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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二章 內實外虛 (下)

撥天雲而閉月,填地海而化萬象。

殤沫的不解,已變成了了然。

而,這了然,卻並非是眼前之人的話語,而是,眼前這個人。

若,不見方才的驚駭天象,那麼,任何解說,也是無法立即釋惑的。

顯然,張三豐已是大成境界,仙神之軀。

只因,驚駭天象全由他拂袖而出,更是他一念之舉。

——可,他為何又要去否定呢?

他既坦言,沒有打破天地之平衡,便就還是一副凡軀。可,恰恰又是這副凡軀,施展出了萬象大道之威。

「您方才拂袖間,便可撥雲弄霧,移山填海」殤沫似已痴了,「莫非,您廣拜諸仙,已得到了大成金丹?」

張三豐依舊搖頭否定,笑道︰「金丹乃是太上老君所有,而老君的居所,又在三十三重天之上,又豈是貧道可以窺予的。只是,近百年間,貧道在拜訪各處仙友之時,多飲了些酒水,多食了點果糕,多言了一些話,罷了。」

殤沫,說︰「您剛剛說了兩種選擇,您是其一,還是其二?」

張三豐,毫不避諱道︰「很遺憾,我選擇了其一,雖能出得「陽神」,卻未得大道。這也便是近百年間,為何會涌現出我數次身死傳言的原因。」

殤沫沉默了,他的確听過,江湖上曾傳言過,張三豐已身死的說法與故事。

想必,這其中是多少有些誤解,與世人的不解的。

「貧道之所以留戀人間,則是因為人間更有人情味,成仙固然是大道,但,卻沒有人間這般令人向往。」

張三豐看了一眼殤沫,又接著說︰「「陽神」出體後,貧道也會迷戀仙界,更會為一盤棋的對弈,而忘記回歸本體的時辰,在此期間,貧道留在人間的身軀,便也就不可避免的會被人發現。」

「無論是在荒野山林,還是在崖頂洞中,當一些人發現貧道的身軀後,便難免不會出于好心,將我下葬。善良的人,是見不得一位老人就那般無聲無息的暴尸山林的。」

殤沫,驚道︰「那這些人一時的善心,豈不會給您帶來麻煩?」

張三豐,笑了笑,「自是有麻煩的,貧道「陽神」出竅後,身軀便會處于窒息狀態,但,臉上容光不散,體溫不退,卻也受著天氣的左右,無論是夜間,還是大雨、冰雪下,難保身軀不會變得冰冷,猶如死尸,這也致使一些人認為,貧道早已身死。」

殤沫,不禁道︰「那您怪過他們嗎?」

張三豐,仍笑道︰「這,又要如何去責怪呢?他們只是做了自認為的好事,但,他們也是絕想不明白,有時的好事,反倒是壞事的。難道,你要對著世人說教,讓他們不亂發善心,見到尸身,不動埋入土中的念頭嗎?」

他又持續笑道︰「若為貧道一人,而讓千千萬萬的尸身暴露在烈日荒野下,那貧道豈不是罪大惡極了嗎?呵呵呵~」

殤沫,眸光一閃,「那,如果您在那些將要埋葬您身軀的人面前,突然醒來的話,會不會嚇他們一大跳?」

張三豐,回道︰「這是一定的,但,好在貧道是位老人,告訴他們貧道只是睡下了,倒也能湖弄過去。可,就怕遇到一些想要辯一辯的人,他們會說︰明明模過你沒了氣息,且是很久都沒了氣息,才想要將你埋葬的啊」

殤沫,‘噗嗤’一聲笑了,「對啊,他們埋葬您之前,肯定是要確定的啊,那您又是如何解釋的呢?」

「神功嘛,只能說貧道在修習一門閉氣神功了,」張三豐如孩子般,痴笑著,「無論如何,貧道是活過來了,這也是不爭的事實。那些想要辯一辯的人,最多只能是沒好氣地離開了嘛,哈哈~」

隨後,他逐漸收斂了笑意,「不過,貧道也從土中爬出來過很多次呢,雖沒嚇到人,但是爬出來後,總是要在陽光下曬上許久,才能去掉身上的陰寒之氣的老人的身體,也是最怕這些陰寒之氣的。」

