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漢中走斜谷道來到關中,出口就是一個有類「丁」字形地形。
「丁」字上面一橫,是流經斜谷谷口的渭水。
「丁」字下面一豎,則是發源于太白山的武功水,最後注入渭水。
《蜀道難》里「西當太白有鳥道」的那個太白山。
而武功水,就是後世的石頭河。
斜谷道出口,就在「丁」字的左邊的三角地帶上。
而司馬懿的大軍,則是駐扎在「丁」字的右邊三角地帶,隔著武功水,與五丈原遙遙相望。
出了斜谷,沿著渭水往西,可到陳倉。
往東渡過武功水,沿著渭水向東,則直達長安。
當紅色衣甲的漢軍真正出現在斜谷口時,早就在這里等候多時的司馬懿得到回報,不禁笑了︰
「吾數年前就料葛賊必從此路出,如今果不其然,蜀虜不知吾在此做了多少準備,到時自會讓他知道厲害。」
諸將皆笑。
「蜀虜長途而來,又是久行于山路,當是疲憊,士氣不足,再加上初出斜谷,立足未穩,何人敢前去沖陣立威?」
若是對上傳說中的馮賊,諸將可能還有三分猶豫。
畢竟傳聞馮賊麾下,人人皆是凶匪悍賊,猛若山虎。
但如今對面蜀虜師老軍疲,正是出擊之時,豈有懼怕之理?
于是諸將紛紛請戰。
司馬懿環視過後,點名道︰
「牛將軍,可有把握否?」
牛金聞言頓時大喜,抱拳大聲道︰
「請大司馬看末將破敵!」
「好,我便分你三千兵馬,前去挫一挫蜀虜銳氣。」
「諾!」
諸葛亮領大軍出斜谷,自然不會沒有防備。
所以他動用了手頭上最鋒利的一把刀︰魏延。
魏延作為前鋒,領軍先出斜谷,一為探軍情,二為後續大軍做好駐扎準備。
前軍剛一出谷,就有哨探來報︰
「稟將軍,前方有賊人來襲!」
魏延一听,不驚反喜︰
「丞相就是料到魏賊不會甘心讓吾等安心出谷,這才派了吾前來,且看吾如何破敵!」
于是下令前方依山而守,自己披甲上馬,領著本部兵馬趕去前面。
這邊牛金很快整軍完畢,當下直接領軍直接沖殺過來。
他本以為蜀軍會被自己沖了個措手不及,沒成想對方竟是很快依山而守,努力穩住陣腳。
牛金連沖兩回,雖殺傷了一些蜀軍,但卻是沒能動搖對方陣腳。
他這時才感覺到有些吃驚︰
「蜀虜莫不成早就料到此事,故才早有準備?」
河對岸的司馬懿同樣也看到了這番情景,當下不禁狐疑地對左右說道︰
「吾觀蜀虜此軍,軍容嚴整,進退有序,其領軍者,當是非凡之輩,速派人去查探,其帥旗上寫了何字?」
「喏!」
待听得探馬回報說是以「魏」字為帥旗時,司馬懿臉色不禁一變︰
「不好,莫不成是魏延?此人當是葛賊軍中第一勇夫是也!速令牛將軍退兵!」
他的話音剛落,只听得陣前突然響起了吶喊聲。
但見漢軍鼓聲大起,一將領軍從谷中殺出,沖入牛金軍陣之中。
一時間,兩軍竟是混戰在了一起。
司馬懿生怕牛金有失,連忙下令再加派數千人馬渡水從兩翼增援。
魏延親自領軍在魏軍中左沖右突,正廝殺得起勁,只聞得兩翼喊殺聲大起,原來是又有魏軍到來。
原本在他的帶領下,漢軍已經漸漸壓住了牛金軍,如今來這麼一出,魏延不禁有些著急起來︰
「吾大意了,急于立功,本想給魏賊一個下馬威,沒想到卻是被賊人糾纏于此,若是初戰不利,丞相大軍不能及時出谷,此誠大過也!」
陣前沖殺,哪容得下分心?
手上稍緩,對面魏賊就舉槍平刺,同時牛金從旁里斜沖而至,直取要害。
幸得緊跟在魏延身邊的親衛拼死擋住,這才護著魏延後退幾步,保得安全。
擋槍的親衛被牛金一槍搦倒,眼看是活不成了。
親衛用性命換來了魏延的安全,但漢軍兩翼已經有點頂不住了。
魏延見此,登時怒氣滿面,不顧危險,再次沖上前,欲先把牛金打敗。
只是牛金好歹也算是一員勇將,如今自己這邊又佔了上風,豈會輕易讓魏延如願?
