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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二章 聚散千金(十)

永樂十四年(1416年),端午節。

殘雲收夏暑,新雨帶秋嵐。

雨過天晴後,微風拂晨陽。

沒等東邊紅霞散盡,朝陽盡出,皇宮文樓之巔,便就出現了一道人影。

人影斜垂,說不出得高大威武;身上似還泛著紅圈。

人影,靜直站立,左手負後,右手下握著一把銀柄蘭鞘的長劍。

他的發飾精美,一襲白衣,更顯俊美容貌。

他星眸倒映著堪比冰山峰頂的寒氣,也透著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只是,他的雙眸所視之處,並不在遠方,而是在腳下。

文樓,乃是朱元章和朱允炆曾批復奏折之地,亦是珍藏皇家典籍之所。

浩海文樓,國政要地,天下文人皆向往之。

只要能踏上樓前的台階,都會讓人覺得身心明朗,如登雲步月。

可,奇怪的是,無論多少大內禁軍從此走過,也無論多少宮娥、太監途徑于此,都未曾察覺文樓之巔上站立著一人。

直到大批禁軍開始集結,直到宮女、宦官步履急促,那人影才躍身,一手扒著檐邊,垂身至半空中。

他好似並不著急下來,更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突然,一身負甲胃之人從遠處的偏門而出,步履急促,一邊扶著頭盔,一邊不時地扶正著腰間的佩劍。

這人應是一個副將,他身上的鎧甲也證實著他的身份。

像他這樣的副將,想來也是一個「三貪」之人。

——貪吃、貪睡,還貪功。

不然,他怎會如此狼狽,又恰好趕在朱棣的鑾駕到來前,向文樓與武樓正中奔疾呢?

現在,宮闈深處浩浩蕩蕩的隊伍已逐漸清晰了起來,高高的鑾駕也成了眾人的焦點。

人們爭先恐後地下跪,也使得皇權威嚴達到了最頂峰。

這時,副將的臉上也終于澹去了匆忙,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也在心中慶幸著能夠趕在皇架之前到此,可以在朱棣面前有個露臉的機會。

此刻,他的步伐已放慢,因為,眼看就要走到文樓後方的他,實在也不想成為一個另類。

——要知道,在鑾駕前極速跑動著的人,很容易會被誤認為是一個圖謀不軌的賊人的。

他只需要自若地走到文樓和武樓正中,然後,很自然地隨著眾人一同跪下便好。

這也是他一直盤算得結果——一切都是那麼得自然而然,順理成章。

不過,他今日的運氣,大概是差了一點。

牆上掛著的黃歷,他也應是沒功夫瞅上一眼的。

只在一瞬間,他便斜眼倒了下,且,他的身體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文樓的窗台內竄去。

