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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3章 拜年瑣事

從張家出來,右夫人就看到一個很是奇怪的情景。

兩位從舅,一個笑容滿面,甚至對著自家阿郎還有些恭敬。

這個不奇怪。

奇怪的是另一個,臉上就像是像吃了屎一樣——或者說,是被某人喂了屎一樣——用惡狠狠的目光盯著馮某人。

「怎麼回事?」

坐到車上,右夫人就有些好奇地問了一句︰

「我看仲權從舅好像很不高興?你又惹他了?」

最早的時候,仲權從舅看到自家阿郎,確實是怒目而視。

但這麼多年下來,態度早就變了。

雖說是不冷不熱,但終究是不再遷怒阿郎。

更絕不會像今日這般,會在這等老少歡聚祝頌的日子里擺出那副表情,敗人心情。

除非是有人真惹了他。

「也沒有什麼,」馮大司馬喝了些酒,靠到車廂上,懶洋洋地說道,「就是問問他,有沒有領兵的想法。」

「啊?」

右夫人也喝了酒,小臉紅撲撲的。

這個沒有辦法,陪著自己的阿母,今日還有特意前來相見的一群娘家人。

再加上在這個重要節日里,右夫人就算是再不喜歡喝酒,那也是避不過去。

夫婦倆身上有不少酒氣,故而讓一子一女坐了另一輛馬車。

倒也方便兩人談事情。

「阿郎怎麼這個時候又想起這個事?」

最初的時候,也不是沒有試探過,但仲權從舅拒絕的態度非常堅決。

畢竟大漢現在與吳國是盟國,領兵就只能去打魏國,這是他絕對不會做的事情。

這也能理解。

雖然魏國那邊都在傳他主動投敵,但應該知道的人都明白,他這是兵敗被俘。

而且還是敗于馮鬼王的手下,敗得不冤。

特別是關中一戰後,馮鬼王的赫赫威名,達到了頂峰。

就算是讓夏侯霸背蕭關一戰黑鍋的曹叡,最終也不過是把夏侯氏的人都限制在洛陽,再無後續。

真要是按主動投敵算,家卷至少是要被流放的。

但如果夏侯霸真要在漢國重新領兵,乃至去攻打魏國,那性質肯定就不同了。

甚至會坐實他主動投敵的傳言。

到時候在洛陽的家卷,說不定就會有性命之憂。

「現在情況不一樣了嘛。」

喝了酒的右夫人腦子顯然比平日里轉得緩慢,听到馮某人這麼一說,這才反應過來︰

「這倒也是,反正都已經逃出來了,沒了顧慮,若是從舅有心,倒也可以考慮一下。」

「不止。」馮大司馬的酒精抵抗力要高一些,目光倒還算是清醒︰

「以前懶得勸他,除了知道他有顧慮,還在于,他就算是真答應了,意義也遠小于現在。」

夏侯氏舉族逃離洛陽之前,夏侯霸領兵,也不過是只代表了他一個人。

但現在不一樣。

如果他答應了,那就意味著,這是夏侯氏,至少也是一部分夏侯氏的人——這個曹魏最親密的姻族——加入了反對魏國的行列。

這對于魏國的沖擊是巨大的。

能極大地打擊魏國士吏的士氣和信心。

甚至能讓他們自我懷疑魏國的合法性——連最親密的姻親都反對,那他們還有什麼理由支持?

人心,士氣,信心這些東西,平日里沒事還好,看不見模不著。

但真要有事,比如說王師壓境。

陣前卸甲倒戈,後方簞食壺漿,那就是很簡單的事情。

馮郎君操控人心這種事情,右夫人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了。

但見她有些醉態可掬地點了點馮大司馬︰

「巧言令色啊,馮郎君!」

對于自己的從舅來說,許昌那邊,才是魏國正統。

更不說夏侯氏在魏國的族人,現在基本也是在許昌那邊。

無論是幫親還是幫理,自己這位從舅,都斷然沒有支持司馬太傅的理由。

但不幸的是,對于魏國來說,越來越多人,認為司馬太傅比曹大將軍更適合輔政魏國幼帝。

你說這不是巧了麼?

「什麼巧言令色?你沒看到他那個臉都拉成什麼樣了?我真要巧言令色,他至于這樣?」

馮大司馬聞言,大是不滿,只是他看到右夫人一臉的醉意,又是「嘖」了一聲。

算了,不跟醉鬼一般見識。

倒是右夫人,喝了酒之後,倒是與平日里有些不太一樣。

她靠過來,問道︰

「阿郎這麼一說,妾倒真是有些好奇了,你與他說了些什麼?讓他恨不得吃了你的模樣?」

「也沒有什麼,就是給他念了兩句詩。」

「咦?」右夫人越發好奇了,「阿郎居然還給他念詩?」

這是何等待遇?

