真是傾倒一座城,成就一個人?唐先生此言偏頗了。」

「藝術從來如此,鮮血、犧牲、暴力、殘垣斷壁,這些才能刺激人們去創作,簡單說,這就像一座祭壇,這些都是祭品。」唐奉儒看了看他,說︰「但是,聰明的藝術家會以別人的痛苦為祭品,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周子璋誠實地搖了搖頭,唐奉儒也不強求,倒是笑了一下,將車拐上一條岔道,開出去老遠,不久真的開進一片繁華的商業區,隨後在一家裝潢得如畫廊一般的服裝店門口停下。

「到了,下來吧。」唐奉儒停好車。

「唐先生,這,真的來看衣服?」周子璋疑惑地問。

「當然,」唐奉儒笑了起來,目光非常溫暖,甚至隱隱含著寵溺,說︰「下來吧,這家店是我的,就當來玩玩。」

周子璋下了車,跟著他走進店里,這才發現,這是一家專門做時尚仿古服裝的店,唐裝漢服比比皆是,面料華麗大膽,設計獨具匠心。周子璋一輩子也不會走進這種店,頓時看得有些眼花繚亂,只覺得這里面就算一件小擺設都精美得不行,古典和現代極其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怎麼樣?」唐奉儒帶笑問。

「真漂亮。」周子璋感嘆說︰「但這麼美,不是拿來穿的,倒像買回去供起來。」

唐奉儒呵呵低笑,揮手對迎上來的店員說︰「沒事,我帶個朋友去後面,你們照常做生意。」

店員禮貌鞠躬,周子璋忙點頭還禮,唐奉儒見了更是喜歡,笑呵呵帶著他穿過店面,拐過後面屏風,竟然又是別有洞天,擺著錯落有致的仿古家具,茶幾上仍舊放著考究的茶具。唐奉儒落了座,對周子璋說︰「你喝不慣茶,但我這沒咖啡,只能請你將就了。」

周子璋奇道︰「我沒有特別喜歡咖啡。」

唐奉儒抬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隨即笑說︰「是,我說錯了。請坐。」

周子璋坐了下來,唐奉儒為他沏茶,照例將杯子奉在他跟前,說︰「我好這一口,人活著越活越回去,現代化雖然方便,可也扼殺了許多趣味,有時候我真想學榮格。」

「榮格?」

「對,心理學大師,他晚年的時候專門找了一個僻靜的鄉下,住一間房子沒電沒水,過回古代生活。」唐奉儒微笑說︰「你猜他在里面干嘛?」

「我對心理學不熟。」周子璋老實地回答。

「他在里面跟鬼魂對話。」唐奉儒得意地笑了。

周子璋心里一動,低頭喝著茶,忍不住問︰「唐先生,你,能做到嗎?」

「什麼?」

「跟死去的人說話。」周子璋問。

「不能。」唐奉儒搖頭說︰「我們唐家的人,雖然有些人會有異能,但遺傳到我身上的那點天賦,只對活人管用,對死人可不行。為什麼問這個?你希望跟誰說話?」唐奉儒饒有興致地問。

「我?」周子璋垂下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當然是早逝的父母。」

唐奉儒眉毛不抬,低頭擺弄茶具,輕聲說︰「想說,你很想他們?」

「想當然會想,但我,主要是,」周子璋想了想,困難地說︰「我記不得,他們的臉了,如果有可能,我真想看看……」

「沒必要。」唐奉儒毫不留情地打斷他︰「人腦不會留對你沒用的東西。你忘記了不正好?」

周子璋搖頭說︰「可我,記得很多細節,唯獨忘記那張臉。」

唐奉儒嘆了口氣,說︰「子璋,你這個性格,難怪命不好,把手伸出來,我看看有沒有轉機。」

周子璋依言伸出手掌,唐奉儒仔細盯了半天,眉頭越發糾結,一臉為難,欲言又止。周子璋反倒不以為意,說︰「沒什麼,唐先生,你不用麻煩……」

唐奉儒放下他的手,目光復雜地盯著他,未了忽然說︰「我這有套衣服,風格太保守了,不符合我們店的風格,送你吧。」

周子璋被他這麼不打招呼,突然轉移話題弄得有些迷惑,但還是禮貌地笑著說︰「不用了,我不適合……」

「誰說,你一定合適。」唐奉儒斬釘截鐵地打斷他,隨即站起身,走去店里,鼓搗了半天,捧進來一套衣服,展開來,居然是一件異常樸素的灰色民國長衫,唐奉儒一迭連聲催促子璋去換了來讓他看,周子璋沒法,只好轉去後面更衣室換上,那個尺碼不是太合適,但他身高夠,穿起來卻也自有一種風流儒雅。

