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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六章 太湖水閣 (六)

婆娑止步,又突進,踏過檻台憶前塵。

柳姿疏背,側微紅,素衣拂發弱鬢顏。

去了佛氣,染了紅塵,驚然了眼目,雲端墜下顯盡平凡。

柳若錦絕不是一個平凡的女人,但,任何一個女人在子女面前,又都是平凡的。

指尖揮動,破了手腕,在涌流的鮮血下,她竟又握緊了拳頭。

不大不小的拳頭,細白縴長的拳頭,如白雪皚皚之上綻放著虹彩。

虹彩血紅,滴滴落入床榻之上的柳韻錦的唇上。

潤了唇,滲入口,溢出在嘴角,流落在下顎,順流到脖頸。

母女兩人有著相同的膚色,膚色上卻停留著一個人的熱血。

——憶前塵,追前事,塵已隔世,事已往往。

驟停在船閣門檻處的郭明軒,已陷入了兩難,他想去止住柳若錦不斷流出的血液,卻又想讓女兒柳韻錦多飲一些這能夠救下性命的鮮血。

眉間痕,已深長,臉部的肌膚時皺時緊,他眸光閃動下,左右憐惜,處處鈍痛,多次想要抬臂挪足,卻每每遲疑,次次念消。

他心中翻涌著百般滋味,最難耐的卻是種種曾經

身側的暮雲煙,當然懂得這些滋味。

曾幾何時,他與郭明軒把酒言歡,暢盡心事。

曾幾何時,他二人攜手席卷江域,踏平‘江月盟’,奠定了‘江月門’真正可以獨霸江河的基礎。

——斬莊煦、授劍訣、言過往,那時的他們都擁有著心中所愛。

可,同樣是心中所愛,卻有著天地之別,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可憶不可追。

而,郭明軒心中的女子,那時卻只是無奈分開。

在暮雲煙看來,短暫分離的,總是有機會重聚的,而,徹底消逝的,卻只能成為永遠無法超越的存在。

在這個世上,很多時候活人是比不過死人的。

活人即便再盡心盡力,也是無法做到盡善盡美的。

但,死人卻不同

摯愛已逝,獨留美好,自是會在心中屏蔽掉那些種種不好,能夠回憶的,也只能是曾經的種種快樂。

所以,他至今未娶。

認識他的人,都會說他是一個極其謙和的人,想必多年未娶的原因,也只能是活著的人永遠比不過死去的人了

他已側眸,眸光中閃動著說不出的光亮。

這光亮時而躲閃,時而堅定;嘴角也時而想開,時而微顫。

突然,他定了神,緊繃了身子,眉頭也皺得緊緊的,他只想說出一句話,一句在他看來至關重要的話。

而,這句話,他也只想悄悄地告訴身旁的郭明軒。

「尊上,夫人並未削發」

郭明軒怔住了,他听到這句話,展現出片刻的慌神後,便就死死的怔住了。

——他好似錯了

——且是大錯特錯了

這是一個多麼明顯的錯誤,恐怕連三歲孩童都絕不會犯的錯誤,他卻犯了

——一個最接近神的人,居然錯了

——神,當然也會犯錯。

——但,神的錯,又豈是凡人可以去質疑的?

所以,暮雲煙只能說這一句話,一句極短,卻又極有效的話

伴隨著一陣鈍痛,郭明軒竟突然開始厭惡起了自身的那點清高來,那點自以為是、超凡月兌俗、目空一切的清高

他本就是修行之人,修得是這天地正道,習得是那道門正宗,褪去凡塵俗氣,也是理所應當。

可,這「理所應當」竟在此刻全然成了臭狗屁,這世上最臭、最不恥的臭狗屁。

被過往所困的他,只著眼于形,卻未著眼于實。

在他看來,他已是一個修行之人,而他眼前的柳若錦也早已遁入空門。

兩人如今的「形」,好似八竿子也打不著,根本就是兩個斬斷前塵、重獲新生的人,又重聚在了一起,早已沒了什麼情分,甚至沒有可說的言語

——難道,兩人要在一起談經論道嗎?

但,實質卻是柳若錦並未削發成尼,他也著實算不上是一個不能婚娶的道士。

他與柳若錦終是兩個凡人,兩個都守著一方淨土的凡人

幾乎同樣的臉,幾乎同樣的眸光。

只是,一張臉比另一張臉緊致動容;只是,一雙眸光比另一雙眸光清澈靈動。

擁有緊致的臉,清澈的眸光的柳韻錦,在蘇醒的瞬間卻覆滿了驚慌。

這驚慌,顯然帶著幾分恐懼。

——這世上,任誰看到一張幾乎和自己相貌相同的臉,都會有發自內心的膽怯。

她已在蜷縮,緊抱著雙腿,向床榻內挪動著身子

她的眸光也在次次躲閃,又次次凝望,亦次次生怯

女兒已醒,郭明軒自然要大步湊上,他看了床榻上的柳韻錦一眼,便側落在了床榻邊圍,隨後,快速側眸,順勢扯下衣角,反倒無聲的在柳若錦劃破的手腕上纏繞著。

他們都沒有說話,只是一個人低著頭,認真地纏著另一人的傷口;而另一個人也只是低著頭,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傷口被人纏上了一圈又一圈的布料

這布料,是川境最有名的蜀錦,卻沒有圖桉紋飾,純白無瑕。

這段蜀錦也顯得格外特別,它的特別之處便在于它是無瑕的純色。

無論,雲錦、蜀錦、宋錦,還是壯錦,都幾乎是不可能有純色的,也多以圖桉生動、結構嚴謹、色彩斑斕得名。

而,郭明軒扯下的衣角,不但是純白色的蜀錦,且還甚是綿柔,即便是已纏過柳若錦手腕兩次,還是能看到血流的痕跡。

就在他完全系好柳若錦的傷口時,柳若錦竟 然轉身,欲要離去。

事實上,從他走到床榻旁的那一刻,原本坐在床榻邊圍的柳若錦就已然站起了身子。

或許,柳若錦本不打算轉身離去,應是心中還存留著莫名的期待。

可,這一刻她內心的那點期待,已然沒了,不但沒了,還有一種想要快速逃離的感覺。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郭明軒更不知道為什麼

「若錦」郭明軒只得立即起身,喚停了她,「床榻上的便是我們的女兒韻錦」

柳若錦背對著郭明軒,沒有回應,亦沒人知道她在想著什麼,如靜止的木頭一般。

「她她就是我娘?」柳韻錦激動地挪身,在床榻邊垂下了雙腿,「她真的是我娘嗎?」

郭明軒對著柳韻錦微微點了點頭,再次緩移向柳若錦,澹了眸光,無了言語。

柳韻錦明確了救命恩人的身份後,除了睜圓了雙眼凝望著那驟停在船室內的背影外,眸光中也閃動著前所未有的光亮

她好似在等待著什麼,急切地等待著什麼

突然,柳若錦赫然回身,淚水已覆滿臉頰,顧不得抹去,直沖向了柳韻錦,隨著「噗通」一聲的輕響,她已跪在了床榻旁,緊緊抱住了柳韻錦的腰身,撲進了柳韻錦的懷中

「女兒我的韻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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