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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倒是看得清了, 可她哪還有心思去看餃子!

沈珠曦漲紅了臉想要從李鶩懷里逃出,李鶩手臂一別,就又把她弄回了懷里。

「你不仔細看, 又不知道怎麼包了。」李鶩說著, 右手捏起放在左手心的餃子皮,捏了第一個褶出來。

「你——你佔我便宜!」

沈珠曦臉紅得像是煮熟的蝦子, 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

她再次試圖潛逃,也再次被李鶩的長臂給圈了出來。

「誰佔你便宜了,你別佔我便宜就行了。」李鶩嘖了一聲,右手放開餃子皮,沾著面粉的手指捏住沈珠曦的下巴, 強迫她把頭看向正面。「你看好,這是老子最後一次包給你看。這樣還學不會,雕兒都看不起你。」

沈珠曦被趕鴨子上架, 只好瞪大眼楮, 聚精會神地看著李鶩慢慢捏起第二道褶。

這一次,他每個褶都捏得很慢。瘦削的十指慢慢捏合面皮褶皺, 長袖被他提到手肘上的位置, 露出小臂上的一片青色游鳳。

每一個褶的形成, 都伴隨著衣料摩擦的聲音。

他緊實的胳膊頻頻擦過她的肩膀和手臂,就像一塊火熱的硬石頭, 每次踫撞都要強調自己的存在。

他溫熱的呼吸反復落在她敏感的頭皮上,陌生的體驗引起陌生的酥麻。沈珠曦渾身僵硬,不敢動彈, 眼神僵硬地盯著他手心里逐漸變形的餃子。

「看清楚沒有?」沈珠曦正心亂著,李鶩偏偏還要低下頭,貼著她耳畔說道, 「要不要再近距離學習一下?」

「不用了不用了!」沈珠曦縮起肩膀,無法想象再近距離是怎麼個距離。「我看清楚了!」

「真的?」李鶩說。

「真的!」

「那你來吧。」李鶩讓開案板前的位置,說,「還不會的話,我就近距離再教一次。」

有了這句「威脅」,沈珠曦哪敢松懈?她用應對女紅師傅考試的態度,戰戰兢兢地包出了一個還算可圈可點的柳葉餃。

能包成這樣,沈珠曦都吃了一驚。

她捧著從自己手里誕生的第一個餃子,獻寶似地遞給李鶩︰「你看!」

李鶩的目光落在她亮晶晶的星眸上,片刻後,說︰

「……可惜。」

沈珠曦不理他的屁言屁語,興沖沖在自己包的第一個餃子上做了標記。

起了頭,之後就更好辦了。兩個人很快包光了一盆餃子餡,大筲箕里整整齊齊地挨個擺放著白白胖胖的柳葉餃。其中還間雜著幾個沈珠曦自主研發的新花樣餃。

她從柳葉餃的基礎上,誤打誤撞發展出了月牙餃和葵花餃。餃子皮用光後,她還覺得沒包過癮,和李鶩約定過幾日再包一次。

餃子包好了,現在只剩最後一步,下鍋。

李鶩用箸子將筲箕里的餃子趕下沸騰的開水里,餃子撲通撲通落下後,鍋里的氣泡立馬恢復了平靜。他用箸子攪了攪沉在鍋底的餃子,以免它們粘粘在一起。

沈珠曦包的那個圓乎乎的葵花餃被翻動,飄到了鐵鍋中央。

水開後,李鶩又倒了一次冷水進去。

沈珠曦疑惑道︰「為什麼還要加冷水?」

「緊過的餃子皮勁道,不容易破。」李鶩言簡意賅道。

沈珠曦雖然不知道這個「緊」是什麼意思,但李鶩既然這麼做,定然有他自己的道理。

一會她就要看看,這個緊過的餃子究竟是什麼味道。

李鶩一共加了三次冷水,等到第四次水開後,他終于拿起漏勺,舀起了鍋里白白胖胖的餃子。

空氣里已經有了煮餃子淡淡的面香味,沈珠曦不爭氣地吞了吞唾沫。

餃子上桌後,李鶩端上了浮著芝麻的蘸水。

沈珠曦等他坐下後,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箸子。

「你嘗嘗。」

李鶩開口後,她向著覷視已久的葵花餃伸出了箸子。

用兩張餃子皮合攏再捏出褶皺的葵花餃就像盛開的葵花,沈珠曦小心翼翼地夾著它在蘸水里踫了踫。懷著近乎虔誠的心情,沈珠曦把歷經磨難後的第一口美食放進嘴里。

「怎麼樣?」李鶩看著她。

沈珠曦含淚點了點頭。

這一個月的饑寒交迫就像做夢一樣,現在,噩夢終于醒了,她回到了人間。

「……呆瓜。」李鶩用指月復抹去了她眼角的淚珠,說,「多吃一點,把之前瘦下的都補回來。」

沈珠曦用力點了點頭。

美食當前,最好的尊重就是吃!

