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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三章 極度誘惑 (下)

顧暖雨醒來時,已是一個陽光充足的早晨。

對于他昏迷了多久,這期間又發生了何事,則是全然不知。

此刻,空寂的房間里,雖無旁人,他卻也絲毫不感到孤單。

因為,紙窗已斜下澹黃色的光,讓人暖暖的,心也清澈澈的。

那是一束伸手即觸的光,但,那也是一束永遠抓不到的光。

可,它卻能留在人的指尖手背,毫不責怪人們的貪婪。

他喜歡這光,也曾因這光,蕩去過無數次的暗澹和悲傷。

只要他還能感觸到這光,就能給他帶來微笑與希望,亦能給他振作的理由。

可惜,現在的他,好似只能靜靜地看著,再難感觸了。

盡管如此,他的臉上仍附上了微笑。

微笑是勉強的,也是暗澹的。

當他想要坐起身子時,那微笑也完全變成了痴笑。

痴笑陣陣間,嘴角也流出了哈喇子,半垂且震擺。

他仿佛已意識到了自己失去了什麼。

他的眸中也逐漸露出了一絲不甘。

他咬緊著牙關,在床榻上反復猙獰幾次後,眸光在赫然間變得狠辣至極。

他從沒有露出過這種眸光,就算是在兒時看著父母慘死在眼前,他也只是默然地流著眼淚。

如今,那狠辣至極的眸光,似也不是在針對著仇人。

——在一間只有他一人的房內,又怎會有他的仇人呢…

他針對的是他自己,人也只會在自己與自己過不去時,才會露出這種眸光。

說到底,他想要對抗的是他此刻的命運。

當他醒來的那一刻,他便就習慣性地做出了伸手去觸模陽光的動作。

他發現,他的左手已失去了知覺。

——縱使左手已費,他還有右手,還有身軀,還有雙腿,這倒也沒什麼可在意的。

可是,在他想要坐起身的時候,他又發現,他的右腿也已不听使喚。

——這代價,是不是太大了些…

——如此得顧暖雨,還是顧暖雨嗎?

他在心中不禁自嘲,不禁自問,終是化成聲聲狂笑,仰面淚流。

笑聲,引來了眾人,卻沒有為他帶來希望。

有時,朋友臉上的惋惜與絕望,已然比自己體會到的絕望,還要讓人感到絕望。

榻前的晚晴,也逐漸跪了下來,在這個過程中,她也傾身抱住了顧暖雨。

「都怪我…全都怪我…是我太沒有定力,無法抵抗住「長生樹」的誘惑…」

她哽咽的話語,也帶動著顫抖的身軀,「你是為了救我才中毒的,你放心,我會照顧你一輩子的…」

「你根本不必這樣做,我也沒要求你這樣做,」顧暖雨澹澹地說,「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情感買單,無論結局好壞,都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

晚晴,哭啼道︰「不!我已決定要這樣做了。本來,我是要一輩子守著昏迷不醒的你的,現在…現在你已醒來,這對我來說,已是最好的結果了…」

顧暖雨沒有再言,好似已被晚晴的話怔了住,也露出了萬般詫異的神情。

然,他並不該如此,至少不該為女子說出的幾句掏心窩的話,而,變得呆木。

——他是誰?他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顧暖雨。年少得名,桀驁不馴的他,早已听慣了女子的甜言蜜語。

——在他面前要死要活,只求回看一眼的女子更不在少數。

他又怎會因為晚晴的幾句話,而動容,不知所措呢?

