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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7章 陽光之下

在那一瞬間,秦相的心跳都彷佛停止了一般。

此時此刻,黃玄子與他並排而立,秦相僵硬地轉頭腦袋,看過去。

卻只看見對方雷雨之下面無表情的臉。

他甚至懷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听錯了?

堂堂乾道三十六道祖之一的黃玄子,執掌整個黃玄域的絕頂仙人,參與過第一次乾離大戰的戰犯,並且對乾主堪稱絕對忠誠的古老存在,竟說出「離道永昌」這種話來?

他是不是瘋了?

面對對方投來的驚悚的目光,黃玄子面不改色,再道,

「那夜的酒,當算得不錯。」

「那頭豬,估計還能撐個十年半載。」

話音落下,秦相倒吸一口涼氣!

于此時此刻,他終于確定,眼前的黃玄子,絕不是曾經那個黃玄子!

——那一晚,知曉江南化身的邀天道人來到逾豐城的人並不少,但清楚他進去了秦相的酒鋪的人卻不多,而他們在酒鋪中說了什麼又做了什麼,那更是唯有倆人知曉的秘密!

于是,哪怕萬般不敢相信,秦相也不得不得出一個堪稱荒謬的結論

——眼前之人,是江南。

那位自離道而來的天之總殿冕下,不僅沒有被黃玄子殺死,更是將其取而代之!

相當于在乾道安插了一位道祖級別的密探!

而這一切,看似漫長,但實則發生在一瞬之間。

看在左靳、右愜與諸多黃玄長老的眼中,便就是道祖大人走進陣中,輕而易舉鎮住了那離道間諜。

「帶回去。」

一瞬間的交流後,黃玄子轉過身來,于茫茫雷雨中輕聲開口,「過段時間,吾親自審訊。」

「喏!」

包括兩位仙人之徒在內,人們頷首應是!

然後,一道道身影走上前來,將完全動彈不得秦相以特別煉制的鎖鏈五花大綁,化作一道道流光,離開了逾豐城!

自始至終,這位密探在自盡失敗後都耷拉著頭顱,彷佛是因為失敗而無比頹喪。

但沒有人注意到的是,那蒼老而句僂的身軀,在微微顫抖!

並非恐懼,並非痛苦,而是……激動!

——他埋著頭,全力克制著心頭的狂喜與興奮!.

