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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晨鐘暮鼓

夏末秋初,海參崴北面清涼山三清觀的鐘聲敲響了,與此同時,城里靠近大海方向的天主教海參崴堂那尖頂下面碩大的座鐘也鳴響了。

「嗚嗚嗚……」

城池里軍營里的軍號聲也開始響起。

三清觀的對面,清涼山的最高處,一座建于山頂的院落「鹿鳴園」開始響起了晨讀的聲音。

「呦呦鹿鳴,食野之隻。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這是鹿鳴園的「校歌」。

在這幾聲之後,位居城池正中,一座三進的大院落里才傳出來一聲悠長的嘯聲,「喔…………………」

嘯聲蒼涼、悠長,熟悉林中形制的人都知曉,這是建在城中額爾登布召的原羅佳部的大薩滿羅秀,蒙古名斯欽巴日的也開始了一天的日程。

羅秀,羅錦之弟,通曉漢家經典,卻醉心于薩滿教,尼堪便讓他在海參崴建立昭廟,同時招收會讀書識字的索倫、蒙古弟子十余人,就在昭廟里對林中、草原的薩滿教進行歸納、總結,準備編成一部《阿斯蘭薩滿大典》。

天主教、道教、儒家、薩滿齊聚海參崴,一個時下奇異的景象。

遠東第一大港海參崴被喚醒了。

城市開始慢慢沸騰了。

海參崴之北,山勢不大,加哈禪等人都稱之為「小山」,不過時至今日,來海參崴的人員眾多,特別是在上次攻打旅順,路過歸服堡時,尼堪與那里三清觀的老道伍守陽,道號叫沖虛子的一番長談後,雙方都有相見恨晚之意。

尼堪自然不知曉此人的來歷,不過此人在歷史上卻鼎鼎有名,相傳在明亡之後不知所蹤,而在清朝中期又出現了,活了兩百多歲,是全真教龍門教派的集大成者。

旅順失守後,三清觀的道士分成了兩撥,一撥在原主持的帶領下繼續留了下來,而另一撥則由沖虛子帶領跟著尼堪來到了海參崴。

「大海的盡頭便是另一處大陸,所謂海外仙山,瀛洲勝地是也」

听了尼堪的忽悠之後,沖虛子在海參崴停留下來,並在以前就熟識的徽州豪商汪然明的資助下在海參崴北面的山上建起了一座道觀,他先來到這里,便將這不知名的小山命名為清涼山。

由于此處此時尚處于原始階段,山上野獸眾多,野鹿也不少,不時還有飛鶴飛過,沖虛子一見之下不禁起了在此長駐的打算——去那甚海外仙山,沒有尼堪的資助是不行的,而最近他並沒有要出海的跡象。

與沖虛子幾乎同時抵達的還有一位遼東大儒。

在李成梁以前,遼東地最有名的世家是韓家,歷任總兵、副將、參將、衛所指揮使、千總的不可勝數。

到了明末,韓家與李家、祖家、石家、佟家、崔家通過長期的土地兼並,已經成了遼東有名的世家。

不過這一切隨著滿洲的崛起都化為泡影。

石家、佟家投入到滿洲的懷抱,祖家依舊在大明,而李家、韓家就破落了,被老奴的「殺富貴」殺得干干淨淨,韓家有名的舉人,雖未到北京趕考卻在遼東大名鼎鼎的韓承影先一步跟著大隊漢民逃到了朝鮮。