他是一個只看行動的人。

早年間,驚艷江湖的月玲瓏,為了表示對他的愛慕和死心塌地。

遠離了風月,正正經經地磨了三年的豆腐。

一個擁有盛世容顏,且處在妙齡的女子,活生生地浪費了整整三年時光。

在街道拐角處,起早貪黑地賣著豆腐。

要知道,豆腐雖軟,卻實打實地是一門手藝。

從選豆到磨豆;從鹵水到成塊,皆甚是講究。

她之所以這般做,也絕不是在糟踐自己,而是想讓顧暖雨看到她的決心。

當然,表決心的方法也有很多。

她選擇用這一種方法,也全因顧暖雨的一句話。

——「倘若,你離開了這風月之地,放棄了取悅男人的營生,想來你是絕活不下去的。」

為了這句話,她拜訪了街頭的師傅,不惜將縴縴玉手無休止地泡在水缸之中。

然後,開始自己試著做豆腐,再到推車叫賣。

她本以為自己選了一個極其簡單的營生,因為,她一不懂耕地種菜,二不懂養雞喂豬,三不肯入府侍奉,免招閑話。

沒曾想,最簡單的營生,也如此艱難。

不過,她也著實掌握了一門手藝,這也正如顧暖雨最後對她說得那句話一般,「你終是戰勝了自己,可以不讓自己餓死街頭了…」

可,單是這一句話,她又怎會放過顧暖雨?

于是,她便問道︰「我都為你這樣了,你為何還不肯接受我?」

沒曾想,顧暖雨卻漫不經心地撓頭道︰「不好意思,我忘了或許,你再堅持個幾年,等我想起你的時候,恰好你還在賣豆腐,我真就娶了你了。」

他說出的,本是一句實話,他也習慣了直言不諱。

怎奈,敏感的女人又哪能容得下他這樣的一句實話呢?

索性,後來也就有了月玲瓏下嫁一派掌門,只為滅掉顧暖雨的故事了。

在她看來,顧暖雨能說出這樣的話,就是在戲弄,就是在敷衍,甚至,還有譏諷之意。

可,事實上顧暖雨是真的將她給忘了,身邊從不缺少崇拜者的他,又哪能記得和哪位姑娘說過哪句話呢?

所以,就算如今的晚晴,是真心實意的;就算晚晴的決定,是至死不渝的;就算晚晴是他一眼就喜歡上的女子,他也絕不會因為晚晴的一句話,而沉默,甚至呆愣的。

果不其然,他的眸光已漸漸看向了殤沫,且是滿是疑問地看向了殤沫。

殤沫心領神會地對他點了點頭,表示他的確要面臨一個不好的結果。

然,他卻也在殤沫的點頭間,將眉頭皺得更緊了些,突然道︰「你確定,我是中了毒?」

殤沫又點了點頭,「是毒。雖說我在第一時間以‘御火真經’為你逼出了體內的毒液,且還疏通了你的經脈,但,現下看來,還是無法讓你恢復如初。」

他接著說︰「不過,你也不必擔心。我已飛鴿傳書給了蕭冬叔叔,蕭冬叔叔他精通世間所有毒物,定會對你有所幫助的。」

「對了,」他頓了頓,繼續道,「我還將你的情況,飛鴿傳書給了溶月,相信溶月也會很快趕來的。」

「這不可能!這根本就不可能!」顧暖雨聞言, 然激昂了起來,「我根本就不可能中毒!」

殤沫沉默了片刻,緩聲道︰「我也認為不可能,至少在我看來,我已為你清除掉了體內的所有毒液。可現在的你,已然在證明,我不該那般自信的…」

「我知道暖雨哥哥是一個甚是體面的人,你是絕不會在床榻之上,在不整理頭發和衣衫的狀態下,就面見我們的,但凡有一點辦法,你也早就下得床榻了…」他的臉色逐漸消沉,言語也越加沉重,接著說,「現在這種情況,對你而言,可能是你無法接受的,但,暖雨哥哥,這便就是事實…」

