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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出現得太突然,所在位置是石縫間的一個死角,這樣看上去就是一個腦袋非常突兀地冒出來了,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他腦袋非常大,兩頰鼓鼓的,看上去有點像年畫里的大頭女圭女圭,但頭發胡子都沒有梳理,蓬草一樣堆了一頭一臉,感覺更怪異了。

他大笑著看了許問他們一眼,蹦跳著跑開,轉眼就消失在山石枯草中。

「難道……」左騰目瞪口呆地看著,遲疑地問,「這都是他弄出來的?」

這人看上去完全不像個工匠,但出現在這里,有這樣的表現,自然而然地讓他們產生了這樣的聯想。

「就是他。」這是從他們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在此之前就有腳步聲響起,許問和左騰都听見了,但此地避無可避,听上去也沒什麼惡意,于是就正面踫上了。

後面山路上來的一行三人,都是四五十歲上下的壯年男子,全身上下從相貌到衣著全是滿滿的工匠氣味,許問一看就感到了親切,但一想到來這里的工匠都是拋棄了什麼的,心里又有點不是滋味。

走過來的三人看見他們,表情都有些驚訝。

剛才出聲的是最左邊的那個,臉上有一塊很大的黑斑。他打量著他們,揚聲問道︰「你們是哪里來的?沒人帶嗎?怎麼把女人孩子也帶來了?」

幾個人的目光在許問和左騰身上游移,最後落在了許問的身上。

左騰年紀更大,威勢內蘊,看上去絕不是一般人。

但是許問帶給他們另一種感覺,那是同類的味道。

「我叫許問,在江南和西漠都待過,這是我的家人朋友。我們在下面遇到了那位老人,他出題考了我們,送我們地圖,讓我們上來,沒有安排人引導。」

許問如實回答,說完還揚了揚手上的地圖。

黑斑漢子看見地圖,表情立刻緩和了下來,對旁邊兩人說︰「山叔覺得他們可以,那肯定沒問題。」

說著他又非常稀奇地看了看兩個孩子,「這麼小也能通過山叔的考試,厲害啊。」

「不好意思,請問一下山下那位老人叫什麼名字?我們雖然跟他聊了一陣子,但到現在也還

是不知道姓名。」許問問道。

「你這個人說話怎麼這麼文縐縐的,跟咱們不一樣……他叫有山,姓什麼不知道,咱們都叫他山叔。」黑斑漢子說。

許問有些意外,他以為有山老人只是一個代稱,結果卻是本名嗎?

這也真夠誤打誤撞的。

接下來他們互相通了名字,黑斑漢子叫黑窩,大家都叫他老黑,他三年前就到這里來了,在現在來的這些人里算得上是地頭蛇,所以最近人來得多,經常派他下山接人。

事實上,有人從外面來的時候,山上都會派人去接,所以他看見許問他們這樣單獨上來的還有些驚訝。

可能因為對老黑來說,凡是經過有山老人認證上山的都是同伴,所以他對許問他們雖然算不上太過熱情,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並沒有什麼保留。

他也給許問他們介紹了剛才那個人。

講起這件事時,他們已經再度開始動身,經過了剛才那個地方。

許問猜得沒錯,那石橋也是假的,是通過巧妙的雕刻與偽裝做出來的視覺效果,其實他們面對的是一條深溝,假如真被騙了當成石橋走過去,絕對會一腳跌進溝里,到時候頭破血流都是輕的,摔死摔傷都有可能。

他們接人上山,一個重點就是要帶著新人避開這些地方,以免引起傷亡。

左騰猜得沒錯,這道假石橋,還有前面那個假山洞都是他們剛才看見那個人做的。

那人名叫傻狗,無人知他真名,都這麼叫他,他也樂呵呵地答應。

傻狗有一手絕頂的好手藝,各項俱全,猶擅石雕,技藝水平即使在五老山頂也是最頂尖的那一批。

但他……

老黑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腦子有點問題。有這種手藝,做什麼不好,專愛坑人。閑暇的時候,就在自己設的陷阱周圍逛來逛去,坑到了人了就樂得不行。」

這行為……確實又傻又狗,不負他的名字。

「我們上來的時候,就專要注意這種地方,提醒人家不要中招,你們自己上來的,那就只好自求多福了。還好你們運氣不錯。」老黑說。

「但是,為什麼只能提醒呢?不能給這些地方做些標志示一下警,或者直接把它破壞掉……」

連林林忍不住問,話說到一半,看見其他人投來的目光,有點不知所措地閉上了嘴。

老黑露出一個微妙的笑容,移開目光,說道︰「那哪行。這麼好的東西,咋能說毀就毀。」

「但是可能會傷到人啊?」連林林欲言又止,卻還是忍不住說。

老黑等三人不吭聲了,交換了一個眼神,嘴角一起上翹。

又過了一會兒,另一個人極小聲地嘀咕了一句︰「婦人之仁……果然女人就是麻煩。」

許問眉頭一皺,正想說話,連林林先一步伸手,拉了拉他的手肘,制止了他。

這種地方這種時候,當然還是不要跟別人起沖突比較好。

最關鍵的是,連林林非常清楚自己確實是問了傻話。

來這里的人,誰不是拋棄了一切的身外之物?

對他們來說,他們追求的東西遠比那些重要,一條或幾條人命又算得上什麼?

他們覺得傻狗腦子有問題,前提基礎是認同他的技藝水平,只是覺得他的手藝可以用在更符合他們想象的地方。

而從根本來說,他們未必真的覺得傻狗的做法不對,沒準還很認同他的這種隨心所欲……

許問看了那三人一眼,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倒不是怕事,主要還是要顧及連林林的人身安全。

不過剛才老黑他們的話讓他想起了一件事,忍不住小聲念叨了出來︰「行為藝術……」

這個詞長期以來被污名化的非常嚴重,但極致的有目的的行為,為何不是藝術?

老黑他們對傻狗潛意識里的認同,其實也就來自于此。

許問仰著頭,看向上方。

烏雲沉沉,仿佛要壓到頭頂,雪白的山峰直立于烏雲之中,鮮明得幾近刺眼。

他伸出手,道︰「下雪了。」

大片大片的雪花飄了下來,左騰皺眉道︰「得趕緊找個地方避避。」

「不。」老黑也看著天皺眉,卻出人意料地道,「得抓緊時間上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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