眼看漢軍就要潰敗,這時,只听得斜谷口突然又是鼓聲大起,一支高舉「孟」字帥旗的漢軍出現在谷口。
援軍很快展開陣形,先是箭矢如雨,壓制住兩翼的魏軍,然後再沖殺上來,接應魏延。
有了援軍,漢軍的陣腳重新穩定下來。
此番對戰,司馬懿本就是欲試探一番,如今看到佔不到便宜,便在雙方喘息之際,開始鳴金收兵。
漢軍也沒有借機追趕,雙方在月兌離接觸後,魏軍很快退回武功水東岸。
魏延本就是心高氣傲之輩,此番差點丟了人,臉上未免有些掛不住。
在面對救了他的孟琰時,未免有些羞忿。
不過孟琰乃是大漢丞相平定南中時,降于大漢的夷人將軍,故一直以來行事多有謹慎小心。
當年馮鬼王被大漢丞相派去治理越巂郡,孟琰就是越巂郡名義上的太守,實際上就是要隨時給馮鬼王擦的背鍋人。
當時辣麼大的都擦下來了,頂多就是馮鬼王在領軍北上漢中時,孟琰罵過一句名言︰
馮鬼王說的話,果然全是鬼話,當真是一字不能信。
如今面對魏延,孟琰又素知對方不好相處,所以看到魏延臉色難看,當下便指著武功水對岸罵道︰
「魏賊奸猾,居然趁著將軍出谷,前來偷襲,實是可惡!」
魏延看他不提方才救自己之事,反而去罵魏賊,心頭頓時就是一松,尷尬去了不少。
不禁也跟咬牙罵道︰
「若非是趁吾不備,魏賊又豈能佔到便宜?」
然後這才拱了拱手︰
「方才多謝孟將軍援手。」
孟琰擺了擺手,笑道︰
「我與魏將軍皆是為國討賊,何須分你我?再說了,我領軍前來,亦是奉了丞相之命,將軍要謝,且謝丞相。」
前半段還好,後半段听在魏延耳里,卻是讓他心頭有些不是滋味︰
丞相既已派吾為前鋒,卻又令孟琰緊隨其後,豈非是料定我會遭到此敗?
他本自覺丟了臉面,如今再這麼一想,心里就更是不痛快。
孟琰看到他臉色突然又有些不對,當下就是有些莫名其妙,不知哪里惹得他如此。
兩人又客套兩句,便分開各自領著本部兵馬,開始為後面大軍的到來做準備。
兩日後,寫著「諸葛」兩字的大旗出現在在斜谷口,標志著漢軍北伐主力的最終到來。
一直緊盯著漢軍動作的司馬懿,看到漢軍並沒有渡過武功水的舉動,反而是折向西邊,上了五丈原,不禁拊掌大笑︰
「若是諸葛亮東渡武功水,南依郡山,北靠渭水,向東而來,那他便是欲直取長安,則我等必得以死相爭。」
「如今他西上五丈原,彼之所欲,吾已知矣,又豈會讓他如願?」
于是喚過大司馬軍師杜襲,再令一員猛將王雙為輔,領三萬精兵北渡渭水。
司馬懿這邊調兵遣將,諸葛亮卻是不急不徐,他先令大軍以五丈原中心駐扎。
然後又讓人推著四輪車,載他來到武功水岸邊,親自觀察魏營。
如今的大漢丞相,已是老態畢露。
不但雙腿乏力,外出時需要坐四輪車,由人推著走。
同時眼楮也已經老花。
他舉目遠眺,但見對岸模模糊糊有些看不清,于是舉望遠鏡看去。
但見對岸魏軍營寨林立,壁壘高築,壕溝深遂,更有無數鹿角立于對岸,不禁略有吃驚︰
「司馬懿誠乃勁敵是也。如此嚴密營寨,若是強行攻之,怕是要耗費不少將士性命。」
跟著過來的魏延聞言,頗有些不以為然︰
「魏賊見我大軍初至,竟不思趁我立足未穩而攻之,反是早早做出此等森嚴防備,此可謂膽怯耶?」
「且我軍中有工程營,其石砲可發大石,只要日夜不停,又何愁不破營寨?」
「吾觀那鹿角,皆是木制,只消用石砲發些油火,便可盡毀矣!」
諸葛亮聞言,只是笑而不語。
以油火攻城,馮永早在十年前就用過,司馬懿豈會不明白這一點?
只看他挖了不少壕溝,便知有隔火之用。
方才自己用望遠鏡看過了,那壁壘多以泥土版築,即便有木頭,前方亦涂有濕泥,便知其已有防火之備。
看著對岸延綿不斷的營寨,石砲再厲害,也沒辦法把對方營寨全部砸光啊!
就是有取之不盡的石頭,能把營寨全部砸光又如何?
對方只消步步為營,不斷地繼續在後方挖出壕溝,築起壁壘,如此反復,難道自己就要這樣一步一步挪到長安城?
真要這樣做,理論上倒是行得通。
但實際上得等到什麼時候?
