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不信的想法和尹非凡是一樣的，作為前宰執，又和尹非凡有這一層關系，老相爺絕對是他們統戰的對象。
而且以老相爺的身份和眼界，能夠說出這樣的稱贊，還是十分令人欣喜的。畢竟如今的太虛劍宗變成這副模樣，軍功章上怎麼也要有楊不信的名字。
見楊不信的眼底始終藏不住欣喜，老相爺反而更加震驚。
楊不信年紀不大，修為已經臻至宗師境界。老相爺不修武道，卻也知道這是多麼難得。更不提那李夙夜早就去了大羅國，在太虛劍宗的時候，也多半是個甩手掌櫃。
他本以為，楊不信，又或者其他什麼人，是才華不輸方未明的天縱之才，文可安天下，武能定乾坤。
但現在擺在老相爺面前的楊不信，城府並沒有他想的那麼深。從昭國官僚體制中找出幾個和楊不信差不多年紀的，比楊不信更強的也絕對存在。但是天下又有幾人，能夠做出這番事業？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李夙夜這個甩手掌櫃，對待小事甩手歸甩手。但對待涉及宗門命運的問題，尤其是路線問題，一直把握的十分精準，也十分有力。
也唯有擁有一個這般天縱之才的領導者，才能致使一個體制如此優良的運行下去。
現今的昭國朝堂，體系的設計，還有頂層結構的設計，多半是當年老相爺和昭皇李天澍在潛邸之時，就規劃出了基礎。循用這套體系，才有了昭國承平數十年，國泰民安的今天。
可太虛劍宗能在短短的時間里達到如今的地步，這種體制的規劃，又該高明到了什麼程度？
同樣作為一個卓越的領導者，從前的老相爺對李夙夜多少還有幾分輕視，現在的老相爺，則覺得方未明若只是用李夙夜來破兩國之局，多少有些屈才了。
見老相爺從深思中醒來，眼中又多了一分先前的冷靜和睿智。楊不信這才上前問道︰「先前老相爺說這是天下奇景，卻不知此論作何解？這種場景分明在太虛劍宗處處可見。」
不排除楊不信有一些賣弄的意思，但事實就擺在眼前，老相爺便實事求是的說道︰「萬般皆下品，唯獨讀書習武高，這是個不爭的事實。雖然文人武者之間，時常互相輕視，但對待平民的時候，這二類人多半還是同一種態度。」
楊不信和簡易深有感觸的點了點頭。
老相爺拖著二人向更遠處走去，臨走前那些老農還十分淳樸的沖他們擺了擺手告別。仿佛在這太虛劍宗中，人們都尊敬那些領導者，卻並不將這種尊敬置于人格之上。這種精氣神，更讓老相爺贊嘆。
走遠之後，老相爺才繼續說道︰「相比文人，武夫似乎更加暴戾一些。武夫不敬天不敬地，對上敢說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對下又圖快意恩仇，劫富濟貧，以武犯禁。讓這些武夫能夠低下頭來和這些普通人打交道，甚至向他們學習除武功以外的東西，這簡直不可思議。」
楊不信眯著眼楮說道︰「其實人人都是功利的，只是功利也分長遠的和短視的。或者更確切的說，長遠的功利者，應該稱之為實用主義者，宗主和我便是實用主義者。關于太虛劍宗的人，只消讓他們知道，長遠的比短視的要更好，他們自然會朝著好的方向去做。」
听完這話，老相爺臉上浮現出一絲不滿，楊不信有些不解，趕忙問道怎麼回事。
老相爺對此有些嗤之以鼻︰「西域前些年傳來一種運動叫籃球，想必你們也听說過。有個胡人叫喬丹，籃球打得很好。人家問他為什麼籃球打得那麼好，他說你只要拿著球，瞄準，扔進籃筐就能得分。世上許多道理，說起來很簡單，但卻不是能輕易做到的。不信小友說的如此輕松，倒是愧殺了我這一把老骨頭。」
楊不信這才知道，老相爺誤解了自己的意思，于是解釋道︰「其實道理說起來簡單，理解起來也簡單，想做到，也沒有老相爺想的這麼難。」
老相爺眉頭一皺，卻沒有動怒，而是很有耐心的听楊不信繼續講下去。
「不過在給人講道理的時候，要注重方式和方法。你把這些種了一輩子地的老農民叫到一塊兒，跟他們說什麼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他什麼仁義禮智信，他們會覺得這人讀書讀成了個傻子，滿口的屁話。然後他們就會嘲諷你，反駁你，你也會覺得他們滿口的屁話。」
「但你若是用他們听得懂的語言和詞匯給他們講道理，把道理掰開了揉碎了，給他們講清楚，他們往往比那些讀書人還要講道理。宗主常說，昭國的農民是最勤勞，最善良，也是最可愛的人，只是少有人真的放段去對待他們。」
「就像前一段時間，太虛劍宗開展衛生運動。起初我們告訴他們，屙屎撒尿不能隨地解決，屎尿里會滋生微生物，細菌和病毒會危害人體。別說這些大字不識的農民，就是老相爺您這樣飽讀詩書的，恐怕也不知道細菌病毒免疫系統是個什麼東西吧。」
「但你要是告訴他們，大糞除了澆地以外，還能養蛆之後喂雞喂鴨，還能制造沼氣生火做飯。而太虛劍宗現在建了專門的沼氣池，還有雞鴨養殖場，他們就能把大糞當個寶，一家人為了圖方便，走在路上就是來了感覺，也得憋到家把這泡屎拉在桶里，然後挑去沼氣池或者養殖場。時間久了，誰要是還滿大街屙屎拉尿，是要被人笑話的。那些高高在上的讀書人，常說農民不夠守禮，不夠文明。可結果呢？那些讀書人醉酒之後，還滿大街的屙屎拉尿，倒是這些農民，有了屎怎麼也能憋到家里。論跡不論心，這些農民倒是要比讀書人守禮文明得多。」
這番話從楊不信的嘴里說出來，即使是老相爺，也有些三觀盡碎的感覺，久久不能平復。
淡定如老相爺，也忍不住懟了一句︰「先前听小凡說，楊長老是個讀書人，怎得也滿口屎尿屁？」
說完這句話，老相爺有些後悔。這話說的無禮冒犯是一回事，以他的城府說出這樣的話，才有些不正常。
但楊不信听完，卻毫不介意地說道︰「我從前是個讀書人，現在也是。我從前讀的聖賢書，現在讀的也是聖賢書。素王和亞聖是聖賢，作品字字珠璣，我家宗主的實踐論和矛盾論又差在哪里？我反倒覺得，就算是滿嘴屎尿屁，卻能把道理講給更多人听，讓更多人听得進去，這才是真正的讀書人。」
听完楊不信的話，老相爺才意識到，楊不信所說的實用主義者，到底是一種多麼可怕的存在。
若是太虛劍宗還存在這樣的實用主義者，還存在很多這樣的實用主義者。
那和太虛劍宗合作，好像賠本的幾率不大。
老相爺緊緊的盯著楊不信︰「像我展示一樣東西，一樣能夠博取我信任的東西。如果這件東西足夠好，我便支持太虛劍宗。我說的這個支持，是從資源、環境、政治、情報等全方位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