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虛劍宗里，終于再次見到東方未明的老狗，涕泗橫流。
林檎城中，經過不虛劍宗的深耕，根本不存在跪拜禮這種東西。老狗在這種環境下燻陶了這麼久，也早就習慣了這邊的社交方式。
可是再度見到東方未明的時候， 老狗還是情不自禁的俯身下去︰「大人，近日可安好？嘗聞長安曾大雪，大人冬日可添衾？」
縱使東方未明一生經歷許多，縱使東方未明見到老狗下跪的時候有些不滿，听到這句話，東方未明還是鼻頭一酸。
和東方未明一起回來的荀笙，見狀一個人悄悄離開。反正宗門還有一些事要他處理，倒不如留點空閑時間，讓東方未明和老狗說說話。反正昭皇已死，他和東方未明之間的事情，還有許多時間可以解決。
第二天一早，東方未明敲了敲的房門。荀笙揉了揉一旁熟睡的簡單的頭發，簡單的頭發很軟，荀笙一顆心也不禁軟了下來。
穿好衣裳，推門的時候，東方未明舉了舉手中的酒壺︰「喝幾杯吧。」
荀笙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他好喝酒，但也不是什麼酒鬼。自打把東方未明培養也有這個嗜好之後，這貨倒有朝著酒鬼方向發展的趨勢了。
荀笙笑道︰「大早上喝酒對胃不好，走吧，林檎城里有一家油條炸的不錯，帶你去嘗嘗。」
東方未明瞥了一眼荀笙，這種東西他倒從未听說過。
到了小攤邊上，荀笙掏出幾文錢，要了兩碗豆腐腦和幾根油條。東方未明看到那些食客，有的往豆腦里面放糖，有的往里面放鹵子，便有些好奇的問道︰「你怎麼什麼也不加？」
荀笙眼中面露驚恐︰「你可能不知道，在豆腐腦界一直流傳著一個傳說，就是甜黨和咸黨之爭。這其中腥風血雨，不足為外人道哉！」
而後荀笙恢復了以前那種隨意的樣子︰「你也知道，我這個人除非被逼無奈，否則不太喜歡與人爭斗。再說了，以我的味覺，這豆腐腦還是原味的香。」
東方未明眼楮一亮，他自然知道荀笙這番話意指什麼，這什麼都沒說，也默默吸了一口不加鹵水不放糖的豆腐腦，發覺味道確實不錯，就這麼吃了起來。
這個時代的人，哪里吃過這種滿是油水的東西。過了會兒，東方未明滿意地放下的筷子︰「這東西好吃是好吃，不過看這小攤的收費，不知能不能回本。」
荀笙知道他所想，解釋道︰「這個成本無非是油。宗門在南方找了幾個島，專門種棕櫚樹，現在林檎城油價很低。」
東方未明閉目沉思許久，最後嘆了口氣︰「你越是這麼說，我反而越沒把握了。」
荀笙搖了搖頭︰「你比我強，各個方面，打一開始就是。我所擁有的優勢，無非是腦子里那些……算了，不說這些了。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有一群很好的人對我很好。他們善良，勇敢，堅強，最重要的是敢于直面自己。這些人里面，有簡單、楊不信、尹非凡、楊可欣。當然了，這些人里面也包括你。」
東方未明低下頭，不願意接荀笙的話。
荀笙咧嘴笑了笑︰「其實我很好奇，為什麼你對我這麼好？只是因為我長得像李夙夜？如果只是因為這個，你更應該讓我徹底顛覆不虛劍宗才對。他們對我的好我都可以理解，唯獨你……你也知道，人是社會動物，是階級動物，也是立場動物。」
東方未明突然問道︰「狗剩，你說一個人一輩子能做多少事？」
荀笙毫不遲疑的回答︰「一個人，屬于某一代人，而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事。」
荀笙這番話，是站在歷史唯物主義的角度說的。
听完這句話，東方未明緩緩說道︰「其實我很早就認識你。」
荀笙有些好奇。
說真的，他現在年紀也不大。而作為一個穿越者，他靈智早開。如果真的以前就認識東方未明，他又怎麼可能不記得？