話說起來,阿郎似乎好久沒有寫過文章了?

「念了什麼?」

馮大司馬被右夫人痴纏不過,只能把詩句說了。

「好句……」

右夫人稱贊了一下,然後又細品了一下,突然笑噴了。

她一下子滾到馮大司馬懷里,舉手打了他一下,笑得快要抽抽了,這才有些不勝酒力地斷斷續續說道︰

「你這詩,何其惡毒?他沒拔劍砍你,就算是看在我們的孩子喊他一聲從外祖的份上,真真是巧言令色!」

詩是好詩,但用好詩來罵人就顯得太過用心險惡了。

因為好詩會流傳開來,不但會流傳開來,而且還會持續地流傳下去。

到時不管是現在的世人還是後人,一念起「朱門沉沉按歌舞,廄馬肥死弓斷弦」,就會說,哦,「廄馬肥死夏侯霸」啊!

再念起「遺民忍死望恢復,幾處今宵垂淚痕」,又會想起來,咦,「遺民忍死夏侯霸」?

「他倒是真想拔劍沖過來砍我了,但是被子林從舅(即夏侯楙)攔腰抱住了。」

「哈哈哈……」

倒在馮大司馬的右夫人再一次被逗得大笑起來。

同時伸手抱住馮某人的腰,「像這樣?」

「對。」

右夫人仰臉看看自己這位阿郎,眼中頗有水潤之色,有如車外初春融化的雪水,溶溶泛光。

文能壓世人,武能破強敵,治天下而百姓稱善。

在外萬人景仰,在內寵溺妻妾。

此等郎君,世間何求?

有幸相遇,唯有緊握。

「別亂動,子林從舅沒做這個……」

喝了酒的人,自制力都要差一些。

喝了酒的右夫人,似乎大膽了許多。

很顯然,右夫人沒有听從大司馬的阻止,反而吃吃地笑︰

「怕什麼?當年是誰在車上,就壞了我的身子?」

「我……」馮大司馬欲辯言,但一下子又說不出話來,只能「嘶嘶」地吸氣,「輕點……」

夾了鋼板的車廂,隔音相當不錯,只要動靜不是太大,外面的人很難察覺。

右夫人這一回,很是听話,放緩了晃動的腦袋——

陪著右夫人歸寧,接著又陪著左夫人歸寧。

這一回,倒是沒有什麼意外發生。

關興陪馮大司馬喝了幾杯,然後說,自己年後就要去雍州出任刺史。

馮大司馬點頭,表示知道了。

河東都督府一事之後,馮某人就曾想讓自己的舅子哥辭去南軍主將之位,出任司隸校尉。

但那個時候關舅子心中猶有雄志,自是頗為猶豫。

直至上黨一役爆發後,關舅子這才不得不認真考慮自家妹夫的意見。

或者說是他被打擊到了。

沒辦法,鎮東將軍的表現,委實太過出色,簡直讓關舅子心生絕望——根本看不到在軍中超越三娘的希望。

再說了,關家四郎在軍中的地位,幾乎已經是不可動搖。

那關家二郎再努力又有什麼意義?

還不如趁早轉行,在朝中立足——關家四郎總不能也跟著轉行到朝堂上來吧?

上黨一役後,皇後退居桂宮,馮大司馬大權在握。

這一退一進之間,河東都督府被撤消,而馮大司馬曾經提議過的雍州之事,則再次提上了日程,並且很快得以通過。

原偽魏北地、新平、撫夷護軍、安定,及後漢的原上郡,分別割出一部分,並成北地郡。

再與原後漢的漢陽、隴西、武都、安定四郡,並成雍州。

也就是說,雍州作為長安西邊的屏障,橫跨隴山。

既能減輕涼州的壓力,讓涼州專心經營河西走廊。

又避免涼州以隴山為阻隔,獨成一州,造成地理上的分裂。

關興沒有按馮大司馬的意思,出任司隸校尉,除了自己覺得資歷尚淺,還有一個原因就是︰

司隸校尉有了更合適的人選。

鄧芝要卸任並州刺史之位,準備回朝了。

鄧芝已經六十五歲了,對于這個時代的人來說,年紀已經很大了。

再讓這樣的老人在並州那種苦寒之地守著,說不過去。

大漢現在人才鼎盛,而不是無人可用,所以把鄧芝調回長安養老休養,也算是天子憐惜老臣。

接替鄧芝的人,自然是敢以數千人馬硬剛司馬懿大軍的王平。

從北到南,王平駐太原,石包駐上黨,張包駐河東,姜維柳隱駐函谷關……

這一系列的安排,都在不知不覺中完成。

這些人,都是處于當打之年,同時又是季漢最能打的一批將領。

同時他們身邊,還有張翼、胡遵、張就、劉渾、禿發闐立等人作為輔左或者後備。

很明顯,馮大司馬已經在為將來的河北大戰作準備。

所以他勸說夏侯霸出來領軍,真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

「鄧公年紀已高,回來出任司隸校尉,不過就是過渡,以後遲早要位列三公的,到時候這個司隸校尉,怕還是要由阿兄你來擔著。」

馮大司馬跟關興踫了一杯。

這些話,不能在外面說,但關起門來,跟自己的舅子哥說一說,還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畢竟是明擺著的事。

