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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星河自然知道自己的師兄弟們是在耍寶,卻也不願意給他們反饋,指向孫桂永說道︰「師兄,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要的回答並非是我們是否忠于宗主,而是宗主對我們而言到底意味著什麼。」

孫桂永笑著點了點頭,紀星河這個人和他的劍一樣,一直很冷,但是每次出手都必然直戳死穴。

孫桂永說道︰「宗主對趙師弟意味著恩情,如果不是宗主,趙師弟活不到現在。宗主對冷師弟意味著機遇,若非宗主改制,冷師弟現在還是一個普通的雜役弟子,在師兄和管理層的壓迫下渾渾噩噩的過一生。如果不小心得罪了大人物,還有可能被派去危險地域執行任務,尸骨不歸故鄉。」

說到這里,孫桂永突然笑道︰「當然,用唯物史觀來看,這一切確切的說應該是宗門給的,而非宗主給的。」

有個師弟反駁道︰「若無宗主,宗門豈會是如今這幅模樣。」

孫桂永點頭稱是︰「雖然宗主一定不會承認,但是這確實是事實。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是已知最科學的思想,一切都能被解釋,唯獨放到宗主這里,好像有些失效。宗門里很多執事長老都研究過這個問題,但是一直沒拿出來令人信服的答案。」

那是因為,荀笙並非對生產關系和生產力的不匹配而誕生了這種思想,而是直接來自歷史下游,扭轉了這個世界。

孫桂永認真的盯著紀星河︰「紀師弟,你說宗主對你而言意味著拯救,你可以告訴我們,這種拯救的含義是什麼麼?」

紀星河的眼中閃過一絲痛苦,卻很快振作起來精神︰「我的過去,大家都是知道的。」

倒不是有人喜歡傳閑話,而是紀星河一個堂堂三品,接近二品的高手,一直在宗門戰斗部做一個大頭兵,實在太扎眼。再加上紀星河習武的狠勁兒,一直都在武道課上被授課執事長老當做正面教材,所以宗門里紀星河的名聲實在不小。知道紀星河過去的,自然也不在少數。

在場的師兄弟們對此保持了沉默,靜靜等待紀星河的後話。

紀星河似乎不太習慣一次說太多的話,頓了頓說道︰「那些不斷迫害著我們的東西,導致我們人生中真正悲劇的東西是什麼?」

孫桂永環視了一圈自己的師弟們,考慮到這個問題十分接近本源,很不容易回答。但是這里又沒有宗門長老,最後孫桂永還是自己給出了一個還算精確的答案︰「階級。」

師弟們听到孫桂永給出的答案,一時間都陷入了沉思。

紀星河等到最後一個人的眼楮恢復了焦點,才緩緩的說道︰「關于她的遭遇,我自然是想要報仇的。但是有幸听過幾節邏輯課之後,我弄明白一個最基礎的問題,那就是報仇一定要找對仇人。你們誰知道,我們真正的敵人是誰。」

