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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章 頂峰相見 (二)

天空灰蒙,如忍啼的孩子,毫無光彩。

街上的百姓,多游走漫步,時有張望。

雖,沒有朝氣,但,並不意味著這里不繁華。

只是,市井中少了流里流氣,酒樓中多了笑臉。

浮現著的笑容,似在討好,單從他們縮斂肩膀的姿態中,便能看出一份刻意。

然,他們的眸子又總在時時側移著,像是在提防什麼,卻沒有阿諛逢迎的丑態。

突然,酒樓外一匹疾馬驟停,馬嘶回蕩,格外矚目。

若在別處,馬兒的長嘶,應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亦會被淹沒在喧雜中。

可在此處,勒馬的舉動,卻能引來眾人眸光,店小二更是不敢懈怠,小跑相迎。

「這位公子,本酒樓雖然不大,卻是城中數一數二的酒樓,也是城中最規矩的酒樓。別說打架斗毆了,就連大聲說話的客人都沒有,每日都是一片祥和,一片祥和啊…」

店小二一手接過韁繩,一手去扶馬背上的男子,點頭呵腰,甚是恭禮。

「既是酒樓,就該有酒樓的樣子,豪飲狂言者雖討厭,卻也是必不可少的煙火氣息。如你所言,若你們酒樓真的這般規矩祥和,反倒也就顯得不太規矩了…」男子瞥了一眼小二,「莫不是,你們店中有什麼洪水 獸坐鎮?」

小二聞言,臉色瞬間煞白失色,連聲「哎幼」道︰「公子就別拿小店開玩笑了,看公子的裝扮,實乃非富即貴之人,小人一眼便看出公子是從城中出來的。今日公子能駕臨本店,也是本店的榮幸。公子既來,盡管吃喝,本店一律免費…」

男子笑道︰「我的確吃過很多免費的美味佳肴,不是別人請我,就是根本無需去付銀兩。可,那都是與我相識的朋友難不成,你也識得我?」

「哎幼喂,公子啊,這世上哪有天生就是朋友的人…公子多到本店幾次,這一來二去的,不也就成朋友了嘛…」

「一來二去?」男子捋了捋鬢角的垂發,「恐怕,一來二去後,你們這酒樓啊,也就經營不下去了…」

小二聞言,愣神間不禁下跪,整套動作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然,這一連套動作,也讓人不知所措,無言以對。

男子無言,靜靜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小二。

小二也無言,當一個人恍忽不定,渾身顫抖時,也絕不會再有言語。

憑男子多年行走江湖的經驗判斷,這里面應是有什麼天大的誤會。

這誤會中也有兩個問題,他迫切想要知道原因。

——這酒樓的老板是誰?一個店小二絕不能減免一人的費用,顯然,是這里的老板提前交代了什麼。

——店小二口中所說的「從城中出來的」又是何意?城是哪座城?他現下不正在城中嗎?既在城中,為何又成了從城中出來的人…

想來,一個店小二也是問不出什麼原由的。

一個笑臉迎客的人,就只懂得如何討好客人,絕不懂迎客以外的事。

若,一定要店小二給出一個解釋,恐怕也只會讓店小二越發緊張,甚至,叩頭到死。

索性,男子錯開身姿,繞過跪在地上的店小二,直接走進了酒樓。

可,他在踏入酒樓的那一刻,便出現了更奇怪的事。

酒樓中所有的客人,皆起身對他微笑,還有對他連連哈腰、行禮之舉。

這就讓他更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了,本著既來之則安之的想法,他倒也顧不得許多,走到一靠窗處,坐了下來。

沒曾想,鄰桌的幾位客人,不但皆端起了桌上的菜盤,還做出來用衣袖擦桌的舉動,隨之雙手齊用,連連將飯菜轉移到遠處的桌上,一來一回間,還對他諂笑不止。

此刻,男子已徹底懷疑人生了

——是自己在幾日間成了天下聞名的大英雄?

——還是,人們誤將他當成了十惡不赦的大惡人?

——莫不是,自己的臉上有什麼東西?貼著「壞人」二字的標簽?