與那些在朝鮮站穩腳跟後便想辦法回到大明月復地的讀書人不同,韓承影卻是懷著一顆救民濟世的想法在朝鮮留了下來。

在朝鮮的那幾年,韓承影事實上成了三游擊的幕後軍師。

新任奴兒干都司都指揮使準備將漢民遷往「故地」時,韓承影一開始還有些猶豫,不過見過尼堪本人後還是勉強同意了。

抵達海參崴後,在尼堪的資助下,韓承影在清涼山,也就是三清觀的對面建了一座書屋,因附近野鹿較多,故名之「鹿鳴園」。

他在朝鮮原本就有學生十余人,加上抵達奴兒干都司後在遼東漢民中招收的,一共有三十多人,都在韓承影的教導下讀書。

韓承影,精于《四書》,尤精《孟子》,在海參崴這海外邊荒教書育人,未嘗沒有「靜觀天下形勢」的想法。

……

離羅承志建造海參崴城已經過去五年了,期間又擴建過一次,到如今已經是一座方園十二里的大城。

城池有四座城門,均設有內甕城,與濟州島一樣,臨海的一面建有商館區,最後也用圍牆圈了起來。

「啪啪……」

城中靠近大海方向傳來了鞭炮聲,原來今日是海參崴城鎮守使林茂春兒子的周歲生日。

林茂春自從加入瀚海軍後由于水陸都通曉,尼堪讓他在水師鍛煉一年後又讓他管著陸師,海參崴城只有一千五百步軍,船只也多為因果達級、石勒喀級,目前薩哈連級的大船也只有蘇納正在海上操練的那新出的三艘。

除了這一千五百駐軍以及水師,城里還有瀚海國最高學校瀚海大學,海軍學校,以及滿足周邊農戶、牧戶、獵戶子弟讀書的普通學校。

烏蘇里江以東,大海以西的南北長兩千多里、東西寬兩三百里的錫赫特山是遠東動植物資源最豐富的地區,還是後世俄羅斯西伯利亞虎最集中的棲息地,如今卻是有好幾個部落佔據著,比較大的,從北向南依次是︰

薩哈連窩集、尼滿窩集、阿庫密窩集

三大窩集多半為黑斤、鄂倫春、庫爾咯、費雅咯等部族混住著,皇太極大肆搜捕「魚皮韃子」時,興凱湖、烏蘇里江附近的各部族也大量逃亡錫赫特山,如今山上的部民加起來恐怕也有三四千戶。

尼堪佔據此地後,形勢慢慢穩定下來,山里的部族也大著膽子下山去伯力、雙城、海參崴用自己人參、獸皮、東珠、木材與城里交換食鹽、布匹、鐵器等物。

山里的部族靠近大海那一側的多半用自己的樺皮船、獨木舟前來海參崴交易,彼等長期住在海邊的山上,知曉何時海況最好,用區區樺皮船、獨木舟跑上幾百海里也沒問題,令人嘆為觀止。

來到海參崴後,彼等依然只信任加哈禪,繁華的商館區似乎與他們無緣。

不過人都是會變的,一旦知曉了能在商館區交換更多的物資,他們的心思也活絡起來,最後又大量涌入商館區貿易。

但依舊有不少守舊的、對外來的人存有戒心的部族繼續與加哈禪貿易。

眼下,在海參崴大城的東邊,靠近清涼山的腳下,加哈禪那幾棟木樓在大城的對比下顯得分外寒磣,不過加哈禪等人依舊住在哪里。

尼堪沒有強迫加哈禪等人徹底加入到瀚海國里面來的心思,不過還是動員他們的適齡子弟進到學校讀書。

有些事情,還是以自願為好,若是強迫了,雖然最後勉強同意了,終究心有芥蒂。

而從錫赫特山中間遷到靠近平原地界的各部族,尼堪還是將他們納入到官府的管轄範疇——靠近平原了,勢必要與漢民搶奪山林資源,官府就必須居間協調,有了官府的服務,自然要將接受服務的部民納入管轄。