殤沫,道︰「那您肯定要氣壞了。」

張三豐,搖了搖頭,弱弱道︰「孩子,這世上最難以揣摩的,便是人性。貧道也遇到過從土里爬出後,將貧道埋葬之人還未走的情況,他們通常口中都會念念碎著與他們無關等等的言語,任憑貧道如何解說,他們在被嚇得失了魂的情況下,也都是听不進去的。」

「世人啊,有時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所听到的假象,可,偏偏你又沒辦法和他們解釋,難道,要與他們去說一些道家的理論嗎?」他略顯無奈地又說,「這世間啊,不能完全相信人性,縱使人性再丑陋,也會有善良之時;也不能全然去相信人心始終是善良的,因為,善良中,也會偶爾出現人性自私的一刻。」

殤沫,月兌口而出,「那應該相信什麼?」

張三豐,澹澹一笑,「哈哈哈,既信又不信,那便是該相信的了」

「既信又不信,便是該信的」殤沫遲遲地喃喃著,「這好似有些道理,又好似根本沒有答桉。」

張三豐,說︰「願意信的,自然會去信;不願去信的,自然也便就不會去信,但,當我們遇到謊言、欺騙與反話之時,你應該去認真想一想對方是出于何等用意。若是無害的,只是對方的個人原因,那倒也不能說明,對方就是一個不值得信任之人。這凡事啊,都有個因果關系,當你沒有深入了解之前,都會存在著搖擺與猜忌,這也是世間種種誤解與辜負,能夠出現的原因」

殤沫,緩嘆道︰「您所言極是,表面的東西,的確太過于膚淺。就像您,如今是的確有撥雲弄霧、移山填海之能的,應是飲過仙酒、食過仙果的原因,但是,若您每次出「陽神」後,都會遇到那些「好心人」,將您舍在人間的身軀都埋起來的話,那豈不是也是一件令人倍感頭疼之事」

張三豐,遲疑了一下,「嗯」道︰「其實,貧道與你一樣,都是內實外虛的狀態。但,那些不了解實情的「好心人」,對貧道而言,也並非是頭疼之事,貧道不但不會責怪他們,反倒會幫助他們,能在深山林野間走動之人,也大多是苦命之人,貧道也是樂于幫上一幫的,這也便是貧道所說的人情味了,人與人之間既充滿著溫度,那麼,是否是好心辦了壞事,又有什麼關系呢?能有人牽掛著,死後能有人為你收尸,甚好,甚慰啊」

隨後,他遙望天際,「那上面啊,雖有百般好,卻也讓貧道感到孤獨。每次退身百仙宴後,便再無歡笑,再無溫度了」

殤沫,緩緩道︰「這也便是您遲遲不肯入大道的原因?」

張三豐,道︰「大道,乃是天人的正道,要行天人之事,修天人之德,遵天人之道。這些年里,與貧道交好的,反倒是一些散仙、土地公,他們雖品階低微,倒也落個自在逍遙啊。」

「自在逍遙師父曾說過,自在逍遙歸于心境,絕不歸于身境,」殤沫,若有所思著,「凡人,也是可以過上猶如神仙那般,自在逍遙的生活的。」

「天闕終太擠,唯留人間好啊,」張三豐,突然問道︰「對了,我觀你內功精湛,世間少有,不知小娃你師承何處啊?」

「哦,我的師父是‘天翱門’門主郭明軒。」

「早年,明朝還未建立之時,貧道是識得兩位郭姓之人的,一位啊叫郭子興,一位叫郭興,兩人一字之差,卻是兩種命運所謂,同名不同命者,比比皆是,道家修行,也是講究一個是否能夠修成正果的天命的」

「我師父正是陝國公郭興之後,」殤沫,又疑惑道︰「您之前不是說,渡「天劫」,便是逆天而行,違背天命嗎?為何此刻您又言,是否能夠修成正果也是天命呢?」

張三豐,笑了笑,「星辰會隕落,大海會枯竭,土地會移動,這世間,沒什麼是永恆的。一切的逆天而行,都是天命;一切的順天而為,亦是天命。總要有人補缺,也總要有人去打破,不然,那些渡過「天劫」的精靈鬼怪和人,又怎能在逆天而行下,又渡劫成功位列仙班,被眾仙所認可呢?這啊,都是天命」

