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修今晨酒醒後,回憶昨晚李菡瑤所說,已然明白︰當年妻子定是發現自己懷孕了,高高興興地來找他分享喜悅,誰知污了他的畫。他一怒之下,說「女人就是煩」。妻子質問他為何要娶妻,他更直言不諱說「娶妻是為了綿延香火」。這話本也沒錯,所以這麼多年來,他時常反思妻子為何氣性這麼大,因為一點小事就離家出走,卻一直想不通。
現在目睹了李菡瑤的所作所為,回頭再一想,他總算明白了妻子出走的原因︰妻子也是個有主見的女子,怪他把她當傳宗接代的工具,毫無情愛,所以才決絕離開,橫豎綿延香火哪個女人都能做,不必非要她。
想通後的黃修悔恨不已。
他還意識到一個殘酷的事實︰妻子這麼多年都不肯回家,寧可獨自撫養兒子長大,其中艱辛和苦楚,他都不敢想象,妻子如此記仇,能原諒他嗎?
他覺得不可能。
怎麼辦?
大丈夫何患無妻,就此罷手?
不,不!
黃修堅定地否決了這念頭,孤獨半輩子,他再也不想跟妻子置氣了,他不僅要找回妻子,還要找回兒子。
如何才能求得妻子原諒呢?
黃修是才子,不敢說才高八斗,也有七斗,眼珠一轉,便想到一個絕妙的主意︰眼下這場合,不正是向妻子認錯,並表明心跡的好機會嗎!
簡直天助我也!
不,不是天助,是人助。
這人,便是他那攪動天下風雲的女弟子——月皇李菡瑤;哦,還有周昌也可以利用一下。
想到這,黃修看向月台。
月台上,李菡瑤正一臉緊張地看著他,一副生怕被他拋棄、逐出師門的樣子,黑眼珠骨碌轉,一望而知在想主意挽回他的心,讓他莫名心痛、心軟。
「為師不會逐你出師門的。」
他在心中告訴李菡瑤。
「周昌,你這小人!」
黃修對著周昌大罵。
黃毒舌開罵了!
眾人興奮極了,然見黃修對著周昌兩眼噴火,這才後知後覺發現︰他罵的是周昌!
啊呀,這是怎麼回事?
周昌自己也糊涂了。
他忙道︰「賢弟,此話怎講?」
李菡瑤那反應,疾如閃電,在上面看見這一幕,怎肯放過這機會,月兌口道︰「恩師把你當至交,把煩心事向你傾訴,你卻利用此事來攻訐對手,枉費了恩師對你的信任!」
周昌怒道︰「不是你先說出來的?」
李菡瑤道︰「朕說什麼了?」
周昌被問住了——李菡瑤說什麼了?他還真不清楚。他就听外面傳言,說聿真是黃修的私生子,是月皇親口說的。至于李菡瑤說的原話,他並不知道。
李菡瑤看著他心想︰朕什麼都沒透露,朕只告訴恩師,聿真今年二十二,其母乳名蓁娘。是你自作聰明,自以為是,想挑撥恩師對付朕,暴露了恩師的家丑。
恩師不罵你罵誰!
黃修︰「……」
一不留心被弟子搶了台詞。
這丫頭反應真快。正好,「打虎親兄弟,上陣師徒兵」,他們師徒聯手,誰人能擋?
想罷,他對周昌道︰「你可知蓁娘她為何離家?」
周昌惴惴道︰「並不知。」
黃修冷笑道︰「連她離家的原因都不清楚,你憑什麼指責她?難道不管是非黑白,錯都在女人?」
周昌︰「……」
忘了這毒舌護短的秉性了,哪怕媳婦跑了,也還是他媳婦,不容別人說一個「不」字的。
何陋忙打圓場,問︰「弟妹究竟為何離家?」
黃修沉痛道︰「那日,她不知為何總痴纏著老夫,不小心打翻了墨汁,污了一幅畫。老夫一氣之下,罵‘女人真麻煩’,並將她推出書房。她隔著窗戶問老夫,‘嫌女人麻煩,為何要娶妻?’老夫年少輕狂,回說‘若非為了綿延香火,誰耐煩娶妻。’她便就此去了,再無消息。如今想來,那天她定是來告訴老夫懷孕之事,原是喜事,不料竟發生口角,不歡而散。這二十多年來,老夫孑然一身,踽踽獨行,回首往事,如夢初醒︰老夫娶她,不僅是為了綿延香火,更要與她攜手共度此生,風雨同舟,不離不棄。悔矣,晚矣!」
他詩文諷喻犀利,言談毒舌辛辣,早在世人心中留下無情的印象,難得情真意切一回,滿眼悔恨都發自內心,頓時打動不少人,尤其是少年男女們。
李菡瑤等女都流淚了。
李菡瑤含淚勸道︰「恩師,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恩師當年也是氣頭上才口不擇言,說的都是氣話,否則也不會過了這麼多年還孑然一身,自是惦記師母;師母也太過剛烈,竟未給恩師解釋機會,只怕也在後悔呢。」
黃修忙問︰「當真?」
李菡瑤道︰「真不真的,弟子也不清楚,等師母回來,恩師自己問她。但弟子听聿真說,他自小便跟著母親過活,家中並無其他人,可見師母對恩師從一而終。」
黃修喜得飄飄然、樂淘淘。
這弟子真貼心,會說話,不偏不倚。
周昌見他這模樣,終醒悟過來︰自己才是被利用的那個。他氣壞了,拉著何陋控訴道︰「他分明在利用老夫,踩著老夫的臉跟媳婦賠罪,要接媳婦兒子回家呢。」
何陋拍著他手臂勸慰道︰「愚兄都听見了。他是在利用你。你說你,好好的招惹他做什麼?又不是不知道他臭脾氣。你揭了他家丑,他不罵你才怪呢。你消消火,看在他孤獨二十多年的份上,別跟他置氣,他若能因此讓媳婦回心轉意,與他破鏡重圓,也是你的功德。」
孔夫子也道︰「不錯。周兄,這件事是你孟浪了,不該當眾揭他的家丑。你大度些,讓他一回。」
周昌氣憤道︰「什麼讓他一回!凡對上他,從來就沒討過便宜。你們討過嗎?」
那兩人都尷尬沉默。
周昌悻悻地哼了一聲,覺得心里舒坦了些。隨即又想到自己真冤︰先被朱雀王罵,後被好友黃修罵,他到底作了什麼孽,總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