翌日,宿雨停歇,又是一個艷陽天。

黃玄域,黃玄道場。

——與其說這是一個道場,倒不如說是一個無比浩大的小世界。

天與地都跟外界所隔絕,唯有四道古老而粗糲的蒼黃色巨門橫亙天穹,連結與外界的通道。

整個黃玄道場無比恢宏,仙山遍布,江河崩騰,天穹之上亦有演化的日月星辰,晝夜不停,沉浮起落。

有人說,這是黃玄道場初代道祖歸墟後,自身演化的小世界所化。

也有人說,這是當初第一次乾離大戰後,乾主為表彰三十六道場赫赫戰功,親手煉制的洞天福地。

但具體來歷,已不可考究。

而黃玄道場百萬門徒長老,對此也並不是那麼在意。

他們只需要知曉,這道場中靈氣充沛,道則遍布,修行一日可抵外界一年,便足夠了。

僅是這一點,便讓三十六「尊道場」成為了提乾道無數修仙人士夢寐以求之地。

同樣,得益于龐大的規模,整個黃玄當場中部門無數,分工明確,儼然有序而又無比復雜。

——專門負責道場事務的總務殿,管理無數弟子晉升的宗人堂,負責煉制神兵利器的熔爐門,整日都浸泡在草木生氣兒中的靈植園等等。

每一個部門,都在道場中劃分出一片諾大的地域來。

無數機構,同屬于黃玄道場,彼此運轉,一同推動著這個古老的龐然大物緩緩行進。

而道場的天穹之上,一道道流光劃過天穹,那便是無數的門徒們來來往往,奇異紛繁。

除了那中央區域的絕不容褻瀆的黃玄殿外,其余之地大多能看到來往修士弟子,匆匆而過。

但,總有例外。

——在黃玄道場極南方的一片區域,與其他地方仙光縈繞,祥瑞相合的盛景不同。

這片區域坐落著連綿的黑灰色閣樓,它們像是鐵鑄的那樣。死氣環繞,煞氣漫天,甚至直沖寰宇,在清朗的天穹上顯露一片不詳的黑紅之色。

就像是美玉之上,增添了一道猙獰傷口那樣。

而這一片閣樓方圓千百里,除了身著黃黑甲胃的守衛外,也再也見不到任何一名弟子。

彷佛,這是什麼無比危險的禁地那樣。

而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刑部。

這是這一片灰黑色鋼鐵閣樓正式的名稱,主要司掌黃玄域內外刑律戒罰。

無論是道場之外為非作歹、惡貫滿盈的魔道修士也好,還是道場內踏入歧途、喪失人性的劣徒也罷。

黃玄道場的刑部,都是他們最終的歸宿。

無數年來,還從未听聞有人被打入刑部後還能完完整整地出來。

而那些慘死在其中的生靈,怨氣,死氣,不甘與執念匯聚在一起,久而久之,就變成了這般模樣。

閣樓中,一間牆壁和地板皆是由冰冷的鋼鐵澆鑄的房間里,布滿符文的鐵門緊鎖,沒有窗戶,光照的來源完全依靠房間頂部的一枚冷光的寶珠,氣氛壓抑而僵硬。

而在房間中央,一個彷佛祭台那樣的圓形基座上,一個句僂枯瘦的老頭兒正被無數鎖鏈所束縛,巨大的鐵鉤深深扎進他的肩胛骨,封閉識海,阻隔靈力。

這人深深埋著頭,彷佛等待審判那般。

而在他周遭的牆壁,泛著冷光的刑架上,生各式各樣奇異的事物。

「合道?」

在囚徒的前方,一名身穿鮮紅色的陰森中年男人,正饒有興趣地打量著眼前句僂的老人,

「合道的密探……應當是天位吧?想必定知曉不少有關離宮的消息?」

他似是在對那句僂的囚徒說話,又彷佛是在自言自語,「那麼,是你自己說出來,還是讓我來幫你?」

說罷,他目光看向一旁的刑架,聲音冰冷,「這些小玩意兒,雖看起來沒有凡人的刑具那般唬人,但其用法卻還要可怕百倍。」

「——這琉璃瓶兒里的叫噬魂蟻,自七竅而入,撕咬神魂,中者痛不欲生,七七四十九日,方才斷氣兒……這小鏡子叫今生境,又能照出人一生中最為懼怕和痛苦的經歷,循環往復,萬次不休……」

「……」

這紅袍人不急不緩,指著刑架上的事物,一樣一樣地介紹著,最後彷佛執著的工匠看向天成的璞玉那般,看向老人囚徒,

「嘖,合道境的材料……可不是天天都有……吾倒是希望你能多撐一會兒……」

反觀囚徒,仍一言不發。

而他固執的模樣,似乎更加引起了紅袍人的興趣,那幽冷殘忍的眼眸中,透出濃濃的期待。

倒是門口站著的兩名鐵甲守衛的其中一人,顫顫巍巍抬起頭來,支支吾吾道,「陽……陽老……道祖他老人家吩咐過……此人需等他來審……」

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整個刑室的溫度驟然變得冰冷!

那被被稱為陽老的紅袍轉過身來,看向那說話的守衛,手指一點!

嘩啦啦!

就像是水濺落在地上的聲音,那鐵甲守衛頓時融化成一灘血肉,沿著冷硬的鋼鐵地面流淌下來。

冰冷的空氣中,刺鼻的血腥味兒,彌散開來。

「本尊為道祖撬開了多少人的嘴?」陽老冷聲開口,「現在本尊做事,也輪得到你們呼來喝去?」

話音落下,剩下的那名鐵甲守衛也是瑟瑟發抖,說不出一句話來,甚至不敢拿正眼去看眼前這個刑部的拷問官。

「出去,本尊要好好招待這位密探。」陽老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

于是,那守衛如蒙大赦,退出刑房。

——刑部,本來就是黃玄道場最為黑暗的一片地方。

其中諸多拷問官,甚至都不是黃玄當場出身,而是道祖從天下找來的各個地方的瘋子和變態。

與這些人一比,至少在殘忍程度上,什麼殺人如麻,血手人屠的大魔頭,都是弟弟。

——這些家伙,是純粹地以虐殺為樂。

正好,黃玄道場執掌一域,正好也有些髒活兒累活兒,需要人來做。

一拍即合。

而這位陽老,更是諸多拷問官中都排得上號的狠人。

用其他拷問官的話來說——我一個變態都覺得變態。

總之,不是什麼陽間人。

鐵甲守衛想到這兒,又想到同僚淒慘的死狀,心頭更是一陣冰冷。

——他很清楚,哪怕那陽老連同他一起殺了,黃玄道場多半也不會為了一個尋常守衛,去如何殘酷懲罰這個為道場得到了無數秘密消息的魔鬼。

下一刻,讓人頭皮發麻的恐怖慘叫聲,從刑房沒傳來!