東方未明笑了笑，笑的依舊那般牽強︰「還記得你小時候麼？那時候的你，是個孩子王。不過你經常說一些別人听不懂的話，後來，你的青梅竹馬阿花和二狗子成婚了，也搬走了。」
荀笙蹭的一聲，把稱手刀拔了出來。
東方未明無奈的說道︰「我不是二狗子，更何況，我對女人沒興趣。」
荀笙立馬換了一個刀式，改成了自衛的姿勢，一臉驚恐的看著東方未明。
東方未明︰「……」
過了好一會兒，東方未明才深吸一口氣，緩緩地說道︰「我對男人也沒興趣。」
荀笙這才老老實實的回到座位上，听東方未明繼續講述。
「你不記得我正常，因為那時候的我不怎麼和你們一起玩耍。我年紀比你大一些，也融入不到你們的圈子。」東方未明的眼中露出一絲緬懷。
而後東方未明的眼神恢復冷靜︰「不過我自幼無父無母，所以也有些羨慕那些無憂無慮的孩童。那時候我想要習武，但是沒有人教導，就一個人憋足了勁兒練習，常把自己弄的一身傷痕。若是有大人來問我，我從不給他們好臉色。因為那時在我眼中，大人沒有一個好東西。但是對于孩子，我無法對他們惡語相向。你也知道，這不是因為我熱愛童真。」
荀笙自然知道，羨慕會誕生嫉妒，但是也會誕生自卑。東方未明也不是刀槍不入……咳咳，東方未明的刀槍不入也只是物理上的。年幼的東方未明，在羨慕那些孩童的時候，反而會因為無盡的自卑，而害怕他們。
東方未明嘴角抽動了幾下︰「所以，我第一次接過別人給的零食，是一個孩子給的。他看到滿身傷痕窩在角落的我，給了我一塊兒糖。他和我說，他玩耍的時候受了傷，他母親就會給他糖，他就不哭了。」
東方未明頓了頓，指了指油條攤主手邊的小盒子︰「不虛劍宗的制糖水平太高了，糖都白的雪一樣，味道純正的甜。那時候長安城里賣的糖，都是黃色的，還有苦澀的味道。但是那塊糖，是我第一次吃糖，我覺得很甜。」
荀笙沉默，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東方未明繼續說道︰「自那以後，我常躲在角落里看你們玩耍。躲習慣了，後來想要找個謀生行業的時候，我就心想著，要不去周廬吧，因為我不想當刺客。我只是因為自卑而習慣躲藏，我從未不熱愛陽光。」
東方未明指著荀笙︰「那時候我常听你和那些孩子說一些奇怪的話，大多數听來，都是離經叛道……啊不，大逆不道的。我想，以他們的心智，他們是听不懂的。可能也正因為如此，你才肆無忌憚的在他們面前說這些。只是你沒想到，有個比你們大不少的，心智成熟的人，一直在偷听。」
「就因為這些？」荀笙沉默了許久，終于問道。
東方未明搖搖頭︰「你那些話教會我怎麼看待世界，也讓我成功的救贖了我自己。你應該清楚，欺騙只能換來一時的救贖，只有真正的思考，才能讓一個人變柔軟。」
「柔軟麼……」荀笙喃喃道︰「如果你真的感激我，為什麼還要讓我去太虛劍宗做臥底。以你的聰明才智，完全可以想到更多的辦法，不用非得冒充李夙夜。」
東方未明答道︰「能說出那些話來，說明你不甘寂寞，只是不敢面對。所以你選擇把一腔熱血在一群什麼都听不懂的孩子面前說出來，像是把喜歡的女子當成幻想的對象，只敢一個人在被窩里當個路關南一樣。卑微又膽怯，還偏偏有夢想。」
荀笙一頭黑線，他知道東方未明這個人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而且看人很準。用這種騷話和自己講道理，豈不是說明自己平日里就是這麼輕佻？
東方未明揉了揉臉，微笑道︰「所以我想要給你個機會，讓你實現改造世界的夢想。而且我本不喜歡這個世界的，可是我喜歡你，所以我願意看看你能把這個世界變成什麼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