周子璋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迷惑了很久,那個青年不僅迥異于自己平時穿著,簡直是透著不符于這個時代的氣質。他有些不安地走了出來,邊走邊說︰「唐先生,我覺得有點怪怪的……」

話音未落,卻發現茶室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正站著跟唐奉儒說話,背影依稀竟然就是霍斯予。周子璋嚇得心跳加速,還好那人听見他的聲音,便轉過頭來,年紀大約三十出頭,長得有三分像霍斯予,但五官卻沒五少那麼硬朗,多了幾分俊秀,氣質卻是那種就居上位的人慣有的威嚴沉著,只是這個人收斂得更好,乍然看上去,竟然有些和藹可親。

那人本來嘴角含著笑,一看到周子璋穿著這身衣服走出來,笑容卻慢慢收斂了,盯著他,臉上表情微妙又古怪,周子璋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求助地看向唐奉儒。

唐奉儒臉上的表情一樣古怪,卻垂頭一笑,說︰「斯勉,介紹一下,這位是周子璋,我的朋友。」

那人一听周子璋這個名字,卻立即換上冷冰冰的表情,他瞪了唐奉儒一眼,說︰「這就是你約我來的目的?看這個人穿你的衣服裝你年輕時候的樣子?」

唐奉儒無所謂地輕笑一聲,說︰「是啊,像吧?」

那人目光中流露出惱怒和傷痛,但隨即一閃而過,轉眼間口氣已波瀾不興︰「簡直不知所謂!你自己的樣子,像不像,還要問我?」

「好好看他,阿勉,」唐奉儒淡淡地說︰「看看,這麼新鮮年輕,毀掉很容易,保持很難。這個意味著什麼,你比誰都清楚。」

那人的面色驟然變得十分難看,抿緊嘴唇,半響才擠出話一樣說︰「你,要我怎樣?」

「別摻和,無論為了誰,為了霍家還是老五,都離他遠點。」唐奉儒看著周子璋,輕聲說。

那人狠狠地盯著唐奉儒,唐奉儒近似無賴地笑了笑,終于,那人重重冷哼一聲,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周子璋看得一頭霧水,只得問唐奉儒,卻見唐奉儒面沉如水,嘴唇緊抿,便說︰「唐先生,對不起啊,但衣服我好像不太合身。」

「照我的尺碼,你怎麼會合身。」唐奉儒笑了笑,坐下來,重新沏茶,手有些顫抖,過了一會,才好些,輕聲說︰「不合適就換下吧,改天有好的,我再送你。」

「好的,謝謝。」周子璋逃也似的回更衣室換下這身莫名其妙的衣服,疊好了拿出來,卻見唐奉儒已經神色如常,帶笑看著他。周子璋雖然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麼,但從剛剛兩句話中,也知道唐奉儒在維護他,他心下感激,雙手奉了衣服遞過去,真心實意地說︰「謝謝你,唐先生。」

唐奉儒接過去,說︰「坐吧。」

周子璋坐了下來,唐奉儒替他倒了一杯新茶,說︰「我不能改一個人的命,所以,該你受的,你還得受。不過剛剛那一位答應不找你麻煩,事情就不會太糟,也算我盡了點力了。」

周子璋忍不住問︰「那個人,是誰?」

唐奉儒苦笑了一下,說︰「那孫子也姓霍,霍家現在,小一輩的連霍斯予在內,都得听他的,你說他是誰?」

周子璋沉默了,半響,才輕聲說︰「唐先生,謝謝你。」

「謝什麼,我剛剛也算出了口鳥氣,」唐奉儒笑了起來,目光盡是狡黠︰「他還以為老子好欺負的,媽的,姓霍的欺人太甚,你記著,要真想謝我,往後見到姓霍的就別給好臉色,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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