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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集市相遇

二月初七,午後。

番禺某集市。

大和往常一樣,在一大幫兄弟的前呼後擁下,十分囂張地出現在了街上。

這場面,其實老百姓也是見怪不怪了,因為他每隔幾天都會像這樣親自出來晃一圈,無他……日常示威而已。

綠林道嘛,就這麼回事。

除了「賭場」這個最大的自營業務之外,他們的另外兩個基本盤,就是煙花柳巷的看場費,和市井攤販的保護費了。

高檔的青樓油水是很足,但那些油水的大頭通常都是由當地最有勢力的權貴們把控著的,他們這些綠林道的,只是負責「看場」這一部分,跟人家比就是掙個零頭。

中下層的窯子呢,他們分得就多些,當然,那種地方,來鬧事的人顯然比在高端場所多得多,所以他們這錢也真不白拿,得賣力氣。

至于市井攤販的保護費,按個體單價來說,是極少的;您想啊,那些做小本兒買賣的,一個月下來毛利才多少,你保護費收太多,人家日子都沒法兒過了,興許就不干了。

因此,保護費這塊收入,就是個積少成多的業務,你佔的「地盤兒」越多、被你罩著的商販越多、你才能按比例收到更豐厚的錢。

這也是為什麼,這幫混幫派的成天都在搶地盤兒。

但搶地盤兒、佔地盤兒、收賬、催賬……這些可都需要人手啊。

人少了,干不過人家,人多了呢,你這個當老大的每天一睜眼,幾百人吃、喝、拉、撒……都要等著你伺候。

讓兄弟們出去砍人你要不要給勞務費?買兵器要不要器材費?砍完了收隊要不要醫藥費?砍贏了慶祝要不要團建費?有了傷亡要不要安家費?

上述那麼多錢你要算個清清楚楚、管個明明白白,肯定不能找手底下的古惑仔啊,那你是不是還得另外花重金請個算賬的先生?

到最後,落你嘴里的,還能剩幾口?

更不用說,你每天還要防著敵對的勢力、防著官府的臥底、甚至是防著身邊的兄弟……

《飛沙風中轉》里有句台詞說得好啊——「坐館(龍頭的另一種叫法),就是一三五坐差館,二四六坐殯儀館,黑也管,白也管,名副其實的坐著被人管。」

正常人,稍微聰明點兒、勤謹點兒的,誰會想入這道啊?

踏進來的,除非身不由己,否則基本上非蠢既壞。

這大呢,不算蠢,也不是身不由己,所以他無疑算是「壞」的那一撥了。

您就瞅他此刻那模樣,走在大街正中間,那是吆五喝六,橫行霸道,鼻孔朝天,招搖過市。

身處他前方的老百姓見他就跟見了瘟神似的,離著老遠就開始躲避;誰都明白,若擋在大那伙兒人的面前,男的八成會被拳腳相加,女的則是視姿色被調戲或被拳腳相加,對老幼他們倒是「客氣」一點,通常以一把推開或一腳踹飛為主。

按說呢,他們這種「例行巡視」也不會持續太久,畢竟混他們這道兒的懶人居多,所以他們最多也就繞著集市中間的主路遛個一大圈,對商販和百姓們完成威嚇後也就撤了。

沒成想,今兒個……發生了意外。

大和他手下的嘍們在路過一個餛飩攤兒的時候,走在邊上的一名嘍見有個食客居然還坐在位置上沒躲開,而且剛好是背對著街坐著的,于是他就在路過對方身後時,一巴掌朝那人後腦勺扇了過去,把那人的腦袋給摁碗里了。

扇的同時,這嘍還大聲笑道︰「還食?食你老母啊?」

他這舉動,自是吸引了包括大在內的其他同伙兒的注意,嘍們見那食客的臉被扇進了碗里,還被燙得跳了起來,頓時哄堂大笑。

但不料……下一秒,那食客一個轉身,破口就罵︰「他媽的哪個推的老子?」

此言一出,大等人的笑聲瞬間就消了大半。

為啥呀?