「狗屁的事實!」顧暖雨右手撐身,在晚晴的攙扶下坐起了身子,他似有平復心緒的舉動,在這期間,他也看了一眼關塵,「晚晴,你和關塵先出去。」

晚晴回望了一眼柳韻錦,輕輕抹去淚眼,輕輕地站起,輕輕地走了出去。

關塵雖有些不情願,生怕顧暖雨與留下之人密謀些什麼,但,為了免遭嫌棄,也只好走出了門外,還從外帶上了房門。

見晚晴與關塵走遠後,顧暖雨才抬起右臂,勾了勾手指,「過來,你們三個過來。」

殤沫、柳韻錦和謝清瀾,怔怔地湊上。

「我告訴你們,我根本就不可能中毒,這是我身上的一個秘密,一個只有大小姐知曉的秘密,」顧暖雨,說,「殤沫,你先說一下,我到底怎麼了?」

「暖雨哥哥,你還記得晚晴在「長生樹」前的那些怪異舉動嗎?」

「嗯,我記得。我也是在那時,飛身過去想要救她的,但,我在抱住她時,好像也被黑影怪人給纏住了。」

「不是纏住,是你的左臂和右腿都被他們狠狠地咬住了。」

「你是說,我的左臂和右腿被他們咬後,就成了這樣?」

「當時,韻錦讓我打破酒窖中的所有酒缸,然後,我與韻錦又將快速流進來的酒水,用真氣逐漸凝結成冰,也就是在這個過程中,謝師哥才有機會將你和晚晴給拽回來的。」

謝清瀾,微微點頭,「的確如此。當時,我斬裂了咬住你左臂和右腿的黑影怪人的頭顱,趁著眾黑影怪人被凍住,無法竄起之刻,才找到了拽起你和晚晴的機會。」

顧暖雨,思索道︰「殤沫,你是不是也在第一時間點了我周身的大穴?」

柳韻錦,道︰「是我點的,我點了你左臂和右腿上的穴道。因為,你被謝師哥拽回來的時候,你的左臂和右腿上還留著怪人的半邊臉…所以,也能很快分辨出你受傷的部位來…」

顧暖雨用右手分別拍了拍自己的左臂和右腿,皺眉道︰「這世上,有什麼東西能讓人暫時失去知覺呢….難道…被咬後和服用火麻一樣,都能讓人肢體無感」

「火麻?」殤沫一驚,「《皇帝內經》中有火麻的一些記載,東漢末年時名醫華佗也曾用火麻制作出了麻沸散…可,火麻又與「長生樹」有什麼關聯呢?」

顧暖雨,忙道︰「當然有關聯。你們想過沒有,為何晚晴會在「長生樹」前,無法自控?這也只有一種解釋,那便是晚晴的武功修為並不高,根本抵擋不住「長生樹」的誘惑,說直白一些,就是「長生樹」有著某種讓人失去理智的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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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清瀾,緩緩道︰「現在想來,當時「長生樹」下的石頭,並不是石頭,而是人的頭顱;石頭上的窟窿,也絕不是窟窿,而是很多人躺在樹下,張著嘴在接著果實上滴落的粘液…」

柳韻錦,說︰「可是,我們在進去時,並沒有看到地上有人啊…」

顧暖雨,說︰「可能我們走在較軟的路上時,就已然踩在人的身上了…這也不難解釋,為何那時的關塵會說,腳下有什麼東西在蠕動了…」

殤沫 然驚道︰「我知道了!其實,「長生樹」的本體就帶有極度誘惑性,會點武功的晚晴看「長生樹」久了,都能被「長生樹」所操控,更別說普通人了。而,在一開始的時候,我們並未踫到「長生樹」分毫,所以,曾被關塵推進去的那些人,也都處于一種冬眠的狀態。可在後來,謝師哥用劍劃破了果實,「長生樹」感覺到了威脅,才喚醒躺在樹下的人們的…」

柳韻錦,道︰「這可能也是唯一的解釋了。因為,我在斬裂「長生樹」時,也是道道黑影最瘋狂之刻。不過,我還是好奇,為什麼我們看不到那道道黑影就是之前被關塵推進去的人呢?我們所看到的永遠是黑暗,深不見底的黑暗。」

「這也不難解釋,不過是物極必反罷了,」謝清瀾慢慢走到窗前,拿起了一面銅鏡,又將燭台上的蠟燭都取了下來,全都聚在一起點燃,然後將銅鏡放在了眾多蠟燭的前方,「你們看,當銅鏡足夠亮時,是可以完全忽略掉蠟燭的本身的,更別說是蠟燭下方的桌體顏色了。」

