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尋歡道︰「少林寺領袖江湖,武林正宗,少林弟子也以此為榮,絕不會有人肯去學這種下五門的手段,是麼?」
心樹斷然道︰「少林七十二絕藝中,絕沒有這毒字!」
李尋歡道︰「心燭大師和心燈大師──」
心樹搶著道︰「四師兄九歲時便已落發,六師弟更在襁褓中便已入了佛門,他兩人這一生中只怕還未見過毒藥!」
李尋歡淡淡一笑,道︰「如此說來,下毒的人是誰呢?」
心樹聳然道︰「你難道說的是七師弟心鑒?」
李尋歡不再說話。
心鑒大師乃是半路出家,帶藝投師的。未入少林前,人稱七巧書生,正是位下毒的大行家!
外面。
小停中擺著一局棋。
百曉生正輕輕地敲著棋子,一片片積雪燈花般隨著他的敲棋聲落下,又落在無邊無際的積雪中。
夜半待客客不至,閑敲棋子落燈花。
這境界是多麼悠閑,多麼瀟灑,但現在,天地間都似充滿蕭殺之氣,每個人的臉色更重于天色。
心湖大師,心燭,心燈,心鑒,也都在這里。
阿飛蜷伏在小停的圓柱下,連頭都無力抬起。
心湖大師望著他,雙眉一直未展,緩緩道︰「你看──李尋歡會不會出來?」
百曉生笑了笑,「毫無疑問。」
心湖大師道︰「他這種人難道還會為了朋友而犧牲自己?」
百曉生微笑道︰「這就叫盜亦有道。」
心湖長嘆了一聲,「但願如此──」
他的聲音忽然中斷,就像是忽然被凍結在寒風里。
他已瞧見了心樹。
心樹已走入了這院子,卻只有一個人。
心湖搶先迎了上去,「你可安好?」
他不問別的,先問心樹之安好,畢竟不愧為少林掌教。
心樹合什道︰「多謝師兄關切,弟子僥幸逃過了這一劫。」
心樹淡淡道︰「他取經去了。」
心鑒一怔︰「取經?取什麼經?」
心樹道︰「藝經閣內失竊的經。」
心鑒嘴角一陣牽動,冷笑道︰「盜經的人果然是他!師兄你怎地放心讓他去?」
心樹道︰「只因盜經的人並不是他!」
心鑒道︰「不是李尋歡是誰?」
心樹目中寒光暴射,厲聲道︰「是你!」
心鑒的嘴角又一陣牽動,臉色卻沉了下來,冷冷道︰「五師兄怎會說出這種話來,我倒真有些不懂了。」
心樹道︰「你不懂還有誰懂?」
心鑒轉向心湖,「這件事還是請大師兄裁奪,弟子無話可說。」
心燭、心燈、百曉生早已听得聳然動容。
心湖也不禁變色道︰「二師弟明明是遭了李尋歡之毒手,你為何要為他洗月兌?」
百曉生悠悠道︰「若是在下記得不錯,心樹師兄與李尋歡好像還是同榜的進士。」
心鑒冷冷道︰「五師兄只怕也中了李尋歡的毒了。」
心樹根本不理他們,沉聲道︰「真正令二師兄致命的毒藥,並非極樂童子的五毒水晶──」
心鑒搶著道︰「師兄你又怎會知道的?」
心樹冷笑道︰「你以為你做的事真的人不知、鬼不覺?你莫非已忘了二師兄臨死前還有這本東西留下來?」
他的手一揚,手里拿著的正是心眉之《讀經札記》。
心湖皺眉道︰「這又是什麼?」
心樹道︰「二師兄行之前,已發現了那盜經的叛徒,只是他心存仁厚,未經證實前,還不願披露這叛徒的姓名,只不過卻已將之寫在他這本《讀經札記》上,以防萬一他若有不測,也好留作證據。」
心湖動容道︰「真有此事?」
心鑒搶著道︰「這上面若真有我的名字,我就甘願──」
心樹道︰「你甘願怎樣?──你雖已將最後一頁撕下了,又怎知二師兄沒有記在另一頁上?」
心鑒身子一震,忽然伏倒在地,顫聲道︰「五師兄竟勾結外人,令弟子身遭不白之冤,求大師兄明鑒。」
心湖沉吟著,目光向百曉生望了過去。
百曉生緩緩道︰「白紙上寫的雖是黑字,但這字卻是人人都可寫的。」
心鑒道︰「不錯,就算二師兄這本《讀經札記》寫著我的名字,但卻也未必是二師兄自己寫的。」
百曉生道︰「據我所知,小李探花文武雙全,朝蘇顏柳,蘭庭魏碑,名家的字,他卻曾下過功夫臨摹。」
心鑒道︰「不錯,他若要學一個人的筆跡,自然容易得很。」
心湖沉下了臉,瞪著心樹道︰「你平時素來認真,這次怎地也疏忽起來?」
心樹神色不變,「師兄若認為這證據不夠,還有個證據。」
心湖道︰「你且說出來。」
心樹道︰「本來藏在二師兄房中的那部《達摩易筋經》也已失竅了。」
心湖動容。
心樹道︰「李探花算準這部經必定還未來得及送走,必定還藏在心鑒房里,是以弟子已令值日的一塵和一茵監視著他一起取經去了。」
心鑒忽然跳了起來,大呼道︰「師兄切莫听他的,他倒真是想栽贓!」
他嘴里狂呼著,人已沖了出去。
心湖大師皺了皺眉,袍袖一展,人也隨之掠起,但卻並沒有阻止他,只是不即不離地跟在他身後。
心鑒身形起落間,已掠回他自己的禪房。
門果然已開了。
心鑒沖了進去,一掌劈開了木櫃,木櫃竟有夾層。
易筋經果然就在那里。
心鑒厲聲道︰「這部經本在二師兄房中,他們故意放在這里為的就是要栽贓,但這種栽贓的法子,幾百年前已有人用過了,大師兄神目如電,怎會被你們這種肖小們所欺!」
直等他說完了,心湖道︰「就算我們是栽贓,但你又怎知我們會將這部經放在這木櫃里?你為何不到另處去找?一進來就直奔這木櫃?」
心鑒驟然怔住了,滿頭汗如雨。
心樹吐出了口氣,「李探花早已算準只有用這法子,才可令他不打自招的。」
只听一人微笑道︰「但我這法子實在也用得很冒險,他自己若不上當,那就誰也無法令他招認了!」
笑聲中,李尋歡已忽然出現。
身後是蕭央他們。
心湖長長嘆了口氣,合什為禮。
李尋歡微微含知,抱拳一揖。
這一揖一禮中已包含了許多話,別的已不必再說了。
心鑒一步步地後退,但心燭和心燈已阻住了他的去路,兩人具是面色凝重,峙立如山岳。
心湖黯然道︰「單鶚,少林待你不薄,你為何今日做出這種事來?」
單鶚正是心鑒的俗名。
單鶚汗出如漿,顫聲道︰「弟子──弟子知錯了。」
他忽然撲倒在地,「但弟子也是受了他人指使,被他人所誘,才會一時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