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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四章 春夜喜雨 (中)

秦樓客走了,他起身的那一刻就已決定不再回頭。

或許,他只有用這種方式,才能保下男人僅有的尊嚴。

方才的那場擁抱,從而也賦予上了更多的含義。

——所有的一切都在擁抱中詮釋…

春夜的雨,斜斜地織,密密灑灑,不覺何時來,卻讓星空與大地相連;不覺何時落,卻讓錦衫貼黏了肌膚,涼了心田。

殤沫驟然回首,燈火依在,那屋內之人拒絕了熱鬧,關閉了心門。

她的心中不再有希望,即使屋內的瑩瑩燭火還在閃動,卻照不亮一方寂寞。

殤沫不禁去試想著屋內之人在做著什麼…

——或趴在桌上,挑弄著燭火,不然,那屋內的燭火為何會在時時閃動

——或仰臥在榻,無聲無思無緒,卻總也無法安睡,不然,那屋內的燭火又為何遲遲不熄。

屋內之人並不可怕,甚至是這世間最可愛的人,可殤沫就是無法踏入三寸之內,只得在屋前徘回凝思。

只因,屋內之人正是柳韻錦。

若,說起他對柳韻錦的第一印象是怎樣的,也唯有用「模湖」兩字來形容。

那是在‘天翱門’的御劍台上,隨著一道凌厲的劍氣劃來,殤沫在慌亂側眸間第一次見到了柳韻錦。

那張無法看清的容顏,如懸在高崖上的冰錐,有著說不出的冷傲,道不明的刺骨。

可,「冰錐」內並非全是冰凌,好似嵌著一朵這世間最純白無瑕的睡蓮,覆滿了禪意與夢幻。

——山河一諾,遍踏阡陌,未見浮生能幾何。

讓殤沫覺得更夢幻的,還有從「孤芳閣」中飄出的琴聲,他曾無數次獨坐孤芳泉旁,听著閣內琴弦的撥動,暗自陶醉。

他不懂琴樂,卻覺得那琴聲宛如一縷白紗,至他的腳下纏繞,輕撫著他的全身,抹去著他的煩惱;也猶如暖暖的溪水,洗刷著他的心靈。

那時的他,也如現下一樣,不敢靠近,從入「天翱門」就遭受同門師兄弟排擠的他,又怎會有勇氣踏出步伐呢?

但,他卻已知道,閣內撥弦之人,就是柳韻錦。

事實上,那天蘭雨晴將他從御劍台上帶走後,他便向其打听了柳韻錦的事。

雖然,蘭雨晴只說柳韻錦是一個極難接近的人,卻也說出了她獨自居住在「孤芳閣」中。

也正是打那時起,殤沫的心中便就有了柳韻錦的存在。

後來,兩人在「天翱門」的後山竹海中再次相遇,那也是兩人第一次獨處、第一次說話,亦是第一次相互照顧,共同御「敵」。

這次相遇,也讓殤沫完全改變了對她的認知,她冰冷的容顏下,藏著一顆善良溫柔的心,亦充滿著正義與倔強。

而,柳韻錦的容顏,卻仍是模湖的。

他只記得柳韻錦柳眉如月,眸光如水,鼻挺唇薄,肌膚皓白如雪,似泛著皓月般的光亮,就如那月闕中的仙子,精致美艷,動人心魄。

他好似記下了她的樣貌,又好似沒有記下,一個五官極其精致的女子,也終會因為太過于精致,讓人無法說清,更無法形容,只能忍不住地去多看上幾眼。

如果說,柳韻錦和冷溶月的區別在哪,可能冷溶月比柳韻錦更多上幾分嫵媚和靈動,但,冷溶月的嫵媚與靈動中,卻也帶著一份「君臨天下」的氣勢。

柳韻錦就好比一塊冷到絕艷的美玉,即使冰冷刺骨,卻也阻不了宵小之徒窺探。

冷溶月卻好比一位來自天上的女帝,即使失魂落魄,也無法掩蓋她身上的霸氣。

但,這也絕不是殤沫愛上冷溶月的原因,很多人打從第一眼見到,可能就已決定了往後的關系。

如今,就算殤沫站在柳韻錦的房外,還會想到冷溶月的身影…

這樣的他,又怎能想出解決問題的辦法,從而敲響柳韻錦的房門呢?