話落,他站起了身來,向崖頂一側走了幾步,「今夜,在這飛仙台上,貧道能與你相遇,也是天命。你可有什麼未解的心願,不妨與貧道說上一說。」

殤沫,沉聲道︰「我的心願,至始至終都只是想要找到父皇」

張三豐,靜靜地凝視著殤沫,頓了頓,「找到你的父皇,是你的心願。可你不曾知曉的是,你曾與你的父皇,只是一屋之隔,百步之距啊」

殤沫,大吃一驚,「什麼?您知道我是誰,也知道我父皇在哪?」

張三豐,說︰「貧道既能與你相見,自是知道你是何人的你不妨想一想,當初,在你隨眾人來到這武當之巔前,去過哪里?」

殤沫,急促道︰「少林寺!您是說,我的父皇在少林寺中?可是,我那日在少林寺,並沒見到我的父皇啊,我還一直猜測著,是您將我父皇給藏了起來呢。」

張三豐,說︰「當日,你們之所以會登上這武當之巔,則是因為在少林寺眾人擺好的大缸旁,突然出現了「除夕守歲夜,大岳武當客」的兩行血字。可,在血字出現前,少林寺中還發生一件大事,寺中慧字輩的高僧慧戒大師,離奇地死亡了,是與不是?」

殤沫,連忙點頭,「是。當時,我與溶月也意識到,躲在背後的歹人讓我們到武當之巔,可能是一場大陰謀可,那時,我們根本沒有想到,會給所有前去的江湖人,帶來‘全軍覆沒’的代價」

張三豐,低聲道︰「有些事,之所以會發生,也是必然的。也只有在一些事發生後,才會有後面的因果,雖慘痛,卻也是無法逆轉的結局。但,在離開少林寺之前,你卻忽略了一件事。」

「什麼事?還請張真人言明。」

「慧戒突然死去,身為少林寺方丈的慧寂,理應為師弟討要說法,找到真凶,但是,他並沒有前往武當之巔,而是派了慧海大師與十八銅人前往。是什麼原因,又是什麼事,能在慧寂心中是比他為師弟討回公道,還要重要的呢?」

殤沫聞言,赫然覺醒,「您是說慧寂方丈那日之所以沒有隨我們去往武當之巔,是因為我的父皇?」

張三豐,搖了搖頭,沉吟道︰「慧寂之所以不去,是為了天下眾生啊」

殤沫沉默了片刻,道︰「若,朱棣知道我父皇不但還活著,且還就在少林寺中,那必定會引起一場腥風血雨」

張三豐,說︰「不錯,慧寂只有守好建文帝,不使其暴露,才能保下更多的無辜生命。」

殤沫, 然憤怒道︰「我這就回去,殺了朱棣,然後去少林寺接回父皇!」

「且慢!」張三豐,喚下了殤沫,「你殺朱棣,但朱棣卻不一定會殺你;你前往少林寺迎接你的父皇,但你父皇卻不一定會跟你出寺。」

殤沫, 然一怔,「您這是什麼意思?」

張三豐,說︰「我方才說過了,丑惡的人性中,也是有善良的。朱棣自是愧對你父皇的,可,能夠將你父皇誅殺,也是他一直以來的心結,但,他卻不一定會殺掉你,因為你的弟弟朱文圭,只是被他長期幽禁,並無性命之憂,這也證實了他奪得皇位後的內疚之心啊」

他接著說︰「無論朱棣是否是位好皇帝,不可否認的是,如今天下安定,四海升平,百姓的日子還算富足,你的父皇就算心有不甘,想要重新坐上皇位,但也是不忍天下百姓再次遭受戰亂之苦的。再則,你的父皇已守在孤燈古佛下多年,恐早已放下了心中的執念,了然一身了。」

殤沫,緩緩垂目,倍感心傷,「那那我該怎麼辦」

張三豐,道︰「若,建文帝無此一劫,那,日後繼承皇位的,必是你無疑。所以,你更要以天下為己任,把百姓的福祉放在心中啊不可燃起戰火,生靈涂炭啊」

「您是讓我放下這一切嗎?」殤沫的聲音已漸漸沙啞,「這麼多年來,尋找父皇與復仇,都是支撐我活下去的理由,如今您卻要讓我以大局為重以百姓為先」

——當一個人的信仰,突然間變成了一場徒勞,除了心里空蕩蕩外,更有一種身死無望的感覺。

此刻,殤沫已全然散了氣,好似失去了所有的驕傲,亦好似成為了一個這天底下最無用的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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