因為這位的聲音他們很熟,這是本地的捕快「劉大愣」啊。

列位,您听這綽號就知道,這捕快不是很聰明的樣子。

實際也確是如此……

這劉大愣的本名叫劉不全,比他的綽號還要難听,只因他從小听力就有點問題,學說話時就顯出了一些障礙,所以父母就給他起了這麼個自暴自棄的名兒。

擱今天您肯定覺得這當父母的不厚道,但那年頭嘛,窮人家的孩子本就多,當家長也是文盲為主,連健全的小孩都有隨意起名叫狗蛋兒的,更別說劉不全這種了。

不過,這劉不全長大之後呢,倒也還行,除了有點耳背之外,其身體還算健壯,人也不壞,就是做事有點愣。

有一回,他在一條小巷子里撞見幾個小混混調戲良家婦女,一時看不下去,就上前阻攔,奈何對方人多勢眾,結果他反倒被揍了,幸好柏逐龍聞聲趕來,把事兒給平了。

柏逐龍見這小子雖然愣頭愣腦,但難得的是有幾分正義感,且這種人一看就沒啥小心思、是個「听話」的可用之人。

于是,柏逐龍就游說劉不全,說自己可以給他安排個捕快的差事。

當時的劉不全是個干苦力的,空有一膀子力氣,卻不會武功,他覺得自己干不了這個,故想婉言拒絕。

但以柏逐龍的口才,要說服這麼個愣頭青,自是沒難度的;柏捕頭當時就給後者算了筆賬︰「今日你若這麼回去了,他日這幫混混叫上同伙來報復你全家,你怎麼辦?你不能指望回回都有捕快路過你家附近吧?但你若是跟了我,有了捕快的身份,他們自不敢再來動你,至于武功嘛……我教你幾手,也就足夠了。」

他都這麼說了,劉不全哪還能不識抬舉?當即就千恩萬謝地答應了。

結果劉不全這捕快一干就是八年,街坊鄰居跟他關系也不錯,「劉大人劉大人」地叫著,最後就叫成了「劉大愣」,本地的混混們自也都認識他。

今兒也是巧了,劉大愣剛好是休息,沒穿捕快服,他穿著便服坐在路邊吃餛飩,而且還耳背,沒發現身後出啥情況,于是就被一個嘍當成路人給扇了。

這他能不發飆嗎?

但他回身罵完,一看對面是大那幫人,且自己今天連刀都沒帶,當時也是有點虛。

大那邊呢,發現誤打了本地的捕快,也很尷尬……這劉大愣雖不是什麼大人物,但好歹是衙門的人,無緣無故當街「打」了捕快,這事可大可小啊。

今天坐在這兒被扇的如果不是劉大愣,而是柏逐龍,那甭管你是大哥還是小哥,你和你的兄弟恐怕已經變成躺在地上的十幾具尸體了。

就算是他劉大愣,你們也不可能裝作無事發生拍拍走人的。

因此,一時間,這氣氛變得很僵。

「呃……呵呵……原來是劉捕快,誤會,都是誤會啊,哈哈哈。」數秒後,大稍稍思索了一番,便想到了說辭,賠笑道,「我這小兄弟眼神兒不好,剛才認錯人了,他還以為拍的是他的朋友,跟您開玩笑呢,劉兄你大人有大量,莫要見怪啊。」

「哼!」劉大愣那臉,外面被餛飩湯燙得通紅,里面被氣血漲得通紅,他哪兒能輕易咽下這口氣,「誤會?是不是誤會我看不出來嗎?」

大一听這話,心說︰怎麼著?你姓劉的一個小小的捕快,我給你面子,讓你有個台階下,你還不領情是不是?

「那按你的意思,又想怎麼著呢?」下一秒,大的語氣就冷了下來。

「我……」劉大愣也是一股子火氣上頭,愣就說了,「信不信我把你們這幫混混統統抓進衙門去?」

「哈!哈哈哈哈……」大聞言,當即大笑。

他身邊的嘍們見大哥笑了,自也跟著起哄,紛紛笑了起來。

笑了一陣後,大又道︰「劉兄,我和我這些兄弟可都是良民啊,就算你真帶我們去衙門,非說咱犯了事兒……就你這點破事兒,我使點銀子,請個大狀,會愁出不來嗎?」

「你……」劉大愣氣是氣,但他也知道大說的是事實,故只能無能狂怒道,「大!你冇以為有錢大曬啊!」

「哼……抱歉,有錢真系大曬。」對方越怒,大越顯囂張得意,「但我看你這輩子是沒什麼機會體會到這種感覺了。」

這話,劉大愣也無力反駁,因為他是個清廉的捕快,他要有錢的話……也不至于休息日只能坐在路邊攤吃吃餛飩。

另一邊,大說罷,又帶著手下們指指點點地嘲笑了劉大愣幾聲,隨即再道︰「走了走了,咱們不打擾劉捕快繼續吃飯了。」

而就在大想要帶人揚長而去之際,忽然!

「慢著!」一個頗有特色的嗓音響起。

這會兒雖有不少老百姓都在圍觀和議論這里的情況,但他們都站得很遠,在大等人的周圍留出了一片開闊地,所以這個說話之人只是一聲輕喝,那倆字兒就清晰地傳到了大等人的耳中。

大等人和劉大愣聞聲,齊齊轉頭望去。

但見,一個小眼楮的男人,不知何時已從人群中走出,緩步來到了他們近前。

這位不是孫亦諧,又是何人?