四周無鏡,他也只能親自起身,從櫃台上拿起一壺酒和一個酒杯,然後,又瀟灑地回到了臨窗的桌前。

酒入杯,他手中的折扇也漸漸展開,側手一揮間,斟滿酒水的酒杯也附在了折扇上。

折扇起,左右微移——好一張英俊非凡的臉啊,依舊是那麼溫儒爾雅,滿月復經綸的…

他常常會為自己的絕世容顏而發笑,那也是滿意到極致的笑。

——這世上,除了顧暖雨,應該無人能與其媲美。

——相比顧暖雨,他應是更勝一籌的,因為他有一頭完美的黑發,越正常越完美的東西,往往不會被人先注意到,人們也自然會先被他的絕世容顏所征服。

——至于,顧暖雨嘛,毫無疑問,全靠著一頭青絲嘩眾取寵,和他又有什麼可比性呢…

想到這里的他,不禁燦笑,笑聲繞梁,卻震得滿堂賓客赫赫發抖。

「那個…小人只是前來吃酒,絕沒看清公子的容貌…小人…小人告退…」

「小人也沒看到公子的容貌…」另一人閉眼拱手,顫身顫音,接著說道。

「小人什麼都不知道,什麼也沒看到…」接二連三的客人站起,都極力掩飾著看到他的事實。

所有客人在表明立場後,也都逃竄出了酒樓。

這應有一個過程,在他燦笑間,眾人便惶惶不安了。

有些勇氣的人,往往也會最先表明立場,眾人見第一人表明立場便能安全離去後,才有了隨後的相同舉動。

——大概如是,就是這樣。

但,這卻絲毫不影響男子的心情,他不但不覺得逃離之人奇怪,還越發放縱了起來,「小二,上酒上菜!」

他的喝聲之大,足以令跪在酒樓外的小二听到,小二像觸電的小馬達,連滾帶爬地捧來數壇美酒,又接二連三地擺上幾盤涼菜。

「公子,熱菜隨後就到,隨後就到。」

男人對著小二拱手,隨後, 然拍桌,也從嘴角崩出了一個「好」字。

一個「好」字了得,出手就擲出了一錠銀子。

小二自是不敢拿男子的銀子,就算落在地上,他也絕不敢拿。

「給你的,你就拿上!不然…」

沒等男子話落,小二便捧起地上的那錠銀子,高過頭頂,連連拜謝。

「好了,你下去吧…」

男子之所以來此,並不單單是為了吃飯住店,而是為了接頭。

無論這座酒樓有多麼怪異,他都絕不會離去。

因為,他是昔日「滅影門」「四林將」中的顧遙峰。

——名震江湖的顧遙峰,又何曾懼怕過危難險境

——普天之下,除了冷溶月,誰又能奈他何?

片刻後,遙望窗外的他,突感一陣酸楚。酒未飲,人先醉,不由感慨。

這或許與他今日所見有關,只感昔年「淨剎玉毫瞻禮罷,回程仙駕馭蒼龍」的元朝大都,未免有些蕭條。

可,眼下的一切,又絕非真正意義上的蕭條,可能「苟活」二字,更加貼切。

「汗八里,萬錦城,舍去弓馬奔仕途。」

「望大都,燈下讀,不過百年江山覆。」

顧遙峰上凳躍桌,暢快豪飲,痴笑連連,感嘆萬千。

他想到了忽必烈為元大都城寫下的《陟玩春山紀興》一詩。

其中,「淨剎玉毫瞻禮罷,回程仙駕馭蒼龍」可謂將大都城萬物生機的繁榮景色,抒寫得暢快琳琳。

前幾句詩,「時膺韶景陟蘭峰,不憚躋攀謁粹容。花色映霞祥彩混,壚煙拂霧瑞光重。雨霑瓊干岩邊竹,風襲琴聲嶺際松。」

更是以「花色」「彩霞」「壚煙」「岩邊竹」「琴聲」等等寫出了春日游山的圖景。

——如花色照映著天上霞光,如雨露滋潤著山林岩竹,微風拂動間嶺松齊鳴,奏響琴聲。

如此美景,如今已成追憶,怎就不讓人嘆息,怎就一口酒可以平緒。

酒壺與酒杯已支零破碎,換成了酒壇高舉,淋頭灌頂,好不豪邁。

顧遙峰還是顧遙峰,但,他卻將自己當成了忽必烈,憶恨往昔。

本就戰戰兢兢的店小二,哪見過這般場景。

——在紫禁城腳下,在京師之地又豈能容得如此瘋人歌頌、惋惜著元朝盛景…

他不由屈身 邊,縮入酒樓後堂,唯有喚出掌櫃,來做下決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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