今夜,他大概是要與春雨作伴了…

坐落在應天府主街道的一座府邸前,水窪中倒映著兩頭石獅子。

張嘴瞪眼的石獅,在夜雨的洗刷下,更顯威嚴。

而,它的威嚴,卻與府門兩側懸掛的兩盞破舊的紅燈籠,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微風已再難讓其搖曳,這兩盞紅燈籠不但沉重,還已褪了艷紅色。

它們也絕不止淋過一場雨,里面的積水,也印證著這座府邸是如何從繁盛走向衰落的。

——春雨本無力,觸傘忽轉急,成珠又成泣,聲聲落淒淒。

府前的雨傘,已漸收。

一人的姿容,初展露。

她撫了撫府門上半月兌落的朱漆,又點了點褪去朱漆的府門底色。

其眸子也在這一刻漸沉,整個身體也無了其他動作。

她並非完全是呆愣狀,她沉下的眸子在眼眶間轉動著,好似看到了昨日種種,處處揪心。

這是一座荒廢多年的府邸,卻也是一座連乞丐都不敢棲身的府邸。

乞丐不敢到此遮風擋雨,倒不是因為這里鬧鬼,反倒是因為這里有著極強的戾氣。

府邸原本並沒有這般宏偉,方才那人用手指連續點著的府門底色,也絕不是真正的底色。

那漆黑如深淵的色彩,就好似曾經被拖進去的人一般,只要進去了,就再難見到光明。

一扇非牢獄,非刑場的大門,卻比天下間任何牢獄、任何刑場都要可怕。

有人說︰這里冤魂過萬,卻從未听到過鬼魂嘶鳴。

也有人說︰這里比地府還要恐怖,連惡鬼都要在此忍氣吞聲。

直到有一天,一位婦人牽著一個小女孩的手,來到了這兒。

這兒的主人才將漆黑的大門刷上了厚厚的朱漆,曾經不見天日的地方,也在半月之內改造成了一座氣派的府邸。

府邸的奢華氣派,不亞于皇宮;婢女侍從的數量,不輸于早集商販的人數。

但,這里並沒早集的吵雜,亦沒有菜販的喧嘩。

所以,即使這座府邸成了一座花園,也是寂寥的,亦是無趣的。

現在,冷溶月已推開了府門,回想著她還是一個小女孩時,被‘念順夫人’帶到此處,拜見紀綱的種種畫面。

這府邸正是紀府,也是往日天下權重之地。

初見紀綱,她是無聲的、也是膽怯的,她就傻傻地跪在紀綱的面前,直接喚了「義父」。

那聲「義父」,並沒有讓當時的她得到想要的木偶和糖人,而是,接過了紀綱手中那塊看起來還值些銀兩的金牌。

她想過用這塊金牌去置換些銀錢,買下自己喜歡的裝飾和衣裙。

可,當她把金牌放在當鋪老板面前時,老板那慌亂恐懼的容顏,使她至今都無法忘懷。

老板不但為她取出了千兩白銀,也戰戰兢兢地跪在了她的面前。

後來,她才逐漸知曉,當鋪老板之所以不敢收下她手中的那塊金牌,絕不是因為那塊金牌不值錢,而是實在收不起,也受不起。

那塊金牌就像是來自天界的神諭,不但可以讓她天下無阻,甚至還能隨意出入皇宮,那便是錦衣衛指揮使令牌。

多年過去,現下的紀府竟成了一個無人問津處,府內野草掩蓋著花枝,無論今夜的春雨再下多久,也無法讓花枝重展。

這早已枯成灰的花枝,冷溶月想要看到全貌,也是需要撥開重重草叢的。

正如想讓一些往事重現,就非要故地重游,非喝個伶仃大醉不可。

她記得幾年前,曾在此摘花聞香,亦曾在一旁的石桌前品茗賞景。

現在,那花、那茗卻已成灰,不會再來。

突然,她抓起花枝,向屋內奔疾,她好似在追趕時間,亦好似想要留下歲月,臉上的苦澀也在瞬間呈現,眸光中也閃動著比春雨還要晶瑩的水珠。

——她听聞,她的義母‘念順夫人’就是在這間屋內以白綾懸梁吊死的。

然,她看到的卻是舊景舊貌,眼前的每一個物件她都很熟悉,就算落滿了灰塵也能說出每個物件的由來。

她已無法找到她的義母了,多年來,盡管她已全力尋找,卻終是尋不到任何蹤跡。

即便,她要找的只是一具軀體,一具失去了溫度的死尸。

屋外的春雨仍在落下,這道連接天際的紗簾並沒有停歇的意思,但,「紗簾」卻在夜幕中被四道人影赫然阻斷,人影掠過得速度極快,猶如鬼魅,無痕無跡。

隨後,冷溶月所在的屋內,卻逐漸有了聲響,「在孝陵,我們也在陵中找到了碑銘與棺槨。」

「這些年,我們四姐妹分頭打探了很多地方,由于這是一件極其隱秘之事,又事關當今聖上的身世,所以,我們也撲空了很多地方,消耗了很多日子。」

