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珠曦當然不能讓他去問李鵲——
是這——兒叫別人知道了, 她還拿什麼臉去見人?
她沉浸在自己可能懷孕的恐懼里,遷怒地錘了鴨頭,然後把大鴨子趕出了房間。
李鶩在門口夾著看不見的尾巴站了一會, 垂頭喪氣地走了。
他一頭鑽進書房, ——自己珍藏的幾本拿出來細細地看了,每一頁上的圖畫, 從姿勢到頭發絲,他都看得仔仔細細,此等鑽研程度,唯有他苦讀那本李白寫的《三天速學詩詞》才可比擬。
不管他怎麼看,翻來過翻過去的看, 甚至對著窗外陽光尋找暗語——他都沒弄明白,孩子是怎麼來的。
已知,做房事就會懷孕。
已知, 圖上都是房事。
已知, 昨晚做的——是圖中一式。
得出——
他不敢得出結論。
不不不,只是一次而已, 怎麼可能就那麼巧?
天底下許多生不出孩子的男女, 還有許多十幾年才求得一子的夫妻, 有那麼——想生都生不出來的人,沒道——他一——就中了吧?
他緊皺眉頭冥思苦想的時候, 李鵲踏入了書房,見他罕見發愁的模樣,詫異道︰「大哥在想什麼?」
「你來得正好, 我——」
李鶩想起沈珠曦的再三強調,話頭戛然而止。
「我什麼?」李鵲神色不解。
「我……我想吃酒西施的豬蹄了。」
李鵲馬上說︰「我叫下人去給大哥買。」
「不用了,我順便出去走走。」李鶩——塞進櫃子角落, 用一本《道德經》壓在上面。
李鵲似乎還想說什麼,但他急著出門,沒有在意李鵲的欲言——止。
李鵲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猶豫了半晌,還是沒叫住他。
算了,既然大哥有——,那就讓那姓田的再暈一次吧。
李鶩用買豬蹄的悠然步伐出了門,一踏出李府大門,他就轉變腳速,風風火火地沖了出去。
他至今還沒習慣出行靠馬車,等他听到車夫在身後慌張的呼聲時,他已經走出了李府所在的街道。
李鶩一路疾行,直接到了素心堂門口。
天色尚早,素心堂剛剛開門,堂內只有兩個藥童在忙碌,李鶩問也不問,直接撩開門簾進了後院。
院子里鋪滿竹席,架滿筲箕,晾曬的藥材分門別類整齊劃一地擺放其中。穿著干淨布衣的唐大夫背對他站在一個筲箕架前,正捏著一個不知什麼的藥材,放到鼻尖仔細嗅聞。
「哎,公子,公子……你不能——」
一個小童慌張地追了進來。
「沒事,你出去吧。」唐大夫頭也不抬道。
小童詫異地看了一眼李鶩,猶猶豫豫地出去了。
「你看都不看,就不怕是來謀財害命的?」李鶩說。
「謀財害命的比你有禮貌——了,至少別人不會選在老夫最忙的時候上門——」唐大夫抬起聳拉的眼皮,沒好氣地說。
「老唐頭,咱們——久的交情了,還說這些?」李鶩走到唐大夫身邊,順手拿起筲箕里的一個參片扔進嘴里。
「別瞎吃!你——想像小時候一樣流個兩天鼻血了?」唐大夫瞪著李鶩。
「我沒瞎吃!我昨晚——」李鶩猛地轉了話題,「老唐頭,我來這兒是有正事問你的。」
「有話快說!你的正事能有——正?整日做的——兒就沒一件在正道上……」唐大夫嘀咕道。
「我——我有個兄弟想問問你,」李鶩說,「行房之後,有沒有什麼辦法,能避免懷孕?」
唐大夫放下手中藥材,狐疑地盯著李鶩。
「你為什麼——避孕?」
「我……不是我,是我兄弟!」李鶩皺眉道,「你是不是年紀大了,耳朵也壞了?」
唐大夫從鼻腔里哼了一聲。
「老夫的耳朵好著呢。」
他——藥材扔——筲箕,轉身往醫館走去。李鶩立即跟了上去。
「生兒育女是許——夫妻求都求不來的好事,你那兄弟,為什麼——避孕?」唐大夫慢條斯理地說。
「你就說有沒有辦法避孕?」
「老夫不知道原——,是絕不會貿然出手的。誰知道你那兄弟,是不是外頭花天酒地養起外室,才需——這等省心方子?」
「你這是在懷疑我兄弟的人品。」李鶩面不紅心不跳地說,「我兄弟是我見過最正直的人,他不可能做這種禽獸不如的——情。」
唐大夫不為所動,執著道︰「那你倒是說說,正經夫妻,為何需——避孕?」
兩人已經走出後院,——到了素心堂。唐大夫的診桌前已經坐了一名患者,正等著接受問診。
「你再不說,老夫就——去接診別人了。」唐大夫道。
李鶩沉默半晌,在唐大夫就要離開的那一刻,終于開口道︰
「他怕失去他的妻子。」
……
生育是道鬼門關。
沈珠曦從很——地方都听過這句話。
生孩子不光是疼而已,生孩子的後果,也不止是得到一個可愛嬰兒而已。
先皇後就是死于難產,即便皇帝讓太醫院全數出動,也沒能救——結發夫妻的性命。
連皇後都不能幸免于難,宮中死于難產的低位嬪妃更是數不勝數。
幾乎每一年,宮中都有一條鮮活的生命因為生育死在床上。
張美人難產的時候,沈珠曦恰好路過她所居住的偏殿,親眼看著一盆盆鮮紅的血水被端出臥房。
張美人的淒慘叫聲,至今仍縈繞在她耳邊。
她才十七歲。
她害怕。
如果真的不小心懷上了——怎麼辦?即便能順利生下來,她又能成為一個合格的母親嗎?
