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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新州港

夜已露重,海上的夜更加淒冷。

初登海船難免讓人有些不適,本想支起眼前那扇‘上懸窗’的殤沫,听得片刻海風聲,終還是停下了伸展開去的手臂。

他本不該是這般多愁善感的年紀,怎奈心頭兒卻遠遠比同齡人承受著太多的心事兒與使命。

這些足以壓垮他正個身軀的心事兒與使命,對他而言,是那般的沉重,卻有那般的無可奈何。

然,在事情面前,也永遠不會顧及所謂的年齡與力量。

無論怎樣,該發生的事情已然發生,正發生的事情也在繼續著,很多時候,不是人去選擇事兒,而是事兒會主動找上人。

他自然也明白,縱使他自己無力承擔,但總要做著,且要全力以赴的做著。

窗外,‘嗖嗖’的風聲很大,但並沒有狂嘯之勢,正如他身處的這艘玲瓏八寶船,始終還算是平穩,沒多少顛感。

船閣一層,入門正廳後的四間船室,分成兩兩對照的格局,船室中央則是一道通往正廳的走廊,走廊上雖盞著燭火,也是略顯黯淡的。

本想走出船室,到正廳中透透氣的殤沫,卻發現正對著他的另一間船室房門邊緣,透出著微弱的光亮,從踏出第一步開始,琴聲也便傳出。

一步、兩步、三四步,指尖一彈一回又一撥,殤沫的腳步與琴聲緊緊纏繞,如輕風細雨般連成一體,成為寂夜下的獨響。

「少主門!」

齊聲喚下,雖喚聲低沉,但一時也阻斷了琴聲,好似撥動琴弦之人有意想听到殤沫的回應。

然,琴聲也只是這般簡單的頓了頓,雖感覺不到急促驟止,但隨後傳出的琴聲便也成了一下、兩下的輕彈緩奏。

「哦,兩位兄弟還未睡下啊。」殤沫將眸子從琴聲傳出之處,回轉了過來,移落到守在正廳內門兩側的江月門弟兄身上,「我無事,就是想來廳中透透氣,飲些茶水。」

守門的兩人對著殤沫拱手一揖,不再言語,又快速警覺起船內外的一切來。

壺中的茶水已涼,沒有半點熱氣,冰涼的茶水,冰涼的瓷杯,也已在殤沫的手中握了許久。

他本想飲上一口的,即使是冰冷的,也想飲上那麼一口,只因唯有喝到肚中後,才能在他孤寂的身體內產生感覺。

但此刻,端坐在椅子上的他,突然就不想飲了,只因有了琴聲,他也很清楚這琴聲來自柳韻錦的房間內,她還未睡。

她不但未睡,更察覺出了殤沫獨自走出房門的步伐,且聲聲迎奏。

殤沫不知道柳韻錦在想些什麼,他也絕體會不出,只是這琴聲猶如柔軟的棉被,覆蓋著他的全身,撫動著他身上的每一處感官神經。

他的心內突然間涌出一絲酸楚,這酸楚是一份愧疚。從下了武當山,再到連日在岸邊休整,又到郊外的酒樓內,他好似每一刻都在記掛著冷溶月,口中、心中也始終擔憂著冷溶月。

可,一直在他身旁的柳韻錦,卻甚少得到他的照顧。

雖說,柳韻錦是他的師姐,但也是一個女人,且是一個比他大上三歲的一個正常女人。

師父郭明軒既然要柳韻錦伴他左右,除了托付之意外,也篤定了只有殤沫能帶給她快樂。他懂得一位做父親的心,正如他能體會到當初父皇為何一定要他留在‘天翱門’做少門主一般。

可,如今回想種種,他好似已經傷了韻錦師姐的心…

這一刻,柳韻錦無怨無悔的為他做得每一件,也開始在他的腦海中回蕩,一片記憶,一撥琴聲;一撥琴聲,一陣酸楚。

每一個男人,最初都不會懂得如何去對待一個女人,正如每個女人一開始也並不知道如何去愛一個男人一樣。

稚女敕的殤沫也絕不可能懂,酸楚過後,他也能想到的也唯有多多陪伴,多多噓寒問暖…

十日航行,船隊終在一個碧海藍天的近海海域停了下來,若不是在船上三餐依舊飲用,殤沫也根本分不清當下的時辰來。

這應是臨近午飯之時,殤沫輕輕敲了敲柳韻錦的房門,房門打開後,依舊看到得是柳韻錦那恬淡的微笑。

這微笑寧靜且柔情,事實上,連續多日,這樣的微笑都在伴隨著殤沫。

平日里,見到這微笑,也多是送上早膳與晚膳的時候,更多的則是兩人一同到船艙外迎著海浪,吹著海風的愜意之刻。

只不過,殤沫與柳韻錦之間好似並沒有多少言語,只是簡簡單單的陪著伴著,用膳時兩人也是自吃自的;倚靠在船艙外的厚厚船圍擋上時,也是一人輕輕地靠著,一個伸展著雙臂,一邊支撐著身子,一邊仰望著天空…

