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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九章 十口箱子 (七)

天懸孤月,月色成霜。

在這不太冷的夜晚,卻如風刀霜劍的漠北般毫無溫度。

故府本不該如此,‘海棠如舊閣’也不該讓人身冷心顫。

這里雖攬不下應天府的所有絕色,卻也有滿園海棠爭奇斗艷。

花瓣如雪,紅白交錯,偶有粉色點綴,宛如羞澀少女在低垂眼簾間的那抹紅暈。

樹下,尹人在凝望,千般慵懶,萬般無力;眼眸無神,與夜幕融混,沒有一絲光亮。

與繽紛海棠無法應景,倒不如她身上那件映月淺動的黃白色裙縷來得生動。

溫柔的風,吹動著裙角,卻吹不盡她心中的寂寥。

哪怕她的眼前有著十里海棠,也不過是平添了十里蕭素。

這種孤寂感,迫使她急切想要去證明點什麼。

于是,她緩垂了眉眼,松垮了身姿,漸紅了眼眶,卻也在有意無意地察覺著周身的變動。

變動,也意味著生機。只要有變動在,才能獲得救贖,拯救點滴靈魂。

但,她並沒有等到…

索性,她加劇了傷感,一聲重嘆間裙縷旋轉,傾倒在了海棠花瓣之上。

這一刻,應是世間僅有的絕艷,她本就是冠絕天下的冷溶月,這一傾身早已美得不可修飾

閉眼,抽泣,顫動,她幾乎做完了所有的悲痛表情,甚至已顯猙獰,卻仍不見想要的生機。

——有時,女人就是這樣,她可以一刻哭泣,亦可以轉瞬大笑。

——她可以演到天荒地老,也可以真到海枯石爛。

說到底,也不過是想看到心中的景象,那也是唯有的景象,獨一無二,又無可替代。

然,沒有結局的等待,也會讓人自嘲,覺得可笑。

最終,她只得獨自起身,癱坐在一口箱子上,呆滯如木。

她並非一人,只要她願意,哪怕是輕抬一下手臂,便會現身十余位「夜鶯暗衛」。

而,真正陪著她的又何止這十余人,恐怕,此刻在護著她的人數,足以堪比隨聖駕的御前侍衛。

或許,她該知足。

或許,她現下大概算是一種無病申吟,矯揉造作…

可,沒有對比,又何來的證明…

就在一年前,甚至是數月前,只要她稍有垂目,稍有沉思,一人就會立即出現。

這人,她很熟悉,且還是看著她長大,無時無刻不在守護著她的人。

這人,她很陌生,不知這人現下在何處,亦不知這人有著怎樣的心情。

這人名叫︰冷童。

——冷溶月的冷,眼童的童。

如今,冷溶月百般作勢,頻頻痴眸,皆為這個名叫冷童之人。

她很清楚,冷童就在她身側的十口箱子內,也在她身下的那口箱子內,但,她還是會期待,想象著奇跡出現。

女人的庸人自擾,可能都來自無法陪伴,她也只是想要單純的陪伴。

而,陪伴之人,卻往往又是特定的一人,一個再也無法出現的人…

月已偏斜,天色漸灰,不知何時嬰兒已啼聲多次。

那是初涵影為秦樓客誕下的孩子,聲中有力,尖而委屈。

冷溶月的女兒也曾這般委屈地哭過,在每個深夜,也在每個清晨。

她總是不知所措地查看著,輕拍著,環抱著,搖動著…

沒人知道孩子會哭多久,但,孩子又總會在抱擁晃動間再次沉睡。

日日夜夜,周而復始,直到孩子不再是孩子,直到孩子長大後還是孩子。

這大概是一生都無法逃月兌的宿命,只要新的生命誕生下,就會牽絆一生,再難割舍。

所以,冷溶月一直都想不通能舍棄掉自己孩子的母親,是憑借著怎樣的勇氣,又是有著怎樣的想法。

不過,現在她好似已明白了,那些母親大概是不想留下什麼遺憾。

人生想要不留遺憾,沒有固定的做法,卻著實需要十二分的勇氣。

其實,人的一生有很多不公,並不是體現在噩耗和逆境中,反倒是體現在無法從來一次上。

無法重新來過,就要去規避犯錯。

可,人終非聖賢,誰又能不會犯錯呢?