「就在不日前,我們在應天府近郊的村落中,尋到了一位瘋癲婦人,才從她口中得知了些許可靠的消息。」

「本來,一個瘋癲的婦人是不會引起人們注意的,村中人不願與其接觸,也在情理之中,但,我們四姐妹卻發現,有位年長的老婦會在深夜中為那瘋癲的婦人送去吃食,供其生活。」

「我們也用了一些見不得光的手段,擒下了老婦的兒子和兒媳,還有她的兩個孫子,老婦這才說出,六年前的一件詭異之事來。」

「六年前,朝廷曾秘密招募了一批工匠,工匠在來到指定的位置時,才發現朝廷讓他們修繕的是朱元章的孝陵,而那次修繕,也是與朝廷所說得滲水原由,毫不相關的。他們按照孝陵的圖紙,避開了機關與甬道,選擇在毫不起眼處另開了一個洞口。」

「這個另開的洞口,直通朱元章的主棺側室,工匠們也在朝廷之人的指令下,在側室旁又開挖出了另一處側室,至于那另一處側室要用來做什麼,那些工匠已無命知曉,在完工的當日,所有工匠都遭了毒手,甚至監工的侍衛也難以幸免。」

「說來也巧,我們在近郊村落中發現的那位瘋癲婦人,原本是一個秀麗且不愛說話的女人,就在她的丈夫被朝廷之人帶走時,她也在暗中追了上去,她追上去的原因,竟是因為她有了身孕,後悔沒有將此事早早地告知她的丈夫。」

「她在孝陵周邊的草木中蹲了半月,遲遲不見她的丈夫走出來。在那半月內,她也吃光了她帶的所有面餅,就算每日只吃幾口,也是撐不下多少日子的。為了等她的丈夫從孝陵中走出來,她便開始以干草充饑,後來周邊的干草也沒了,就索性模到什麼吃什麼,終于在一個月後,她親眼目睹了朝廷之人封上洞口的舉動,她這才明白,她的丈夫已再也走不出來了…」

「由于她誤吃了性寒的草藥,導致她痛失月復中的孩子,又加上她曾看到朝廷之人往陵中抬過棺槨,所以,她瘋癲後,常念的一句話就是︰「龍魂一怒,吃萬人;掩埋填土,避禍瘟。」

「老婦在最初時,也以為她徹底瘋了,念著往日的舊情,老婦便常去給她送吃送喝。可有一日,她卻在迷離之際,也在似醒非醒的呆容下,斷斷續續地說出了有關孝陵的秘密,老婦這才感到事態嚴重,便立即離了去。」

「但,那老婦終是一個善良的人,為了避免禍端,她便選擇在夜深後去往瘋癲婦人的家中,為那瘋癲婦人送去吃食。白日里,她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與村里的所有人听著那瘋癲婦人不停說著︰「龍魂一怒,吃萬人;掩埋填土,避禍瘟」的言語所以,這些年來,也再無第二個人知曉當年的真相」

冷溶月听了四人的言語後,沉寂了良久,才沉聲靜氣道︰「孝陵陵宮及寶城兼具風水「四象」,左方有象征青龍的流水,右方有象征白虎的長道,正前方有象征朱雀的水塘,後方也有象征玄武的丘陵。且,孝陵的三道河流,全自左向右流淌,也為「冠帶水」,這是歷代皇陵都極其稀有的風水寶地。母親,能夠葬在那里,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她的言語雖平和,卻也覆滿著遲疑

四人中的一人,接著說︰「可,溶月你絕想不到,我們四姐妹是如何進入陵中的。」

冷溶月赫然一驚,遲遲側目,「對啊,你們就算武功絕頂,也是斷然進不去的啊…」

四人中的另一人,道︰「所以,你除了要感謝我們四姐妹外,還要去感謝另一個人。」

冷溶月驟然覺醒,在這個世上,能夠刻苦專研「地底之術」,且被稱為神出鬼沒的仙人的,也只有八目尚賞中的蕭冬了。

如今,八目尚賞早已是「天翱鏢局」的掌管者,很多江湖人也常常曲解著八目尚賞的原意,以為是八個人的代稱,卻不曉得,八目,四人足以。

所以,至始至終,八目尚賞都只有四個人,也便是奉殤沫為主的蕭風、蕭月、蕭秋和蕭冬四兄弟。

冷溶月澹澹一笑,不禁搖頭自嘲,「看來,我最該感謝的可能是殤沫了…」

「你們四姐妹是「天翱門」中的「梅蘭竹菊」,本是殤沫身側的少門主侍從,卻私下為我奔走多年;蕭冬叔叔也是護衛殤沫的親信大將,」她頓了頓,緩緩地走向四姐妹,「所以,說到底,我還是沾了殤沫的光,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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