管轄的核心就是收稅,對于這些人,每戶每年上繳少量的貂皮、人參、東珠就行了,吸納他們進入瀚海軍、讓彼等的子女進入伯力、雙城、海參崴的學校讀書才是尼堪想要見到的。

除此之外,由于水師的存在,工部也在這里設置了一處船坊,建造船只的船塢目前尚沒有開工,都用來對海上的船只修葺、保養了。

另外,由于水師上的火炮對彈藥的消耗巨大,此處也設置了一處彈藥的作坊,鑄造各式炮彈、散子,利用大明的硝石、日本的硫磺、烏蘇里江的柳木碳制作黑火藥。

加上城里孫家的商鋪和貨棧,以及負責署理海關的衙門在此設置的糧食等物資大倉,海參崴還是十分熱鬧的。

堂堂鎮守使大人的兒子周歲,作為城里的幾個頭面人物就算再清高還是得意思一下。

前面所說的幾人中,鹿鳴園的韓承影自然與林茂春熟識,三清觀的沖虛子以前在旅順時兩人就見過,何況作為此時的道觀,除了道士自己篤信的幾位大神以外,為了滿足普通百姓的需要,還有眾多他們耳熟能詳的神祗,求子的有送子娘娘,求財的有關羽、趙公明、比干,求醫的有孫思邈、華佗,求雨的有龍王,保佑海上平安的有海神。

林茂春的夫人,加哈禪的女兒懷孕前曾到三清觀拜過送子娘娘,可巧了,那以後她便有了,于是沖虛子自然在邀請之列。

作為三游擊的前軍師,韓承影也不得不給面子。

而城里的瀚海大學校長,羅馬教廷設置在海參崴,專司瀚海國、朝鮮、清國、日本教區的教監畢方濟,如今正在想辦法讓林茂春的兒子成為他下面年輕的教士、瀚海大學生物學教授潘國光的教子,也帶著潘國光去了。

額爾登布召的大薩滿羅秀是林茂春親自去請的,他可是如今尼堪妹夫、伯力省巡撫羅承志的叔叔,須臾怠慢不得。

加上在海參崴的船坊、炮坊、商館、衙門大小人等,林茂春最後還是張羅了三桌,上述幾位有名有姓的自然位居主桌。

于是,一副罕見的場面出現了。

天主教、道教、儒家、薩滿教濟濟一堂,還共坐一桌。

「此人能抵三千騎」,「瀚海大學校長位置與巡撫差不多」

想起尼堪所說的話,林茂春還是讓畢方濟坐在他的左側,右側自然是羅秀的位置,畢方濟的左邊是韓承影,右邊是沖虛子。

海參崴州的知州、同知恰好去伯力了,如今官場上倒沒有比林茂春還大的,官府只剩下一個海關分署的正八品經歷,林茂春自然無須太過小心。

余者工坊的、船坊的、炮坊的主事多半是未入流的吏員,林茂春更加不用在乎他們。

不過孫家在海參崴的商館掌櫃林茂春還是得小心應付著。

按照此時的規矩,在正式開席之前,林茂春將兒子抱了出來,準備讓這四位「德高望重」之人說幾句,按照林茂春的意思,無非是借借他們的「吉言」,抑或都是得道的「高僧」、「宿儒」,或者自身的「煌煌之氣」多少也能給兒子加持,當然了,這些話是不能在明面上說出來的。

「鎮守使大人,我之前與您所說的話……」

林茂春一愣,半晌才想到他說的是讓潘國光做自己兒子「教父」的事情,他這幾日也在左思右想,權衡此事的利弊,他不知道的是,所謂做「教父」,實際上是潘國光今後要擔負起將自己的兒子培養成一個合格的基督徒的使命,他還以為僅僅是收為義子而已。

而那潘國光是大汗最器重的瀚海國最高學府瀚海大學的教授,一身學問是不用說了,按照吏部孫秀節的說法,那可是國子監的教授,可以到宮里給皇帝上課的人,這樣的人物雖然是一個不類中華人士的「西夷」,終究不是一般的人。

何況潘國光此人身材高大,平素都是黑色的長衫加白色的褂子、褲子,一頭黑發烏黑油亮,面相英俊,听說還出身于那甚羅馬教廷所辦的神學院,這樣的人物能做自己兒子的義父當然求之不得。