能與鄧芝比資歷的老臣,已經不多了。

而能與他比功勞的,就更少了。

朝廷要麼不設三公,但設三公,必然會有鄧芝的一席之地。

「雍州新設,諸事不備,阿兄也要辛苦一些。」

馮大司馬再給關興倒了一杯酒,一邊說道︰

「雍州乃關中西邊屏障,雍州穩關中才能穩,關中穩定,大漢才能早日向東,平滅亂賊。」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你今年可得多分我一些學生幫襯。」

關興才不管自己這個妹夫說的什麼。

巧言令色馮郎君,豈是浪得虛名?

一個不小心,就要被他繞了進去。

先提要求把好處拿到手才是正經。

馮大司馬倒酒的手頓了一下,然後語重心長地說道︰

「阿兄啊,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幾年學院的學生,一直是不夠用,這學業還沒有完成呢,就有人定下了。」

「別的不說,光是推行新政,每年出來的那點學生,根本就填不滿。」

「還有你看,前番幽州那邊,打了一場敗仗,我本還想著往平城多放幾個學生呢,都沒能如願。」

關興敲了敲桌子,不願意听馮某人述苦︰

「學生不夠用,是你這個山長的事,不是我這個雍州刺史的事。」

「雍州官吏不夠用,才是我這個雍州刺史的事,但更是你這個大司馬的事!」

一句話,廢話少說,趕快給人!

然後從關府出來,輪到馮某人臉色不好看了。

這一回,有點虧,送了禮,後面還得送人——

左右夫人都歸寧完畢,接下來,就是丞相府。

準確地說,是要去看望丞相夫人。

四位妻妾,還有他們的孩子,再加上一位情婦,以跟隨鎮東將軍的名義,也帶著孩子跟來了。

丞相夫人這兩年,身體突然就變差了許多。

按醫工的話,那就是生諸葛瞻的時候,傷了元氣。

再加上丞相去世,丞相夫人思念過度,又傷了肺脾。

這早年積累下來暗疾,一下子就都爆發了出來。

看著丞相夫人有些巍顫地站在前庭,正對著大門方向翹首以盼,馮大司馬連忙快步上前,扶住她︰

「外面寒氣未消,夫人何以出來?在里面等著我們就行了。」

丞相夫人笑了笑,拍了拍馮永的手,然後指了指正熱鬧奔跑過來的孩子們︰

「這不是想早點見到孩子們麼?」

「見過祖母。」

孩子們在雙雙和阿蟲的帶領下,鬧哄哄地給丞相夫人行拜禮。

「好好好!」

丞相夫人臉上笑開了花,推開馮大司馬,也不管上來見禮的鎮東將軍和順德君。

走到孩子里面,模模這個的腦袋,模模那個的臉蛋,只管享受兒孫環繞膝下的天倫之樂。

最後還是鎮東將軍擔心她的身體,上前勸說她回屋內,這才算是把她勸住了。

回到屋內坐下,丞相夫人不是問馮大司馬,也不是左右夫人,而是問向阿梅︰

「你那個新機器,有眉目了沒有?」

阿梅搖頭︰

「回夫人,眼下九原和平城那邊,都還沒有鍛造出合格的精鐵,所以只能是做了個小的驗證一下,不能實用。」

丞相夫人點頭,有些感嘆道︰

「我已經老了,侍醫現在都不讓我出門太久,否則的話,我倒還真想和你一起研究這個驅水汽為用的新機器。」

「不過在我看來,既然精鐵不合格,那你現在應該先解決精鐵的問題才對。」

阿梅點頭︰

「夫人說的是,我已經跟大司馬提過了,打算天暖之後,就去北邊看看。」

黃月英看著阿梅,目光中頗是欣賞。

她從阿梅的身上,似乎看到了往日自己的影子。

想當初,自己年輕的時候,也是這麼般痴迷于制造新式器物。

一來是興趣使然,二來,自然是為了能幫上自己的阿郎。

而眼前這個女子,無論是興趣,還是目的,似乎都與當年的自己,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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