兩人也會時不時的四目相對,每到這時,殤沫都能看到柳韻錦這寧靜且柔情的恬笑。

今日,敲開柳韻錦的房門,不是為了用膳,亦不是為了到船艙外走走,而是終于到了出海的第一站「新州港。」

船艙外,暮雲煙的連喚聲,已經重復了太多次「新州港」的言語了。

「快,少門主、少主,你們兩人快出來啊,我們到「新州港」了。」暮雲煙指著岸邊的一石頭壘砌而成的石塔,又一次喚道。

走到船艙外的柳韻錦與殤沫,只覺眼前一亮,這里比起連日來在無盡海域中的景色實在猶如天堂一般,岸邊長木皆綠。

只是這里的百姓有些奇怪,男子髼頭,婦人撮髻腦後,膚色較黑;男子上身穿著沒有衣袖的短衫,下圍著好似一張絲布般的圍裙,均赤果著雙腳直接接觸地面行走。

更奇怪得是岸邊的房屋,一座座房屋好似巨大的獸畜的骨架一般,只是在骨架之上覆蓋了一層茅草,但即使是巨大的獸畜骨架,也絕沒有一個人的高度高,出入門房都要躬身低頭才可進出。

然,岸邊也並不像是普通的百姓村落,只因他們每個人手中都持有槍矛,雖看上去並不是很厲害,但也的確是有些殺傷力的。

他們沒有隊形,更沒有所謂的列陣,隨意且散落,只是手持槍矛的人群中,不乏一些老幼婦孺,他們都直直地看著鄭和率領的船隊,但並沒有露出驚慌之色,亦沒有做出進攻防御之舉。

頭船上的人,已陸續登陸,暮雲煙也已命江月門的人下得了系在玲瓏八寶船船尾的船舟之上,「少主,少門主,我們的船怕是靠不了岸邊了,只能在這里下錨了。」

他指了指岸邊的幾十艘巨型海舶,單單一艘‘寶船’便已佔據掉了整個港口入口的位置,其他船只根本沒有再接近岸邊一寸的空隙了,「不過,我們可以乘坐船舟過去。」

「好啊。」柳韻錦盈盈一笑,朝停靠在玲瓏八寶船下的小船舟的方向走去,殤沫卻在即將邁開腳的一刻,神情凝重了起來…

他不禁望了望停在岸邊的‘寶船’,又環視了一下其他‘寶船’,這時,岸邊突然走來一眾人,其衣著雖與普通百姓無異,離得太遠也看不清容貌,但領頭之人氣宇軒昂,也是有些威嚴的。

這領頭之人好似與最先下來‘寶船’登岸的朝廷官員相識,垂展雙臂一揖之後,雙方便交談起來。

——這已經是鄭和第三次出海了,而這里也定是前兩次已來過的地方,不然,岸邊似寨似村中的人,也不會熟知‘寶船’的來意,定然會有所抵御的。

——可,既然來過此處,為何又會再來?難道前兩次都沒有機會徹查父皇的行蹤嗎?還是只是路過這里暫歇?

——莫非,這次前來,是為了允諾上次的再來赴約?

——無論如何,下得船去,到了岸邊,定要想辦法打探一二,更要在再次起航之時,想辦法混上鄭和所在的‘寶船’之上…

三人到達岸邊後,才發現,這里是一個叫設比奈的寨子,而領頭之人則是寨中的二當家,此寨共有五六十家的寨人居住,常年鎮守在‘新州港’港口。

而,寨中人的衣著確切地說也是有些不同的,就單單說這個二當家的衣衫,頭上戴著茭葉做成的頭冠,冠上有著金彩妝飾,這妝飾既像是一種涂料,也向是一種植物果實,且頭上戴冠之人有三、四個,且各個妝飾色彩都不一樣,其衣著雖比普通寨人要完整一些,最起碼像是一件衣衫,但沒到膝蓋出便被截了去,腰部再圍上各色的番布手巾,但均未見白色。

然,使得三人頭疼的並不是這些寨中人各式的裝扮,而是根本就听不懂的語言,僅能與寨中人交流的幾個大明官員,又伴在鄭和與副使王景弘左右。

三人也只能如傻子一般,跟在朝廷的人群後,緩緩走動著。

在這種情形下,殤沫也意識到,他們不僅僅是要在再次起航之時,混上鄭和所在的‘寶船’之上,也要即刻起想出法子,能在鄭和左右出入,否則始終只能被人牽著鼻子走。

于是,一個計劃,此刻也在殤沫的心中逐漸醞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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