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因為如此，荀笙越不能原諒東方未明。
打心底里說，荀笙是喜歡東方未明這個人的。不只是因為東方未明的才華，還有那張傾倒眾生的臉。雖然是東方未明把自己拉上賊船，讓荀笙這條把安定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到咸魚不得不在刀鋒劍刃之間不停蹦。
但是若是沒有東方未明，自己也不可能鼓起勇氣面對那個自己熱愛，但是不願承認的理想社會形態。也不可能收獲諸如簡單、楊不信之類的愛人和摯友。即使這份精彩是自己被迫接納，卻仍不影響這份精彩的真切。
而且東方未明嘴上不說，荀笙也清楚，要是沒有東方未明的存在與支持，自己不可能這般順風順水。自打肅反委員會建立起來，並由荀笙親自進行設計後，太虛劍宗內部從高層算起有多少周廬的諜子，在自己遭遇各種事件的時候出了多大力氣。不說東方未明，老狗這個勤勤懇懇幾十年的周廬提舉，估計都不如荀笙清楚。
荀笙可不信，就憑自己這點兒水平，真就能這麼輕易的掌控了太虛劍宗這個龐然大物。荀笙是個實事求是的人，玩弄心計這方面，他自認不如幾大元老。
親手帶自己，兼遙控指揮著把一個地獄游戲玩成簡單模式的東方未明，而今自己身陷囹圄，卻不做聲，只能眼睜睜看著不虛劍宗乃至整個武林面臨崩壞的險境。
荀笙不懂衛龍轉述的，李太安嘴里的風流。但那種順天道而為，繼而挑戰歷史周期律的沖動，早已深刻在任何一個接受過xx主義教育的人骨髓中。
所以荀笙不能原諒東方未明，不能原諒他在皇帝將自己扣押在長安的時候一言不發，甚至不再像之前那樣提線似的操縱自己。
荀笙等待著東方未明的答案，心底泛起各種各樣的想法的時候，東方未明突然端起一杯酒，抿了一口後說道︰「其實歸根到底，是你不信任我，不然你也不會這麼不配合我。你鬧了情緒，找上門來，我再想布局會多很多麻煩的。畢竟，你的演技不值得信任。拿太虛劍宗來說，還猜不透你身份的人，已經不多了……喂，荀笙，你知道麼，其實我一直以來對你挺好的。」
荀笙眼神飄向別處︰「我在問你問題呢，為什麼又用問句回答問句。」
東方未明說道︰「我只是告訴你我的身份，可沒說一定要給你解釋我的身份。除非，你讓我感受一次還算愉快的談話。」
荀笙有些無奈的說道︰「隨便吧……其實我也知道，你對我挺好的。但是這不是信不信任的問題，你也知道我現在身系什麼，我如果去賭，那也未免太不負責任了吧。」
東方未明搖了搖頭︰「可一旦你知道了東方天晴就是我父親，卻又轉頭願意信任我了，看來在你心里，即使是一個逝者也比我重要得多。」
荀笙眼神飄忽，卻還是悶著嗓子說道︰「他的記憶依附于我存在，我也談不上什麼信任不信任的，我倆更近似于一體。」
荀笙這個理由找得很牽強，但東方未明一向對荀笙極其寬容。听了荀笙這不似解釋的解釋，卻也只是無奈的搖了搖頭。
荀笙雖不願意相信他，此時卻還願意解釋。那便不是互為仇讎的關系，如此東方未明便滿足了。
荀笙驀地問道︰「你好像不是很尊重……呃，你父親。」
東方未明眨了眨一雙好看的眼楮，手指卻又不自覺的敲動桌面。和東方未明認識這麼久，荀笙一直覺得東方未明這個人活的像一灘水。打眼望上去，好像便能看到底。實則提供視覺信息的光線傳過水層的時候，幾乎什麼也沒捎帶上。所謂的一眼看透，其實只是什麼也看不到而已。
唯獨在自己面前，東方未明總是有一些小動作，眼下的敲桌子就是。
東方未明說道︰「正如我所說，我從未見過他。我只知道，我是他的兒子，他是一代前無古人的劍仙。我約莫著是繼承了他一部分天賦，才有了如今的修為和地位。再就是，我，或者說這個在昭國絕大部分人，是听著他的傳說長大的。」
東方未明蹙起絕美的眉頭，讓人望之便有種揪心的感覺。東方未明的語氣愈發放緩︰「這給我造成了一種割裂感，一方面，我覺得他時常陪在我的身邊。那是一種觸手可及的感覺，因為你幾乎可以從你身上，乃至你的終身每個角落，感受到他的存在。但是另一方面，我也清楚他已經不在了，真的不在了。」
荀笙有些好奇的問道︰「到底是什麼人，或者說什麼力量，能夠殺死東方天晴？東方天晴到底是怎麼死的？」
對子罵父，實為無理。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對方父親的死因，放到正常人身上都不合理。何況荀笙的不信任，看樣子多多少少是有些傷害到了東方未明的感情，荀笙本該有些愧疚的。
但荀笙實在太好奇了。
荀笙只是融合了東方天晴一小部分記憶，但只是這一小部分記憶，甚至只是一部分本能般的，不存在具體影像的記憶，便帶給了荀笙太大的震撼。
東方未明和簡單，曾經是荀笙對這個世界武道認知的極限。因為他們所能做到的事情，已經超乎這個世界大部分人的想象。即使前世讀過各種小說，看過各種影視劇的荀笙，也毫不例外的在他們面前有種嘆為觀止的感覺。
但是東方天晴站的位置實在太高了。
高到連簡單和東方未明都只能仰望，高到荀笙每次體味那種記憶的時候，都不自主的產生一種悲戚。這種悲戚源自于靈魂深處的無力感，像是存在于不同維度的那種仰望視角愈發真切，卻又無法觸踫。
荀笙實在想象不到，這個世界現存武林高手的水準……啊不，或許應該以這個世界的工業化進程為標桿思考。可不論荀笙怎麼思索，也想象不出有什麼力量可以殺死東方天晴。
東方未明的回答，卻讓荀笙有些頭疼。
「他是自殺的。」
听到這個答案的時候，荀笙臉上並沒有多少震驚，只是神情變得有些詭異。
由不得荀笙不頭疼，荀笙本以為自己的經歷夠狗血的。而除了實現那個偉大理想以外，探尋東方天晴傳奇的一生，是最能讓他感受到這個世界還存在某種樂趣的。
現在東方未明居然告訴自己，東方天晴是自殺的。難道他也像那些小說里面的絕世高手一樣，獨孤求敗，未嘗一敗，心灰意冷之後自殺？
有一說一，這種情節荀笙第一次見的時候還是感覺很新奇的。
但發生在現實中就真的很狗血了好吧！
就在荀笙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東方未明的時候。
東方未明突然問道︰「你覺得，這世界上有什麼東西，是值得以性命交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