大汗說畢方濟一人就相當于三千騎或者巡撫,那潘國光大小也能與鎮守使相比吧。

「畢大人費心了,末將豈有不同意的,還請大人賜名」

「哦?」,畢方濟心里高興,這可是他在海參崴發展的第一個高官的子弟,與潘國光不同的是,他自從來到大明以後便是一身標準士子的打扮,頭上戴的也是唐巾。

他從懷里掏出一張紙遞給林茂春。

「保祿?」

林茂春見了,原本以為眼前這位精通中華、西洋兩大學問的「祭酒」能給他兒子取一個多麼好听的名字,沒想到是這個,不過他面上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多謝大人賜名」

其實,此「保祿」實乃「保羅」也,畢方濟在大明收的眾多教徒多半也是這個名字。

為了入鄉隨俗,畢方濟多半以「保祿」名之。

林茂春將兒子抱到羅秀面前,恭恭敬敬說道︰「請大師過目」

讓伯力省巡撫羅承志的叔叔給自己的兒子取名他是不敢的。

羅秀雖是漢人,卻醉心于薩滿教,他仔細研究過道教,又精通儒家典籍,平素放蕩不羈,最後認為薩滿教最適合自己。

羅秀雖然放蕩不羈,不過對于羅家在瀚海國的地位那是門清的,不知不覺也站在尼堪這邊說話,像林茂春這種鎮守一方的大將自然要站在「皇親國戚」一方進行撫慰。

「此子天庭飽滿地閣方圓,雙目炯炯有神,遇人落落大方,與尋常孩童頗有不同,這是跟隨我十多年的一串河珠,如今就便宜此子了」

林茂春趕緊謝過,恭恭敬敬接過串珠,這可是索倫人最有智慧的薩滿身上的東西,別的不說,這串珠上面附帶的靈氣就不一般。

等走到沖虛子面前,等林茂春將自己兒子的生辰八字、出身的地方等細節說了(他最信任的還是這位),老道長閉上眼楮默默盤算了一會兒。

半晌,他才睜開眼楮,眼里露出的精光讓林茂春也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此子五行缺土,不宜長期待在海邊,他的輩分是澤字,又姓林,水、木本來就不缺,加上這兩字,尚有過溢之虞,更需厚土壓制……」

說到這里他湊近林茂春輕聲說道︰「林將軍,貧道跟你說實話,此子雖不怕人,不過眼神游離,人中短平,恐非福厚之人,取名若是中正平和的話勢不能久持」

林茂春聞言一驚,幾人中,實際上他最在乎的便是此道,以前在歸服堡三清觀時,此人雖不是主持,不過主持對他還以弟子禮相待,相傳是真正的得道高人。

「如何化解?」,他趕緊問道,聲音也很小,還略微有些顫抖。

「就叫林澤垢吧,污垢的垢,有此字壓著,當無大礙」

林茂春給他鞠了一躬,「多謝道長」

他最後來到韓承影面前是有些心不在焉,此時韓承影心里有些惱火,自己堂堂一個遼東大儒,竟然位居西夷、蠻夷、牛鼻子之後,是可忍孰不可忍,幸虧他平素很是在意養氣,強自壓住了。

此時的讀書人,除了四書五經,詩詞歌賦,對于醫道、佛經、道家經典都有些研究,他若無其事地瞧過小兒後心里也聳然一驚,面上卻淡淡如水。

「次子骨骼清奇,天庭飽滿,不過五行缺土,金火雖不缺,不過木水過多,也有掩映之虞,不如叫勻,林澤勻,總能保持上下沖和」

此時林茂春已經心不在焉了,口里還是說道︰「多謝先生」

……

當晚,當教堂的鐘聲敲響,三清觀的鼓聲響起,林家卻在一片慌亂中開始了晚宴,當晚宴匆匆結束後,林茂春深吸了一口氣,進入書房磨蹭了很久,終于寫就了一份書信。

沒多久,遠在赤塔的尼堪接到了這封信,他也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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