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後的奚淮墜入到了自己的夢魘里。
他很少睡覺,睡眠不安穩會讓他被夢魘折磨,這次卻不受控制地進入了最讓他恐懼的環境里。
他不是第一次被束縛著,他的父親往他的體內輸送虺龍焰的時候也會捆住他,不僅僅是手腳,還有身體,讓他不能亂動。
嘴巴被封了禁制發不出聲音來,他痛苦得像一只小獸,卻發不出一聲吼叫。
他深刻地感覺到耳朵里都在發漲,耳膜像是要炸開了。
他不想哭,但是年幼的他還是涕泗橫流,整個身體只有眼淚任由他操控。
被虺龍焰折磨的時候,他像是被百蟲百獸同時撕咬皮膚,鑽進他的骨髓,疼得他撕心裂肺。
他知道,他的父親是為了活命才生的他,將折磨自己的虺龍焰輸送進他的身體里,父親會好一些。
但是他呢?
他怎麼辦?
他就不會痛苦了嗎?
待他醒過來時,注意到額頭有一股涼意。
他睜開眼什麼也看不到,卻能夠感受到有人將手指搭在他的額頭,正源源不斷地從他的身體里吸走什麼。
他知道這個人不是惡意,那並攏的食指與中指帶走了體內的戾氣,讓他身心都舒服了一些。
這個人在幫他。
合歡宗吸人修為的功法?這功法居然還有這等用處?
見他醒了,池牧遙趕緊開口解釋︰「方才你有要發狂的征兆,掙扎間觸動了禁制,禁制出了反噬攻擊,我出于無奈只能出此下策。」
他又發狂了……
他卻什麼都不記得。
他緩過神來問︰「為何不再吸了?你若是吸走了我的修為,還能提高自己修為,那樣就不用等死了。」
「這是陰邪的禁術,持續下去你的修為有可能會退到築基中期或者初期,甚至墜回煉氣期。我的確能夠吸走你的修為,卻很難控制住,且很難化為自己的修為,心志不夠堅定的話,走火入魔只是轉瞬間的事情。這是兩虧的法術,宗門內都不許使用。」
如果這種法術可行,合歡宗也不用費盡心思去使用雙修之法了。
池牧遙見他好了,便不再管他了,獨自去處理剛才攻擊後造成的問題。
強制破除禁制會導致禁制出現攻擊,攻擊他們。
池牧遙修為太淺,奚淮又被封印了修為,被那些凌厲的靈力攻擊後真的有可能尸骨無存,甚至毫無還手之力。
奚淮醒了之後依舊非常煩躁。
他眉頭微蹙,被關了這麼久不能走動格外致郁。
他開始尋池牧遙聊天︰「你能不能和我說些有趣的事情?」
「啊?」池牧遙在用控物術移動一個落下的巨石,免得他活動時這巨石會成為阻礙,突然被問及有些迷茫,「什麼算有趣的事情?」
「你覺得有趣的事情。」
池牧遙絞盡腦汁地想,最後也只能說些宗門內的事情。
比如哪個師姐睡了某府的小少爺,被小少爺發現她是合歡宗的女修,追來合歡宗糾纏他們許久。害得他們整整四年不能自由出入宗門,出去就會被干擾。
這位師姐委屈極了,明明是那登徒子主動招惹她,卻反過來怪罪于她。
還有,他的一個小師妹比較幸運,與一修者兩情相悅,綢繆繾綣,且不在意她修煉的功法,自此便算是有了歸宿。
曾經,奚淮只是偶爾听聞合歡宗,傳聞中她們都是一群浮花浪蕊的女子,被池牧遙說出來倒是有趣了許多。
池牧遙又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說得口干舌燥了,便喝些桃釀。
他不同于奚淮,他要睡覺,說得累了會睡一會,待醒了再與奚淮說說話,這樣兩人還能解悶。
奚淮一向話不多,多數是在听,鮮少有回應。
不過他听到過幾次奚淮的笑聲,很輕很淡,似乎從未來過,像是一陣似有似無的微風。
這樣又說了十幾日,池牧遙真的沒什麼可說的了。
他的意識也逐漸模糊,有些坐不穩,只能靠著石壁休息,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小。或許是真的迷糊了,他說了一些奚淮听不懂的。
「我意識到我是炮灰後好幾次想逃離合歡宗的,可是好不容易逃出了山,一閉眼楮再一睜眼楮,我就又回去了,我就是一個工具人,都沒有人權。
「我曾經因為吃巨無霸漢堡,嘴巴張得太大下巴月兌臼了,半夜送到了急救室里,那是我第一次進急救室,丟死人了。
「第二次進急救室就救不過來了……
「其實,我不用那麼拼的,每天只睡四、五個小時,天天只知道學習。我就算不這麼拼也能考上清北,沒必要為了跳級、省狀元就這麼拼。小說還是姐姐推薦給我的,她說我學傻了,都沒人情味了,傻乎乎的都沒法給她找個弟妹……
「還是得養生,早睡早起,不要輕易生氣,保持平穩的心態,這樣才是最好的狀態。你們這群年輕人太浮躁,這樣不好。
「猝死啊……倒也快,不用像現在這樣等死。」
奚淮注意到了。
池牧遙的呼吸越來越不規律,出現了進氣多,出氣少的狀態。
他開始意識迷糊,腦子不太清醒,說起了亂七八糟的事情。絮絮叨叨的,像是在回憶平生。
此刻,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像是下一刻就會溘然長逝。
「你要隕了?」奚淮驚訝地問。
「嗯,之前推算也就是這兩年,可惜被抓到了這里。這里沒有靈氣滋養,不見天日,條件惡劣,怕是會比預算的還早些。可惜我不能自己鑽進存放靈獸尸體的竹筒里,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到你。」
奚淮陷入了沉默中。
兩個人相對無聲,又過了一個朝夕。
池牧遙始終很安靜,是一個就算要死了,也不會給人添麻煩的人。
奚淮卻突然說道︰「如果……我們雙修,你修為能提升到築基期嗎?」
「嗯?」池牧遙覺得是自己迷糊了,出現了幻听。
奚淮的話問得極為艱難︰「也不全是為了你,這樣我是不是也可以出去?你和我……修煉到築基期,需要多久?」
池牧遙終于回過神來了,在黑暗中睜大了眼楮,愣愣地看著奚淮所在的方向。
這是……未來的魔尊大人心軟了?