男子錯而知返,有浪子回頭金不換的美譽,這並非沒有道理,而是實踐出的真理。

女子錯而知返,大概多半會被嫌棄,沉淪在罵聲與譏嘲中,這是最大的不公,也是無法重新來過的源頭。

就算有些女子能頂住壓力,承受住漫罵,也注定一生要謹小慎微,不能再行之踏錯一步。

冷溶月的母親,是沒有選擇的,當年就算她能忍住不見郭明軒,不將冷溶月的存在告知郭明軒,她也必然會留下遺憾。

人死燈滅之事,終究無法逆轉,就算再不舍,又能如何呢?

所以,冷溶月沒有恨過她的母親素海棠,但,又會羨慕有母親陪伴的孩子。

現在,她已深知何為遺憾…

——一切成灰,難以挽回;痛定思痛,纏繞一生。

這遺憾,不是來自她的女兒,更不是來自她的母親,而是來自于陪伴她最久的冷童。

如今,她必須要習慣沒有冷童陪伴的日子,就算再不習慣也要習慣,就算再無法接受也要去接受,這可能便是人在一生中最該學會的東西

天會亮,只是等待的時間有長有短。

她期盼著天亮,又恐懼著天亮。

所期盼的是一份回歸故土,入土為安的安慰。

所恐懼的卻是眼前的一切,只要十口箱子入土,冷童也會至此煙消雲散。

朝霞初露,未到霞光萬丈之刻,在海棠林木中便出現了另一人的身影。

這身影帶著幾分疲倦,拖步走動間多次揉眼,卻始終未放下手中的青花瓷碗。

晶瑩玉透的青花瓷碗中,緩動著濃濃的湯粥,使整個碗看起來更加白皙通透。

這人走到冷溶月的面前,並沒有說話,只是輕抬手臂,將碗口在冷溶月的眼前晃動了一下。

他見冷溶月未有反應,便也很自然地坐在一旁,與其同坐在一口箱子上。

兩人遙望朝霞,從一段仙女的紅綢,到瑰麗無比,多彩輝映。

待到天際放亮,紅日全出,初晨的第一縷陽光也開始刺痛著兩人的眼眸。

「大小姐,一夜未眠身體會受不住的,還是喝碗粥吧。」

冷溶月聞言,側眸凝粥,粥已稠成一團,賣相極其不佳。

「這粥是遙峰哥哥你親自煮的嗎?」

「是…這是我第一次煮粥,難免掌握不好火候…若,大小姐覺得不好,我可以再煮一碗。」

冷溶月含笑,極柔極暖地笑著,「遙峰哥哥煮的第一碗粥,本該是塵縈姐姐來喝的,如今倒是先送到溶月面前了…看來,無論這粥是湖是生,我都不能辜負了遙峰哥哥的一番好意…」

「這粥不會生…倒是有些湖的味道…」顧遙峰頓了頓,又低聲道︰「這粥,我煮了很久…從‘夜鶯暗衛’告知我大小姐你的情況後,便開始煮了…」

冷溶月突然看向顧遙峰,眨了眨眼楮,道︰「遙峰哥哥不會也一夜未眠吧?」

顧遙峰撓了撓頭,微聲回道︰「我沒注意時辰,倒是找了很久的食材,打了很久的水…」

冷溶月「噗嗤」一聲笑道︰「遙峰哥哥從未下過廚,食材不知在何處也屬正常,可為何打水也要用很久呢?」

顧遙峰漸紅了臉頰,喃喃道︰「我將水桶系好後,不知轆轤如何去轉動,來回轉了很多次,磕磕踫踫的總算打上來了一桶水…可,我又覺得水桶在磕踫間,落進了不少灰塵和雜質,于是便又連續打了幾次…」

冷溶月,大笑道︰「看來,遙峰哥哥是否能熟練地轉動轆轤,和能否打上來滿意的水,有著直接關系…」

她的言語中帶著幾分調侃與打趣,顧遙峰卻好似完全听不出,反而,眸光發亮,表現得異常驚喜,「大小姐怎會知曉這些?我最後的確學會了如何又快又穩地轉動轆轤了…」

冷溶月捧月復大笑,前俯後仰間很快就眼中帶淚,斷息長緩起來,「我的遙峰哥哥就是厲害…真不愧是這江湖上威名赫赫的顧遙峰啊…」

顧遙峰緩揚嘴角,再次撓頭,隨之也暢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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