孫桂永終于知道紀星河要說什麼了,但是這個問題他不想給出答案,而是希望師弟們通過思考,自己找出答案。

不虛劍宗的晉升原則共有四條,第一是年齡符合,第二是能力足夠,第三是做出成績,第四就是培養接班人,這四條缺一不可。

孫桂永帶隊執行任務,除了完成任務本身,也希望在這個過程中,能夠挑選有天賦的師弟,推薦進肅反委員會,他的考評才能得到優秀的成績。

師弟們看孫桂永閉目不語,便紛紛陷入了沉思。

最後,趙師弟先抬起頭來,有些破音的說道︰「啊!我知道了!宗主語錄里有這樣一段話!」

孫桂永身為最忠于李夙夜宗主的肅反委員會的精英,對于宗主語錄自然無比熟悉,立馬知道了趙師弟的答案和自己心中所想相差無幾。

十分欣賞的點了點頭,孫桂永問道︰「趙師弟可否給我們背誦一下那段話?」

趙師弟點了點頭︰「只要我們稍稍回憶和思考一下,就會明白︰昭國事實上存在兩個‘怖時代’。一個,一個是冷漠地、蓄意地進行屠殺。一個只持續了數月,一個則持續了千年以上。一個使千余人死亡,一個則使一億人喪生。可是我們只是對那個小規模的、短暫的恐怖時代感到恐懼。然而,刀斧在一瞬間帶來的死亡,能夠比得上饑餓、冷酷的侮辱、殘忍和悲痛的慢性屠殺嗎?閃電在一瞬間帶來的死亡,能夠比得上炮烙之刑的慢性屠殺嗎?短暫的恐怖時代所填裝的棺材,只要城市里的一塊墓地就能容納下了,卻有人不斷告訴我們要為之戰栗和哀鳴。可是,那自古以來的真正恐怖,那種不可名狀,慘絕人寰的恐怖,其所填裝的棺材,就連整個昭國也容納不下啊,卻沒有人告訴我們要看到這種恐怖的巨大規模,要寄予應有的同情。」

孫桂永補充道︰「《李宗主語錄》第三次再版168頁第二段。」

听完這段話,其余的師弟們眼中也紛紛閃過醒悟的光芒。

紀星河這才說道︰「宗門授課的時候,我們都學過一些基礎的心理學。人在受到刺激的時候,會采取各種自我保護的行為,物理、心理、逃避,欺騙,甚至病態。這也是為什麼,我們不虛劍宗人將實事求是四個字作為值得用一生去努力的信條。」

孫桂永眼底閃過一絲憐惜,卻還是沒有打斷紀星河。

紀星河的嗓音變得有些沙啞︰「師妹死在我面前,在這之前,師妹被羞辱了一番。這件事對我造成的刺激太大,以至于現階段也沒法真正釋懷。」

眾弟子知道,親手揭開心頭上的傷疤,是十分殘忍且痛苦的。紀星河雖然面冷,但是為了教導他們,不惜做出這樣的犧牲,令他們有些無言。

孫桂永把一直溫暖的手搭在紀星河肩上,紀星河的身軀顫抖了一下,然後才繼續說道︰「這件事發生之後,我認為是因為自己的實力不足導致的悲劇,所以我刻苦磨練我的技巧,拼著經脈俱碎的風險,嘗試修煉那些危險的功法,希望有天能夠報仇。」

「現在想想,其實我的實力不足,只是那件事的內因之一,僅此而已。」

「甚至有的時候,我始終覺得師妹沒有死,她還在不可名狀的角落陪著我。她日夜哭嚎,她原本溫熱的手掌變得冰冷,常在我入睡的時候扼住我的咽喉。」

「我想盡了辦法,試圖消解我的痛苦。比如用錘煉時候的痛苦,忘卻心里的痛。有時候我甚至想,如果我就這麼把自己活活練死了,是不是就能在不可名狀的地方和師妹見面?但是這一切都是徒勞,因為其實消解痛苦的唯一辦法是解構痛苦,而我連直面痛苦的勇氣都沒有。」

「宗主掌權後,給我們開設的課程,上的第一堂課就告訴我們,我們腳下的大地是圓的,世界上沒有靈魂,只有物質。」

「這是現階段無法證偽的鐵律,正因為如此,我不但沒有得見真理的快樂,反而倍感煎熬。然後,我出于自我保護,不去相信這一切,不去相信這個世界的真相。」

「是後來宗主撥開了雲霧,告訴了我們我們所進行的事業是多麼的崇高。我和師妹執行的任務,是為了昭國,乃至全人類的幸福生活而奮斗。在這個過程中,必然會有犧牲。」

「我的心中,完善了我所愛之人的死亡。我終于知道,我深愛的人已經死了,是無比崇高的死亡。」

「這是宗主對我的拯救,是宗主對這個世界的拯救。我們忠于的,其實只是自己的認知,而非宗主本人。宗主要一點點教會我們團結,教會我們如何斗爭,教給我們這個世界的真相,直到帶領我們走向勝利。而真正使我們心懷那種理想的,也是基于宗主帶給我們的認知。我想,這是‘我們團結在宗主身邊’的真正意義。這是抽象的選擇,是客觀規律下的必然。」

紀星河沒有察覺到,素來寡言的他,說了近幾年加起來沒有這麼多的話。也沒有察覺到,自己這話說到一半的時候,眼淚早就爬滿了整張堅毅的臉龐。

但是听了紀星河的話,在場的人終于明白了一件事。

李夙夜是誰無所謂,他是李夙夜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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