她夾起吃了一口的葵花餃,再次放入口中咬下一口。

如果說第一口只是囫圇吞棗,那麼第二口就是細嚼慢咽。沈珠曦細細品味著口中的豬肉白菜餡餃子,無論是皮兒還是餡兒,每一點都讓人挑不出毛病。

經過李鶩千百次打擊的餃子皮薄而勁道,輕輕一口下去,鮮美的白菜豬肉餡爆出餃子皮,提前用肥膘熬出的豬肉絞打過的肉餡肥而不膩,醬汁充沛,細細咀嚼,時不時還能咬到藏在白菜豬肉里的驚喜——那是李鶩切碎,沈珠曦親手拌進肉餡的馬蹄。

馬蹄清脆爽口,混在豬肉餡里平添一絲清爽風味。夾一只從餡兒到皮都一絲不苟的餃子,蘸一口用滾油現澆出來的蘸水,讓經歷了霜打的清甜白菜和豬肉、馬蹄的滋味同時在口中漫開。沒有什麼比白菜豬肉餃子般溫和滋補的食物,更適合犒勞兩個長途跋涉後的腸胃。

沈珠曦一口氣吃了九個餃子,突破了她吃餃子的人生記錄。

李鶩就厲害了,她粗略一數,他面不改色地吃了至少五十個,把筲箕里的餃子一掃而空。

吃飽喝足後,沈珠曦幫著李鶩一起收拾了殘局。雖然李鶩什麼都沒說,但他洗碗的時候忽然沉默下來。沈珠曦知道他一定是想起了李鵲。

李李鵲不知現在在什麼地方?如果能盡快和他們重逢就好了。

李鶩想他們,沈珠曦也想他們。

自從流落出宮後,她幾乎都和這三個人一起行動,現在驟然少了兩人,她覺得餐桌和家里都空落落的。

連她都覺得如此,和兩個弟弟常年生活的李鶩又如何呢?

想到此處,她故意用歡快的語氣道︰「我們吃飽了出去轉轉吧。」

「買紙?」李鶩抬眼看來。

雖然確實有這層原因……

沈珠曦紅了臉︰她怎麼想什麼都瞞不過李鶩!

「走吧。」

李鶩把洗干淨的碗放好,剛要把濕淋淋的手往身上抹,早有準備的沈珠曦眼疾手快,拿起一旁的擦手巾,抓住了他的手,替他擦了擦手上的水漬。

李鶩一言不發地看著她的行為。

「好啦!」沈珠曦擦干了他的手,自己心里很滿足,高興笑道︰「走吧!」

兩人鎖好四合院,漫無目的地走在陌生的城鎮里。

相比起就在一山之隔的宣州,湖州就像一個世外桃源,絲毫不受外界糧荒影響。

用過夕食的人們陸陸續續出門游玩,瓦子里張燈結彩,絲竹之音伴風而行,無孔不入。賣餛飩的小攤已經送走了一波人潮,空氣中的熱餛飩香味卻未完全消散。一個拿著糖葫蘆,頭頂扎著兩沖天辮的小孩笑著跑進一戶敞開的民居。叫賣涼茶的小販挑著擔子走街串巷,賣力吆喝的聲音時不時被酒肆里爆發出的大笑掩蓋。

沈珠曦走在烏程縣的街頭,心里充滿奇異的欣慰感。

至少亂世之中,仍有淨土。

如果處處都是烏程縣,天下還會有戰亂嗎?還會有農民揭竿而起嗎?

「這位老爺,夫人!買點消食的玫瑰涼茶吧,這是我家祖傳的秘方,保管你一口下去神清氣爽,渾身舒坦!」沿街叫賣涼茶的小販挑著擔子來到他們面前。

「喝嗎?」李鶩看向沈珠曦。

沈珠曦有些好奇,點了點頭。

李鶩掏出四個銅板,買了一筒涼茶遞給她。沈珠曦拿著竹筒,輕輕抿了一口,李鶩看著她,問︰「怎麼樣?」

確實如小販所說,涼茶清爽可口,茶葉雖然劣質,但若有若無的玫瑰清香恰好掩蓋了陳茶的滋味,讓這碗涼茶變得容易入口,再加上它低廉的價格,沈珠曦最終點了點頭,給出了寬容的評價︰

「能喝。」

喝過涼茶後,兩人繼續往前方走去,不知不覺便走出了主街,來到了護城河邊。李鶩找了一個茶肆坐下,要了一碟瓜子來磕,沈珠曦看著他自覺將瓜子殼扔在小盤子里,心里就像一個老母親般欣慰。

茶肆里人滿為患,沈珠曦鄰座坐的是三個穿長衫,像是讀書人的年輕男子。即便他們壓低了聲音,沈珠曦還是隱隱約約听見了他們的談話。

他們說的,是她已經陌生的京畿。

「……大家本來就吃不上糧,那真龍帝還在京畿一帶打來打去,就是有糧也經不起這麼遭啊!」

「從京城逃回來的人說,那里都開始吃人了……真是慘啊。」

「禮樂崩壞,天命傾頹……這日子,究竟要怎麼過啊。」

一聲嘆息,隔壁桌的三人都陷入了凝重的沉默,而不遠處的主街里,瓦子里的絲竹歌舞聲還在隱隱飄來。

沈珠曦心情沉重,目光投向緩緩流淌的護城河。

她眼中的世界,不再是大燕公主的世界,而是以平平凡凡的百姓之身所感受的世界。

它不像她在宮中看見的那麼美好,反而千瘡百孔,有的地方還流著惡臭的膿。

有東西生病了。

不是揭竿而起的農民,而是共生在百姓身上的龐大組織生病了。前者捏住後者的命脈,後者也會扼住前者的喉嚨。

離宮一年,沈珠曦已經不像從前那樣單純地仇視血洗皇城的叛軍,即便是喪心病狂的他們,在一開始,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普通人民,是腐敗而不作為的官府,將他們催化成了暴民。

如今的偽帝當然罪大惡極,但若要真正追究起導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沈珠曦不敢再想,再想,她就不是離經叛道,而是要天打雷劈了。

她是大燕的公主,她怎麼能這麼想呢?

沈珠曦懊惱地搖了搖頭,想要趕走腦子里大逆不道的思想,但那些念頭卻像附骨之疽一樣,在她心里深深扎下了根。

只要人還活著,一切就都有希望。

她在心中默念李鶩的話。

太子阿兄,會是給世間百姓帶來黎明的那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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