沈珠曦灰心喪氣地坐在床上,右手不禁撫上平坦的月復部。
她還沒有做好當母親的準備,她也不知道——怎麼去做一個母親……她自己都好像才完成了孩童的蛻變,怎麼就有余力去成為一個母親呢?
不知不覺,她紅了眼眶,正當她酸鼻子的時候,屋外忽然嘈雜起來。
一陣腳步聲快速接近了門口,媞娘著急的聲音隔著門扉傳了進來︰
「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沈珠曦連忙用力眨眨眼,急急匆匆地起身開了門。
「發生什麼——了?」她問。
媞娘一臉焦急道︰「我听街上的人說,修建商江堰的勞役們不堪苦役,聯合起來造反了!商州來求援的士兵是從城外救下來的,還有幾個追殺他的,被我們的——士趕走了。那士兵被帶到治所,還沒見著李爺就死了,他身上帶著許節度使親筆寫下的求援信!」
沈珠曦面色大變︰「李鶩呢?」
「李爺已經去軍營點兵,——親自帶兵支援了!」
……
「有沒有人啊!這天底下還有沒有天理啊!」
白戎靈拼命拍打著牢房的欄桿。
「你們敢關我——我可是你們知府的表舅哥!你們再不放我出去,本公子絕對饒不了你們!」
他的悲呼在襄州監獄里傳來蕩去。
白戎靈嗓子都喊啞了,依然無人搭理。
住在他隔壁的一個因偷東西而進來的叫花子唾了一口,呸出嘴里的稻草桿,鄙夷道︰「你——是知府老爺的表舅哥,那我還是皇帝的表舅哥呢。」
「我呸,你知不知道本公子是誰?」白戎靈怒聲道。
「你就是皇帝老子,你不一樣和我被關在這里?」叫花子眼楮盯著白戎靈面前的餿饅頭說,「你——是不吃,就給我吧。」
「吃吃吃死你!」
白戎靈氣得一腳給他踢了過去。
石頭一樣的餿饅頭滾到兩個牢房之間的木欄桿上,停了下來。叫花子伸出髒兮兮的手掏了過去,連上面的枯草也不拿下,就這麼直接啃了起來。
「不吃才——死呢。」叫花子說,「小兄弟,我可是好心才說一句,這個地方,你——他們來硬的是沒用的。何苦給自己找罪受呢?」
白戎靈看得面露厭惡,移開目光,再次拍打起牢房欄桿。
「來人啊!來人啊!你們不——命了,你們竟敢關知府的表舅哥——」
「吵什麼吵!」
一個手拿木棍的獄卒走了過來,木棍在白戎靈的門上砰砰敲了幾下,白戎靈立馬跳開,貼上了凹凸不平的監獄牆壁。
「吵什麼吵!再吵信不信我進來收拾你!」獄卒沒好氣地說,「現在知府大人忙著呢,沒空見你!」
「其他人呢?那個打暈本公子兩次,臉上有疤的那個!」白戎靈大叫道。
「鵲爺也忙著,哪有空見你。現在是非常時期,所有人都忙著,你就在這里安心呆著吧。大人們要見你的時候,自然會來提你。」
「安心呆著?我怎麼能安心呆著?」白戎靈氣憤大叫,「本公子的時間貴著呢,你知不知道本公子失聯一天,能損失多少銀子?!」
獄卒緊皺眉頭。
隔壁的叫花子用口水咽下干得像石灰的饅頭屑,隨口道︰
「大人,他瘋了,別和他浪費時間。我什麼時候才能出去啊?」
「……都老實著點。」獄卒不耐煩地用木棍敲了敲欄桿,「商州出事了,我們大人已經趕往商州去了。他臨走前交代,誰在城中搗亂惹事,嚴懲不貸,像你們這種本來就有罪的,我便是直接打殺了也沒人能夠說我什麼。」
「本公子有什麼罪?!」
白戎靈哀嚎起來︰
「難道富有也是一種罪嗎?」
叫花子一般啃著饅頭,一邊同情地看著他︰「你這麼富有,為什麼穿得比我還破?」
「還不是那姓李的!他們三兄弟——都是強盜!無恥至極!無恥至極!」
帶著一身金銀珠寶來襄州,然後被扒得干干淨淨,套上一件破袍子扔進牢房,連蛋子都在漏風的白戎靈氣得都快起翻白眼。
叫花子同情地看著他︰
年紀輕輕,怎麼就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