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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 新鮮出爐的青鳳軍在定海寨打響了誕生後的第一戰。

在百來年的分裂後,平山寨和定海寨再次融為一體,李鶩的青鳳軍進一步壯大, 隊伍規模直接破萬。

雖然其中也有兩千多個老弱病殘, 但乍一看去,烏壓壓的人海已經足夠唬人。

平山寨和定海寨合並的當晚, 平山寨的寨主就重病不愈,撒手人寰。

三虎跪在床頭,喊的喊,哭的哭,其中有幾分真心, 那就只有當事人才清楚。

借著寨中辦白事的功夫,李鶩用了幾日時間剔除了藏在隊伍里的刺頭和反骨。

頭七一過,送走上一任寨主, 李鶩就帶著浩浩蕩蕩的萬人隊伍下了山。

青鳳軍所到之處, 流匪強盜無不主動避讓閃躲。

潁州境內,誰還不知那個接連端掉兩個百年大匪寨的匪王?

听說平山寨的二虎被扒得金絲褻褲都拿去賣了, 他們沒有那份底蘊, 還是別到扒皮鴨的面前去晃了, 到時候沒有金絲褻褲,豈不是要拿自己的命來填?

同行們都很識趣, 以至于青鳳軍向徐州開去的一路風平浪靜,將士們夜夜設宴大吃大喝,沈珠曦置身其中, 有時都要懷疑這是去打仗的,還是去郊游的。

大軍開出潁州後,形勢驟變。李鶩禁了軍中的所有飲酒作樂, 李鵲和小猢領了監軍的職務,時常半夜突擊,巡視營中守衛是否盡忠職守。

李鶩雖然日常沒個正形,但他在大營門口親自斬了兩個擅離職守,消極怠工的夜班守衛後,青鳳軍上下的警惕性肉眼可見地提高了。

路邊的麥穗從青轉黃的時候,沈珠曦講完了整本《資治通鑒》,青鳳軍也在長途跋涉後終于進入亳州和徐州的交界處。

前腳剛出亳州,後腳青鳳軍就遭到了一撥沒有任何標識的流亡軍隊的襲擊。

連正規軍都被李鶩攪碎收編,更別提已經丟盔棄甲過一次的亂軍了,半天功夫,李鶩就結束了這次戰斗。

謹記不添亂就是立功的沈珠曦始終龜縮在馬車里,直到外邊開始掃尾——人人高興拾荒的時候,她才推開馬車走了下去。

問了幾個附近的人後,她找到百步外的李鶩。

李鶩看上去沒有受傷,只是面色有些不同尋常,李鵲等人站在他身邊,看著一個跪在地上的敗將哆哆嗦嗦地說著什麼。

沈珠曦聞到一絲事態有變的氣息,加快腳步朝李鶩走去。

「將軍夫人!」有人看見沈珠曦,連忙退開一步行禮。

沈珠曦還不太習慣這個稱呼,臉色微紅地點了點頭。

李鶩伸出手,把她引到身旁。

「發生什麼事了?」沈珠曦問。

「你自己說。」李鶩目光陰沉地看著地上的將士。

沈珠曦順著他的視線看向地上的將士,對方驚慌而羞愧地躲避了她的目光。

直到此時,沈珠曦才驚覺此人正是在彭城縣駐所和她有過一面之緣的胖甲士!

「你不是徐州軍的一員嗎?怎麼會成了亂軍?」沈珠曦震驚道。

好一會的寂靜。

胖甲士戰戰兢兢看著李鶩的臉色。

「現在知道怕了?!」李鶩一腳踢在胖將士身上,「你既然認得老子,還敢打劫老子的隊伍,你不是膽子很大嗎?」

「我、我們之前也沒看見百戶啊……」胖甲士欲哭無淚,「我要是知道你在這隊伍里,怎麼還會過來找死?」

「老子早就不是百戶了!」李鶩不耐煩道︰「徐州軍怎麼會變成流亡亂軍——還不快說!」

「是、是……」胖甲士經過先前一戰早已嚇破了膽,竹筒倒豆子一般疾聲說道,「十日前,一支被傅家軍打敗的遼軍從兗州逃來,趁徐州守備松懈的時候發起夜襲……我們人手不足,但也堅持了幾日,因為大家伙都相信很快就會有武英軍的來援……誰料……誰料原本預計該在這時候到達的武英軍,卻失始終沒有蹤影……」

「然後……」胖甲士一臉悲怮,「然後,徐州就淪陷了……我和一些幸存的將士逃了出來,我們本來是想去北都投靠武英軍,可是沒有錢沒有糧食,兄弟們都要吃飯,我們就……就不知怎麼的,就干上了這行當。」

「徐州百姓和徐州知府呢?」沈珠曦問。

「听後來逃出來的人說……」胖甲士猶猶豫豫道,「遼軍領頭的那位將軍,殺進知府府邸,把中風在床的王知府拖到大門外,當著圍觀百姓砍了他的頭不說,還把身體放在石獅子上暴曬了數日……府中親眷,恐怕也凶多吉少。」

