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門半步宗師心靜如水。
朝聞道,夕可死矣。江湖上有個笑話,佛門正統在周廬。老林寺覆滅之後,釋迦寺得到的道統只有一部分,其余的都在周廬內部。
這個半步宗師,年幼之時家門遭難,全家被屠。少年之時拜入一高人門下,學成之後,屠盡仇人家二百余口。而後皈依佛門,洗淨一身罪孽。
大仇得報,方見如來,這個半步宗師一心向佛。為求得更高深的佛法,才和周廬做了交易。求得更高深的佛法之後,這個半步宗師一顆向佛之心愈發堅定。當年與周廬所立之約定,自然不可能違背。
至于佛門不可殺生的戒律,在這位半步宗師看來不值一哂。他本就是殺生正道,更何況佛門亦有金剛怒目一說。
他曾親眼見過方未明,知道方未明的恐怖,也知道如果放任方未明操弄江湖,會對各大門派的道統造成多大的傷害。而荀笙方才粗暴的擊殺劉天賜,也證明這個年輕的太虛劍宗宗主已經墮入魔道。
佛只渡有緣人,對李夙夜這樣的邪魔,物理超度才是他最好的歸宿。
反正對于周廬那些敢于和方未明作對的大佬,一個死的或者活的李夙夜,區別不算太大。畢竟方未明這個計劃消耗了太多的資源,一旦作為主角的李夙夜身死,計劃落空,方未明必須給出一個交代。
佛門半步宗師的攻勢越來越猛,拳勢變幻無形,鶴形,虎形,豹形,蛇形,龍形。或快或慢,或輕靈或厚重。無數種形,無數種勢,無數種相。或胎生或卵生,或濕生或化生,世間萬物皆為我所用。
所用者為眾生。
眾生者。
皆苦。
拳影逐漸將荀笙覆蓋,密集如同人世之苦,無孔不入如同行路之難,只可迎頭而上,不可退而避之。
荀笙雖然是宗師之軀,但那半步宗師在金剛不壞神功的加持之下,體魄之強健,還要略勝荀笙一籌。這也是為什麼剛才短暫交手之後,那個半部宗師出血量要比荀笙大,但受傷部位只是鼻子,而荀笙卻頭破血流。
荀笙且戰且退,東方天晴所教授荀笙的,是毫無章法,全憑直覺,如野獸一般的作戰方式。有悶屁的氣機鎖定加成,這樣的戰痘霜是反而是最適合荀笙的。荀笙並未做多考量,他只當自己就是一只野獸。
名為人的野獸。
毫不掩飾自己的貪婪,毫不掩飾自己的,毫不掩飾自己的愚蠢。毫不吝惜的榨干自己至親至人最後一點價值,卻還能反過頭來對素不相識的惡人懷有慈悲之心。對于欺騙恐嚇壓迫剝削自己的人,能懷著最誠摯的敬意去維護。對于傾盡一切乃至生命為自己奉獻和爭取之人,卻能毫不猶豫的施以最大惡意的猜想。
絕大多數情況下,人每一次自以為超越野性,不過是在泯滅著更多寶貴的良知。
有生皆苦,對有生皆惡。
荀笙沉浸在搏斗之中,半步宗師給他的壓迫感,讓荀笙仿佛重回到了在夢境中和東方天晴戰斗的時候。在夢境中,受傷也會痛,每一塊肌肉或軟組織的受損,都會給荀笙的動作帶來不便。每次夢中都是血流遍地,每次夢醒都是大汗淋灕。
夢見和現實的界限開始模糊,荀笙對自己身體受傷的承受限度,到達了一種審視虛擬的無謂境地。
戰至酣處,雙方每一次交換攻擊,都會從對方身上帶起來一些皮肉。荀笙兩根指骨已經折斷,指甲已經全部被掀起來,看起來血肉模糊。肩頸、胸膛、月復部,到處是密布的手指粗細的傷口。有的浮于表皮,有的深入肌理。