柳韻錦沉寂了片刻,才又喃喃道︰「在黑暗的空間內,「長生樹」本體的強光就正如這面銅鏡中的眾多燭光,也成了空間內的唯一色彩,麻痹了我們的眼楮,才使得我們無法看到地上的任何東西…如果這樣說的話,好似能解釋得通,但又好似有什麼地方不對…」

謝清瀾,笑了笑,「不對之處,就在于將眾多燭火擺在銅鏡前,只會讓整間屋子更亮堂,根本不會讓整間屋子只剩下燭火,所以,你才會覺得解釋不通。但,如果燭火,不是燭火呢?」

眾人皆瞠目結舌,「不是…不是燭火…」「那難不成是鬼火?」

謝清瀾又是微微一笑,「對,就是鬼火!」

「你們應該都知道夜明珠吧?民間又稱︰夜光壁、夜光石、放光石,還有一種粉,叫做︰夜光粉…」他接著說,「夜光粉呢,錦衣衛在黑夜中擒拿要犯時,會經常用到,只需要灑在人的身上,那人的身上便就會發光,也就能知道要犯跑到了何處…」

柳韻錦,驚呼道︰「對,我見過那種東西。在漆夜中,被灑上夜光粉的人,並不會顯現出整個身形,而是如一團鬼火般在竄動…」

殤沫,道︰「可,夜光粉終是要先吸取強光的。在沒有吸入強光下,也根本就不會發出什麼光澤」

謝清瀾,道︰「如果是鬼火呢?你們可以想一下,在漆黑的墳地里,你們所看到的鬼火,是不是皆懸在半空,也根本就看不到地上的東西?」

顧暖雨,細思極恐道︰「鬼火,又稱磷火,是人和動物尸體腐爛後分解出來的,也就是說,「長生樹」能吸取人身體腐爛後的分解物?」

謝清瀾,道︰「你們有沒有想過,為何極樂天尊偏偏要用活人來做「長生樹」的肥料呢?如果,按暖雨說得「長生樹」能吸取人體腐爛後的分解物的話,這倒也就能說通了…」

「不過,這也只是我們的猜測,具體是什麼,還需我們再探一次「長生樹」,」他逐漸放慢了語速,接著說,「現在,我也只是想讓你們知曉,無論是夜光粉,還是磷火,都可以在完全黑暗的空間中獨顯光澤」

殤沫與柳韻錦皆沉默了,因為他們知道,再探一次「長生樹」有多麼難,再說「長生樹」已被柳韻錦盡毀,又何來得再探呢?

顧暖雨在沉寂良久後,瞥了一眼謝清瀾,沉聲道︰「我們不急于再探,眼下我更想印證另一件事。」

謝清瀾,道︰「你是想確認一下自己的想法?」

顧暖雨點了點頭,「被關塵推進「長生樹」所在空間的人,在失去意識下會去食用從果實上滴落的粘液,而我被他們咬後,他們口中殘留的粘液也會滲入我的體內….倘若,這些粘液如火麻一樣,只會讓人暫時失去知覺的話,那也總要有個期限吧,我總覺得我的左臂和右腿過些時日後,便能恢復如常,但,至于到底需要多久才能恢復,這也是我們必須要知曉的…」

謝清瀾緩緩垂目,臉色逐漸暗沉起來,「你應該知道,無論是火麻,還是神醫華佗的麻沸散,都只是能讓人失去知覺、失去痛感,但,並不影響抬臂伸腿…你現在的狀況,手和腿可是連抬都不能抬一下的,很明顯是傷到了經絡…」

顧暖雨,急促道︰「如果加大藥效呢?火麻與麻沸散肯定無法與「長生樹」相比。倘若,「長生樹」的果實粘液,是火麻和麻沸散藥效的幾百倍,甚至幾千倍呢?那就有可能使人完全失去行動了…」

謝清瀾,輕嘆道︰「到底如何,我們還是如你所說,等一個結果吧。就算結果不盡人意,你也不必氣餒,我說過萬物皆一陰一陽,在「長生樹」的周邊,我們也定能找到相克之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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