再說了,兵者,危之大也。
若是久戰不下,將士必然勞累厭戰,兼又是遠離故里,到時只怕未至長安城下,軍中士氣已是低落。
還有糧草,久戰不下,蜀地糧食再多,也撐不起這麼消耗啊!
真要這樣打,日曠持久不說,最後還要賭對方比自己先撐不住,實乃下策。
故石砲確是攻城利器,但于野戰,最多也就是能砸掉賊人布置在前面的障礙物和壁壘。
想倚仗石砲摧敵,實是太過想當然。
這些事情,自是馮永告知諸葛亮的,諸葛亮也曾推演過,所以了然于胸。
只是魏延不知道啊,他見丞相不語,明白丞相這是不同意他所言,心頭暗是不悅。
丞相懶得看他。
這麼些年來,魏延屢次在私底下里說自己之才不能被盡用,故竟被小輩位居己上,其抱怨之意溢于言表。
丞相又豈會不知這些事?
他只是裝作不知罷了。
當年第一次北伐,機會對誰都是公平的。
魏延還是被派為前鋒,而馮永,卻是被安排在後方運糧。
結果呢?
前鋒攻不下襄武,運糧的卻是不傷一人拿下隴關。
前鋒在襄武折損了好些將士,運糧的持危扶顛,解北伐危機于一線。
怪誰?
更別說蕭關一戰,魏延能大破十萬魏賊?
吹牛皮呢!
所以只要自己身為大漢丞相一天,馮永就是他最看重的大漢未來棟梁。
不管臉色不好看的魏延,諸葛亮只管讓人推著四輪車,沿著武功水西岸來回查看敵情。
東岸的動靜早就驚動了一直密切注意這邊的魏軍,司馬懿聞之,親自帶人過來查看。
一人騎馬,一人坐車,一個魏國大司馬,一個大漢國丞相,就這麼相遇了。
歷史的車輪,滾動至此,似乎再次回到了原本的軌道。
幾乎同一時間,兩方軍士皆是高聲呼喊︰「敢問對岸何人?」
「大魏大司馬司馬懿。」
「大漢丞相諸葛亮。」
目光如同穿過了歷史的時空,丞相與大司馬就這麼隔著武功水對望著。
東岸︰「久聞公之大名,今日有幸相會!」
西岸︰「君出身名門望族,果真氣度宏雅。」
雙方皆是哈哈一笑。
「公今親領大軍出漢中,欲東渡耶?欲北渡耶?」
「君欲吾東渡耶?欲吾北渡耶?」
再次哈哈大笑。
短短兩句,已是暗中交鋒了一個回合。
「我願公南歸,何如?」
「怕不能如君所願。」
「那我且看公是東渡,亦或北渡。」
「但請拭目以待。」
聊過短短幾句,便已足夠,兩人就此別過。
只待回到軍中,魏延迫不及待地說道︰
「丞相,水邊時那司馬懿問丞相東渡亦或北渡,可見彼怕是知丞相之意,不若現在就讓末將先行北渡渭水,佔據北岸高地北 。」
「若不然,待魏賊反應過來,怕是再難矣!」
諸葛亮本欲就答應,但想了一下,便點頭道︰
「也罷,吾便分你萬人,明日立刻北渡渭水。」
魏延大喜︰「喏!」
與此同時,司馬懿回到軍中後,謂左右曰︰
「明日蜀虜怕是要北渡渭水,佔據北 ,以絕汧縣大軍矣!」
左右問道︰「諸葛亮今日至武功水東岸查探軍情,此非為東渡武功水做準備耶?為何大司馬反說他是欲北渡渭水?」
司馬懿呵呵一笑︰
「此所謂虛則實之,實則虛之是也。若他當真有心東渡武功水,便不會上五丈原。他上了五丈原,便是欲跨渭水而登北 ,斷絕東西是也!」
只待到第二日,果見有一支漢軍,開始北渡渭水,向著渭水北岸的高地北 而去。
于是魏國軍中諸將皆服大司馬有先見之明。
而在此時,早幾日就被司馬懿派出來的杜襲看著北 下面的漢軍,哈哈大笑︰
「大司馬早料到汝等會來,讓吾在此等候多時矣!」
魏延听得哨探說北 有魏賊,當下大吃一驚,連忙趕到軍前查看,果見北 上人影幢幢,壁壘高築。
他不由地恨恨跺腳︰
「又遲來一步矣!若是早日過來,何至于此?」
在試探一番,發現果真難以攻下後,魏延不得不派人回到渭南,向諸葛亮說明情況,請求派更多的援軍過來。
沒想到諸葛亮卻是拒絕了他的請求,甚至命令他直接領軍返回。
魏延得令,只是怏怏領軍退回渭南。
他回到軍中後,前去帥營求見。
「丞相,吾等此番過來,既不及時渡水,所攻又不決,此乃兵法大忌啊丞相!事若有不諧,悔之晚矣!」
正在低頭看軍中公文的諸葛亮抬起頭,緩緩地問道︰
「你在教我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