當然,畢竟是東方天晴親自喂招培養出來的,荀笙給佛門半步宗師的壓力也並不小。他雖一心向佛,卻也是血肉之軀。佛門所求不過真如,他自然不可能和荀笙一樣模糊現實和虛擬的界限。相較之下,反而有些畏首畏尾,在這種赤膊之戰中,畏首畏尾是最為吃虧的。他現在身上的傷,反而要比荀笙重上三分。
那佛門半步宗師,知道不能再和荀笙這樣僵持下去。其實一開始他也沒有想到,情報的偏差就能如此之大。本來周廬除了方未明之外,沒人知道荀笙的戰斗力竟如此生猛。他們這批人抽調來,主要是為了防止謝見君反水。抑或是尹老相爺家的公子貿然出手相助,他們好在使對方不受傷的情況下,制服對方。
佛門半步宗師手上的攻勢依舊未見衰弱,口中卻唱起了深邃的佛號。
「觀自在菩薩,行深波若波羅蜜多時……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
《波若波羅蜜多心經》乃是經中之經,除苦須得求真,可見心經字字珠璣。
佛門半步宗師的拳勢陡然一變,仿佛有一道希冀之光從令人絕望的苦難中孕育而出。是大日之光,是如來之光。照遍三千大千世界,一切苦難皆為虛,一切苦難皆為相。修行為破妄,破妄即修行,能除一切苦難,能破一切色相,能斷煩惱金剛。
拳勢已成,佛門半步宗師唱道︰「揭諦揭諦,波羅揭諦!」
我以智慧見真如,我以般若渡苦海。我即真如,我即彼岸。
樸實無華的一拳捶在荀笙胸口,拳大如斗,其勢則如同稜角分明的金剛石,撞上一塊玻璃,以交接之處為圓心,裂紋如同波動一般,傳遞至能觸及的所有邊緣。
荀笙的宗師之軀,那緊致的皮膚如同水面一樣,泛起層層的皺褶。荀笙的面色變得潮紅,若非即時以身為刀,催動悶屁斬滅拳力,這一擊就能要了荀笙的命。
佛門半步宗師又唱道︰「波羅僧揭諦!」
眾生見我,我憐眾生。我成就無上果位之時,眾生皆可見真如。我渡無盡虛妄苦海,眾生皆可到達彼岸。
無數拳影匯聚,眾生相即我相,我與眾生合一。又是一拳打在荀笙的胸口,荀笙的身上卻同時出現了數十處凹陷,仿佛只此一人,就是面對眾生的懲戒。
荀笙先是臉皮被撐起,而後腮幫一緊,喉嚨顫動一下,吞咽了什麼。體內的傷勢先是被荀笙強行扭動肌肉變得更重,而後體內淤積的血液涌上喉頭,泵到嘴里,又被荀笙強行咽下。
煉心血為精氣,荀笙再次催動悶屁,斬滅己身傷勢。剩余的精氣化作磅礡力量涌出,誓要斬殺佛門半步宗師。
佛門半步宗師表情莊嚴肅穆,唱出了最後一句︰「菩提薩婆訶!」
那佛門半步宗師,身上的古銅色和金色紋路一起消失,身上那高遠的氣息也一起消失不見。欲成佛,先化凡。
有一瞬間,那佛門半步宗師,仿佛化作世尊,跏趺坐于菩提樹下,紅蓮業火纏身,洗淨一身因果,證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又霎時間,那佛門半步宗師,口舌之中金光大放。好似三千大千世界降下恆河沙數的八寶琉璃,眾生為其喝彩。
下一秒,有一道白如匹練的刀光穿透萬丈佛光。
荀笙一坐向地上,旁邊的尹非凡攙扶著荀笙。荀笙的身軀微微顫抖,手中的稱手刀點在地上,一道血線緩緩暈開。
其實尹非凡早就在場了。
佛門半步宗師化凡的瞬間,破妄的效果消失不見,尹非凡得以蒙蔽那佛門半步宗師的感官,將稱手刀遞到荀笙手中。
悶屁催發。
一擊授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