「剛才我好像听見,你們中有個叫大的?」孫亦諧見那些人望過來,也是不慌不忙,接著問道。

「你他媽算哪根蔥?敢叫我們大哥站住?」這時,離孫亦諧最近的那名嘍,也就是方才扇了劉大愣的那個,順勢就上前兩步,一邊歪著臉叫罵,一邊就想去推搡孫哥。

這嘍有這底氣,是因為他看孫亦諧年紀很輕,又是張生面孔,感覺也不是什麼厲害角色,所以就想上前給個下馬威,這樣他也算是在大哥的面前再露一臉。

而孫亦諧見那嘍過來,只是快速將左手伸出,精準地握住了對方探來的右手。

在與對方十指相扣的剎那,孫亦諧的手指朝前一個發力,將手腕向下一壓,那嘍的前臂 嚓一聲就朝後被扭成了一個很奇怪的角度,而那嘍也因手部關節上傳來的劇痛和壓力本能地跪了下來,疼得嗚哇亂叫。

他的叫聲,只持續三秒,因為第三秒時,他的臉部又中了孫哥的一記膝撞,當場就昏厥倒地。

「大,你這手下素質有點差啊,怎麼一開口就是髒話呢?」孫亦諧說著,撒開了那名嘍的手,跨過對方的身體,又朝前走了兩步。

這時,大身邊那幫人的神情可就變了。

都是常打架的混混嘛,即便他們沒啥武學造詣,也能從孫哥露的這兩手看出他相當強。

「敢問,閣下是哪路的朋友?」大還是冷靜的,他推開身旁的手下,迎上前去,「找我有什麼事嗎?」

「哦……」孫亦諧見對方出列,當即將大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一臉不屑地確認道,「就你叫大啊?」

「不錯。」大也沒發火,只是應道,「承蒙道上朋友錯愛,都喊我一聲大哥。」他頓了頓,又問,「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呵呵……」孫亦諧可正等著這個問題呢,他立馬笑了起來,「好說,我也是承蒙江湖上的一些朋友錯愛,人贈外號,‘東諧’。」

這人的名兒樹的影兒啊,大即便是綠林道中人,也一定听過這兩年在江湖上聲名鵲起的「東諧西毒」。

「哦?閣下就是孫亦諧孫少俠?」大當即挑了挑眉,抬手抱拳道,「久仰久仰。」

無論是江湖還是綠林,你所面對的人名聲越響,你表面上的那套客氣就得做得越到位。

「卻不知孫少俠找我,所為何事?」大是個雷厲風行之人,也可以說他耐心很差,所以客氣完了,他下一句就迫不及待地進了正題。

「嗯……是這樣……」孫亦諧不緊不慢地回道,「想必大哥你也听說了,最近我和我的幾個兄弟受人所托,來查‘龔爺’那件事,所以呢,我想約大哥單獨出來談談,了解一些情況。」話到這兒,他有意停頓了一下,再補充了半句,「大哥……應該不會有什麼難處吧?」

他這最後半句不說還好,說出來了,大可就不好拒絕了,要不然就有種做賊心虛的味道。

大心想︰這小子行啊,一句話就頂到我連推月兌的余地都沒有,看來這「東諧西毒」確是如傳聞所言,有點能耐。

「好。」大想了想,便回道,「既如此,擇日不如撞日,要不然,咱們現在就找個酒樓……」

他這顯然是想先下手為強,把孫亦諧帶到自己定的地方。

可孫哥根本不吃這套,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就打斷道︰「哎~我今天沒空。」

「那……孫少俠哪天有空?」大又問。

「那就得看天氣和我的心情了。」孫亦諧悠然回道,「畢竟釣魚這個事情,講究個情致。」

「釣魚?」這話大有點听不懂了,他曾經被人約過喝酒、喝茶、逛賭場、逛窯子……但釣魚還真是頭一回。

「總之,哪天我覺得合適了,我自會上門來找你,今天只是先來打聲招呼。」孫亦諧接道,「另外,眼下咱們是不是該把剛才那筆賬先給算一下?」

「算賬?」大又疑惑了,「什麼賬?」

「呵……」孫亦諧笑了笑,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劉大愣身邊,一手拍上了後者的肩膀,「劉大哥,是柏捕頭的人,柏捕頭,又是我的好兄弟,剛才你們請劉大哥‘喝了碗熱湯’,不能就這麼走了吧?」

大等人聞言,不由得又轉頭看了看剛才被孫亦諧放倒的那位,那兄弟可是到現在還沒醒呢,要說「算賬」,姓孫的剛才那兩下子還不夠連本帶利的嗎?

「不知孫少俠……想怎麼算?」此時,大已嗅到了一絲不妙的氣息,因為他從孫亦諧的言行中強烈地感受到了一種同行的氣質。

「很簡單……」孫亦諧對市井混混那套斗狠的路數的確很熟,他當時就指了指餛飩攤兒前那一大口時刻煮沸著的湯鍋,「正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諸位剛才既然請劉大哥喝了一碗熱的,那……我看兄弟們也都是漢子,每人干上一碗再走,沒啥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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