此般情形,又是讓守衛渾身一個哆嗦!

——甚至有那麼一瞬間,哪怕是敵對的陣營,他也不由為那句僂的老頭兒感到憐憫。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半個時辰後。

守衛听著那房中慘叫聲,已是渾身蒼白,豆大的汗珠淋灕而下!

甚至不需要知曉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他便已感到心神近乎崩潰!

「如何回事?」

但突然間,一道蒼老的聲音回蕩在守衛耳旁。

他轉過身來,卻見一名須發皆白的老道人,不知何時來到他的面前。

但詭異的是,明明近在遲尺,卻讓守衛升起一種遠在天邊的距離之感。

就像此人,他永遠也出踫不到那般。

——黃玄子。

道祖,來了!

守衛連連整了心神,一五一十將一切告知。

「吾,知曉了。」平靜的聲音,回蕩在不敢抬頭的守衛耳邊。

但有些詭異的是,他似乎從那平澹的聲音中听到了……某種怒不可遏的惡意。

但當他仔細品味時,卻又發現那好像只是錯覺?.

刑房。

淒厲的呼聲從秦相口中傳出,渾身肌肉痙攣,青筋爆裂,連那漆黑的鐵鎖被崩得筆直!

但詭異的是,他的身軀上卻沒有一絲傷痕。

就像所有的痛苦,都作用在靈魂上那樣。

而于一般的刑訊拷問截然不同的是,那被稱為陽老的拷問官並沒有那種急不可耐地問出情報的神情。

反而彷佛看藝術品一樣看著痛苦的秦相,雙目中透著前所未有的病態的熱忱與痴迷,喃喃自語!

「對!對!再堅持!」

「棒極了!」

「不能說哦!」

「一定不能說哦!」

「……」

瘋子一般的囈語,混雜著淒厲的嘶吼聲,響徹在空蕩蕩的刑房沒,顯得詭異而病態。

至使他未曾注意到,一道身影,已悄然站在了他的身後。

「冕……」

終于,秦相彷佛終于堅持不住了,張開了那死死咬住的嘴唇。

陽老頓時眉頭一皺,冷聲嘲諷,「嘖,還以為是多麼硬的骨頭,就這?」

但立刻,他便听聞秦相完整地說出了要說的話,「冕……冕下……」

那一瞬間,陽老愣住了。

冕下?

什麼冕下?

還未等他反應過來眼前的囚犯在說什麼,一股彷佛被不可名狀的大恐怖之物窺視的驚悚感便油然而生!

他下意識回過頭來,只見空空蕩蕩的刑房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道蒼老偉岸的人影。

當即,陽老長松了一口氣,「原來是您啊……道祖,您放心,立刻便讓他招……」

但他的還還沒有說完,便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一只彷若鋼鐵的手臂,扼住了他的喉嚨,將那身軀高高舉起!

陽老,發不出聲音。

「咳——咳——」

他本能的掙扎著,雙目暴凸,眼中滿是不敢置信之色!

然而在仙人存在那恐怖的壓迫力之下,即便是合道境的他,也翻不起來一絲浪花。

然後,他看到黃玄子抬起頭來,那渾濁的眼眸中是刺骨的冰冷的殺意。

平靜而蒼老的聲音,彷若一望無垠的汪洋,隱藏著涌動的恐怖憤怒。

「我還在想,該如何為秦先生光明正大地月兌身……現在,找到了。」

話音落下,在陽老絕望而驚悚的目光中,那磅礡的仙力粗暴而蠻橫地沖刷著他的身軀!

血肉,骨骼,髒腑,識海……一切的一切就彷若是巨浪之下的草垛那樣,奔潰!

摧枯拉朽!

慢慢地,生機在陽老眼中消散,他的四肢也無力地垂下,癱軟在地。

江南又看向秦相,一股道行之力涌出,抹殺了那猙獰嘶咬的噬魂蟻。

句僂的老人,這才結束了折磨,眼眸中,重新亮起了希望的光。

然後,江南手腕一翻,兩枚奇異的符出現。

其中一枚落在陽老的尸首上,他的尸身便一陣變化,化作了秦相的模樣。

而另一枚落在秦相的身上,他便化作了陽老的模樣。

再次頂替。

最後,江南看向備受折磨的密探,深吸一口氣,

「秦先生,歡迎回到陽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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