書中,被他侵佔了身體的合歡宗弟子拿奚淮修煉了整整七年。
書里並沒有著重寫這七年,僅僅一筆帶過。
但是池牧遙在這些年里每時每刻都在想,奚淮這種鋼鐵直男被迫日一個男人七年,恐怕會非常痛苦。
這種慢性侮辱才是最折磨人的,堪稱生不如死,且是心靈、身體上的雙重折磨,也難怪奚淮之後下手那麼狠。
他早早便下定決心,不想奚淮經歷這樣的事情,這樣奚淮也不會像後來那麼瘋魔。
但是現在,是奚淮願意了嗎?
他還是搖頭︰「不要,你總有一日會出去的,不必為我做到如此。」
奚淮冷哼了一聲︰「讓你來你便來,我也是不想你的腐肉折磨我,這樣還不如來個快活的。」
「當真?」
「怎麼還像我逼迫你似的?」
池牧遙撐起身子坐好,在心中掂量起來。
原主是用奚淮修煉到了築基期巔峰,用了七年時間。
他不用,他只要到達築基期即可,這樣恐怕需要的時間不多,于是回答︰「三年多或者四年,具體要看修煉後我一次能吸收多少靈力,一次後我便可計算出來。」
按照他的學霸腦子,甚至可以計算出幾次雙修後,他可以提升到需要的修為,具體到究竟幾次、需要幾天。
「那你來吧。」奚淮說道。
顯然他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打算豁出去了。
池牧遙重重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上,還是不上?
這是一個問題。
上了,他可以活命,奚淮也能出去,出去後他逃跑了就是。
不上,他就此領盒飯,與世長辭。
之後的事情就不關他的事兒了。
奚淮急急地補充︰「不過你不要妄想雙修後我們便有了什麼牽連,出去過後橋歸橋,路歸路,你我毫不相干。」
「這樣最好。」池牧遙反而松了一口氣。
不知為何,見池牧遙真不想跟他攀上關系,他反而不高興了,標準霸總文賤種的脾氣,問道︰「你可知我是誰?」
「你都教我卿澤宗的功法了,還會發狂,頭頂還有龍角,很難猜嗎?」
這修真界還有第二個十八歲修者有這些特征嗎?
「那你不想和我扯上關系?你可知多少人巴不得我多看他們一眼?」
這人什麼毛病?
別人找你,你懶得理。
他不想找你,你還生氣了?
池牧遙不願意,重新靠著牆壁,將身體蜷縮成一團,平穩地呼吸準備入睡。
奚淮許久沒等到他的回答,追問︰「你想什麼呢?」
「我想等死。」
「我都許你用了,你反而不願意了?」
「我不是很想雙修。」
奚淮反而不肯罷休起來︰「你不想雙修卻入了合歡宗,入的是情懷嗎?」
「保命而已。」
「現在又不想保命了?」
「嗯,相比之下還不如死了算了。再說,我也在合歡宗平穩生活了八十年,夠本了。」
「誰管你死活!」
奚淮好不容易決定降心相從,想要救那老家伙一命,結果那老家伙還不領情?
他自己都意識到了,他總是會做一些奇怪的事情。
比如和好友聊著天,莫名其妙的下一刻就帶著好友去了錦瑟處,還跟一個女孩子問了名字。
問完,他自己也不理解自己為什麼要問,且問完名字又回了卿澤宗,這趟行程頗為詭異。
這次也是一樣,他從來也不是見義勇為的人,卻莫名其妙不受控制地救了人,還被連累得被關進了洞穴里。
相比較之下,同意和池牧遙修煉他還是深思熟慮過的,並不是莫名其妙的行為。
他被氣著了,躺在石床上氣得咬牙切齒。
心中燥郁,人也會發狂,脾氣上來後鐵鏈震顫。
池牧遙注意到了,趕緊起身到了奚淮身邊,問︰「怎麼又復發了?」
「莫要與我說話!」
「我是怕你受委屈。」
「倒是我委屈你了。」
「沒……」池牧遙做了一個深呼吸,「那,你等我吃些丹藥。」
這位大少爺要是發了脾氣,他能從壽終正寢變為橫死街頭的死法。
他真的怕了禁制的反噬攻擊。
奚淮的脾氣平息下來了,問︰「什麼丹藥?」
他想的,恐怕是雙修前的輔助丹藥,誰知池牧遙說︰「壯……」
奚淮的臉色霎時一變,心情有些不悅。
緊接著听到池牧遙補充︰「壯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