城池一旦被攻破,城中百姓往往最為淒慘。

燒殺劫掠會在每個地方上演,女子是僅次于金銀珠寶的第二戰利品。

沈珠曦最為清楚那光景,只要一想起燃著火光的皇城,衣衫不整,死不瞑目的淑妃就會出現在她面前。

無聲地訴說著,大樹倒下後,依附其上生長的鹿角蕨的結局。

沈珠曦的臉色不怎麼好,一旁千里迢迢奔赴徐州報仇的李鶩臉色也不怎麼好。

「這姓王的早不死玩不死,老子一來他就死了——」李鶩一臉郁卒,「我特意挑了個老太婆給他做平妻,他竟然敢搶先死了!」

「此人太不知好歹了,浪費了大哥的一片心意。」李鵲搭腔道,一臉遺憾。

那可是他翻遍山寨,好不容易找出的既有口臭又有腳臭,長得像女版李,高大威猛,夜里的還很強烈的正宗女土匪,在她年輕時,山寨內外的不少帥小伙都受過她的荼毒。用來折磨……不,陪伴中風在床的王文中,正好。

只可惜,王文中竟然這麼好運,在送他入洞房前就先死了。

死後曝尸野外算什麼,生不如死才是最痛苦的事。

「你說的那支遼軍,是在哪兒被打散的?」李鶩問。

沈珠曦不知道他問這個做什麼,胖甲士同樣模不清他的用意,猶豫道︰「好像是在博州?」

「你騙老子?」李鶩皺起眉頭,「博州發生的戰斗,流亡的軍隊怎麼跑去攻打徐州去了?」

「我沒騙你!」胖甲士一臉委屈,「我哪敢騙你啊!他們確實是在博州發生的戰斗,所以我們最初也沒多大警惕——博州到徐州,隔著老遠,他們就是要打也會先打濟州或齊州,誰知道呢——他們偏偏就大老遠的跑來打了徐州!」

「和他們打的對方將領是誰?」

「傅家軍……當然是天下第一公子——傅玄邈了。」

沈珠曦早有預料,听見帶兵打仗的是傅玄邈本人也沒多大驚訝,李鶩卻因此壓下了眉毛,目光凶狠地瞪著胖甲士︰「……你他娘的活膩了?」

胖甲士吃驚地看著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說錯了話。

「大哥息息怒,他要是有眼有珠,就不會此刻跪在這里了。」李鵲開口道,「我相信不論別人怎麼說,在嫂子眼里,大哥才是名符其實的天下第一。」

沈珠曦忽然被提到話題中央,還是如此讓人不自在的話題中央,她一時愣住,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奈何李鶩盯著她看,擺明了要等一個回答,她不想听他之後嘎嘎亂叫,為圖省心省事,昧著良心點了點頭。

天上的母妃啊,她于心有愧。

沈珠曦很是不安︰她和李鵲這樣,會不會讓李鶩越來越驕傲,真的以為自己天下第一,無人能敵?

「滾吧!再讓老子看見你做這種偷雞模狗的事,我直接擰掉你的狗頭——」李鶩沒好氣地對胖甲士說。

……不知道的人見了,還以為李鶩是多麼偉光正的一個人呢。

隱在周圍人群里袖手旁觀的小猢看看恬不知恥的李鶩,又看看拍馬屁不打草稿的李鵲,一時不知道這說瞎話的能力究竟是誰學的誰。

胖甲士跪在地上不動,嘴唇開合幾次,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有屁就放!」李鶩說。

「還、還有一事……」胖甲士吞吞吐吐地說,「就在昨日……我听說,佔據徐州的亂軍搶光了城中財寶後,向著襄州去了……」

「去襄州和老子有什麼關——」

李鶩忽然反應過來,沈珠曦的臉色也變了。

王文中是知道他底細的,徐州同僚們也都知道他是金州魚頭縣的人,所以胖甲士才有此一說。

因為從徐州去襄州,不論走哪條路,都勢必會經過金州的魚頭鎮!

魚頭鎮極有可能成為下一個淪陷的地方!

「上馬!立即向金州出發!」李鶩當機立斷,不待周圍新加入隊伍的三虎等人發出意見,一連串的指令馬上下發出來,「前軍跟我急行軍,後軍繼續保護中軍跟進,三虎呢?」

「我在這兒!」二虎握著折扇,從圍觀人群的前排跳了出來。

「我在這。」大虎在人群中發出聲音。

小猢在角落里舉起一只手臂,示意自己的存在。

李鶩沉下臉,對站位各不相同的三虎道︰

「你們帶領中軍和後軍繼續前進,我們在魚頭縣相見。」

中軍包含的不止是兩個山寨的老弱婦孺,還有平山寨和定海寨百年來劫掠來的各種財物,對普通人來說,這也是一個巨大的誘惑,更別提原本就是財物主人,還是土匪出身,和高尚品德毫無關系的三虎。

李鶩的決定讓在場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沒有料到如此重擔會落在剛剛投誠的他們三人身上,三虎互相看了一眼,大虎先抱拳道︰「要不,將軍帶我們兄弟三人其中一個走,再留一個義弟下來護送中軍,這樣……」

「交了入伙費,就是我李鶩的兄弟,留誰換誰都一樣。」

李鵲忍不住開口道︰「大哥……」

不光李鵲,其他更早跟從李鶩的牛旺等人也露出了無法贊同的神色。

沈珠曦是一個容易相信別人的人,可她捫心自問,也做不到像李鶩這樣大膽。

「我已經決定了。」

李鶩打斷了李鵲的話,一向吊兒郎當沒個正形的臉上,罕見地露出了一抹傲氣。

他看著三虎,沉著堅定的視線在三張臉上慢慢掃過︰

「我敢用你們,就敢信你們——」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大家都懂。

可是有幾個人能真正做到這一點?

半晌沉默後,三虎抱拳,異口同聲道︰

「必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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