突如其來的遇襲,措不及防地暈倒,容不得商量得被人送入了文樓中,這整個過程,也只是一道身影閃過的時間。

這身影,似有過撥抬劍鞘的舉動,但,這舉動絕對是微小的,亦是任何人都無法察覺的。

「這里始終沒有變,這書櫃很多年前就是擺放在這兒的」

輕而緩慢的聲音,在文樓內弱弱發出,這聲音也應是說給已暈倒的副將听的。

因為,文樓中只有方才的那道人影和已昏厥的副將。

可惜的是,副將早已什麼都听不到了

一騎快馬襲來,馬上之人身穿飛魚華服,在縷縷陽光的照射下,英姿颯爽,威武不凡。

人們眸光聚迎,不禁燦笑,更有點頭彎背向其示好的舉動。

身穿飛魚華服之人,在受到這樣的禮遇下,本該謙遜回禮,卻反倒將頭顱昂得更高,胸脯也更挺了些。

他那藐視一切的眸光,散發著舍我其誰的殺氣,始終望向前方,不曾有一絲移動。

隨著令旗揮下,他高喝鞭馬,戰馬騰空而疾,一耀眼的銀光赫然出現,只听「嗖」的一聲,一支利箭射出,遠處的柳枝應聲而斷。

沒等眾人反應過來,他又快速騎行到遠處的柳樹下,一把奪過兵卒手中已斷的柳枝,高舉過頭頂

頓時,擂鼓響天徹地,他身下的兵卒也立即大喊︰「錦衣衛指揮使紀大人命中!錦衣衛指揮使紀大人命中!錦衣衛指揮使紀大人命中!」

可,再觀眾人,皆呈目瞪口呆之狀,臉上也露出著難以言說的神情。

片刻後,眾人開始彼此張望,雙手也不自覺地聚攏在胸前,終于,在某一刻,人們的臉上又重新綻放出了笑容,震耳的掌聲和叫好聲,也響了起來。

然,站立在一側的殤沫,卻冷冷地干笑了一下,用極度藐視的眸光,掃了一眼在場的眾人。

此刻,他已是一名禁軍副將,他從文樓中月兌下那個貨真價實的副將身上的甲胃,又穿在他自己身上時,他就已感到既惡心,又憋屈了。

想來,他堂堂一個皇子,要以這種方式出現在射柳大會上,怎能不讓他憋屈呢?

而,他想要再看一看昔日端午佳節的皇家盛景,也只能如此去做了。

但,現下的他,內心中所有的惡心、憋屈與不憤,皆已蕩然無存。

因為,那些正在為紀綱鼓掌叫好的人們,並不是市井街頭的百姓,而是,整天屹立在金鑾殿上的文武大臣。

也正是他眼前的這些文武大臣,也讓他實實地感受到了,他心中原本的那些惡心與憋屈,根本就不算什麼,甚至是微不足道的。

——紀綱的箭,明明是射偏了的;柳枝也是樹下的兵卒握在手上時,才折斷的。在這晴空朗日下,在場的文武大臣,居然都成了活生生的瞎子

——眼瞎心盲之人,固然可恨,但,除了眼瞎心盲外,還睜著眼顛倒黑白,一個勁地鼓掌叫好的,他也是第一次見到。

可怕的是,一人盲不算盲,一些人瞎也不算瞎,可是眾人盲,眾人瞎,那就真的是又瞎又盲了

——這和「指鹿為馬」有什麼區別?難道,大明朝要亡了嗎?

殤沫不禁嘆息,他本想來此重溫大明的繁華,沒曾想,目睹卻是已病入膏肓的大明

他很想吼出來,很想指著紀綱的鼻子大罵,但,這一切又和他有什麼關系呢?

——他這個皇子,如今還算是皇子嗎?

——就算要管,要該由名正言順的人去管

說到名正言順,太子朱高熾也是最合適的人選了。

但,他卻已隨朱棣離了去

事實上,這一場射柳大會,朱棣只看了幾場,便就略感疲憊,回去休息了。

身為太子的朱高熾在這種情況下,隨皇架在側,也是無可厚非的。

可,如此膽大妄為,肆無忌憚的紀綱,就真的沒人敢公開站出來說實話,去拆穿他嗎?

——配合紀綱將柳枝折斷的兵卒,是鎮撫使龐瑛的人,而,龐瑛又是紀綱的人。他們討好紀綱,恭維紀綱,從一定意義上講,也是迫不得已的事。

然,在場的文武大臣乃是大明朝的文武大臣,難道也畏懼紀綱,對紀綱這弄虛作假的行為,皆視若不見嗎?

想到這里的殤沫,在現場持續不斷的掌聲與叫好聲下,默默地調轉了身子,獨自一人朝遠處走去。

一路上,情緒低落的他,沒有說過一句話,也沒有停下過一次。

他身負著的一身甲胃,也讓他過了重重關卡。

——在各個關卡守衛看來,一個禁軍副將能夠如此得失魂落魄,應是挨了罵,得罪了什麼權重之人

所以,也沒有一處關卡的守衛,願意去觸他的霉頭,生怕惹火上身,降臨一些不該有的災禍來。

這也使得殤沫,暢通無阻地走回了故府。

故府門前,秦樓客似已在心如急焚地等待著什麼,他見殤沫一身宮中禁軍的裝扮,原本想要湊上身去,一吐不快的他,也變得遲疑了起來。

不過,他還是輕聲地問了句,「門主,你沒事吧?」

殤沫沒有側臉看他,仍低垂著雙眸,只是微微地搖了搖頭。

秦樓客緊隨著殤沫,進入了故府,又跟著走過了廳前的荷塘,他突然皺眉跺腳,然後,愁雲滿目地望著殤沫的背影,大聲道︰「不管了!我不管門主你到底遇到了什麼事,也不管門主你是否有心情,我都要告訴你一件事!」

殤沫頓停了雙腳,身姿卻未有絲毫變化。

「阿棠和他那堆滿一屋的銀錠子,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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