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進到美國教會後,除了胡蝶照常去醫院工作以外,杜蘭德等人再沒有踏出過教會一步。但即使龜縮在教會里,外面的消息還是源源不斷地傳進來。
棄槍投降的三萬多守城軍人被日軍押到漢中門外以機槍掃射,負傷的人連同被擊斃的尸體一起遭到焚毀。
躲在安全區內華僑招待所的數千人被日軍抓到中山碼頭邊槍斃,尸體直接推入滾滾長江。
在放生寺、慈幼院避難的百姓也未能免災,被日軍殘忍地殺害。
日軍還常常進行殺人比賽,約定殺滿一定數量的人才算比賽結束。
更令人發指的事是這些以中國人性命為代價的殘忍「比賽」被當做戰功傳回日本國內,媒體們爭相報道本國軍人的「壯舉」,甚至稱呼他們為「皇軍的英雄」,其中最為出名的是向井敏明和野田毅兩人。
……
安全區不再安全,每天都有人被日軍強行從安全區拖出去殺害,就連杜蘭德等人藏身的美國教會也時常有人遭到日軍的毒手。
杜蘭德不用再做校工的工作,也無法跟著胡蝶去醫院幫忙,因為日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年輕的中國男人,因此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就是縮在閣樓上,怔怔看著樓下的難民。閣樓還是美國人以為胡蝶和杜蘭德是夫妻,所以特意劃給兩人的。
他當初提議來美國教會藏身時懷有私心,雖然一路東躲西藏,但他沒忘記要幫尼克找到他祖先,勸對方早點離開南京的事。來教會後他多方打听,卻沒有一個人認識來自美國得克薩斯州的人。
杜蘭德本想去其他的美國人聚居地看看,但教會外層層疊疊的關卡讓他望而卻步。他是有超越時代的單兵武器,但他沒有三頭六臂,一旦與日軍正面遭遇,將會必死無疑。
教會內整日愁雲慘淡,難民們蜷在自己的角落里,別說交談了,就連翻身的都極少,只有在分發食物的時候才會紛紛起身。
這天胡蝶從醫院回來得比較早,剛和與她一起回來的美國醫生道別就看到閣樓上站立的男人。
自從上次杜蘭德對那三個年輕人見死不救後,兩人的關系就有了微妙變化。雖然分配住所時,胡蝶沒有點破神父誤將他們當做夫妻的烏龍,但這幾日也極少與他說話。一是她的確很忙,常常大家都睡下了她才回來,大家還沒醒她又走了;二是她對杜蘭德無話可說,她心目中的杜蘭德是個大英雄,不是個見死不救的膽小鬼。
胡蝶收回目光,不疾不徐地走上閣樓,正要與杜蘭德擦肩而過時,男人伸出手拉住她︰「胡蝶。」
「有什麼事嗎?」胡蝶漠然轉過臉,一雙布滿血絲的美目中不復往日的情誼。
「你——」杜蘭德剛說出一個字樓下就傳來驚恐的尖叫聲,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就捂住胡蝶的嘴與她一起滾倒在地,利用欄桿遮住兩人身影。
胡蝶說不出話,只能怒視著肆意妄為的男人。
杜蘭德松開鉗在她腰上的手,指指下面,又朝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胡蝶循著他的目光望去,看到門口的情形後頓時睜大眼,愣在原地。
數十個日本兵大搖大擺地踹開教會的門,婬笑著四處張望。不多時就將注意力集中到蜷在樓梯口的孟大爺和他年僅12歲的孫女身上。他們不顧苦苦哀求的孟大爺,強行將小文從人群里拉出來。孟大爺豈會不知他們想做什麼,護孫心切的他見磕頭不管用竟突然撲上去撕打那幾個日軍。
滅絕人性的日軍嘰里咕嚕罵了句後端起刺刀直接朝孟大爺身上刺去,孟大爺慘叫一聲,像條瀕死魚般翹起上半身,鋒利的刺刀帶著血色從他的胸口刺出。
「爺爺!爺爺!」小文驚恐地哭喊著,想要掙月兌鉗制著自己的日軍去救自己的爺爺。奈何她根本不是這些禽獸的對手,不僅沒能掙月兌,還被他們扯破了衣服露出瘦弱的軀體。
閃著寒光的刺刀在孟大爺身上不斷起落,帶起一簇簇血線,老人淒慘的叫聲越來越小,直至徹底消失。老人的整個後背都已血肉模糊,那日本兵獰笑著正準備一腳踢開尸體,卻發現即使死了,老人的枯瘦的雙臂還死死抱著他的腿。
「八嘎呀路!」日本兵怒罵一聲,隨手抽過同伴的佩刀。一道銀光閃過,老人的雙臂齊齊斷裂,失去心跳支撐的血液無法噴灑出來,只能順著切斷處慢慢地滲出來。
日本兵心滿意足地甩開老人的雙臂,搓著手走向小文。那張丑陋變形的臉上,還沾著孟大爺的血液。
此時的小文聲音早就喊啞了,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傷,正無力地躺在骯髒的地板上。眼淚不斷從她稚女敕的眼眶中滾落,在地面的灰塵上暈出深色的斑痕。
屋內的其他人全都縮成團,抱著頭不敢看向這邊,生怕日軍盯上他們。
見無人再反抗,那群禽獸開始排著隊奸污毫無反抗力的小文。女孩子淒慘而又嘶啞的哭叫再次傳到每個人耳中,成為他們此生中最殘酷的噩夢。
閣樓上,胡蝶緊緊咬著嘴唇,早已淚流滿面。那是個會笑著喊她胡蝶姐姐的小姑娘,她才12歲,為什麼要讓她經歷這些!她真的好恨好恨這些日本人!她想沖下樓阻止他們的暴行,沒想到剛一動就又被杜蘭德僅僅箍住腰,他的另一只手再次捂住她的嘴。
胡蝶憤怒地盯著他,似乎要把他撕成碎片。杜蘭德暗自苦笑,手上的力道卻沒有半分松懈。
見杜蘭德不為所動,胡蝶突然發了狠,張嘴死死咬住杜蘭德的手,即使滿嘴血腥都沒有松口的意思。
杜蘭德閉上眼楮,兩行淚從臉上流下,任憑手上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
發泄完獸欲後,那群日本獸兵大搖大擺地離開,胡蝶大力推開杜蘭德,踉蹌著沖下樓去。
樓下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抬起頭看向那對可憐的祖孫。與孟大爺祖孫相識已久的安太太最先哭出來,她的哭聲像導火索一樣引起所有人開始哭泣。
小文已經死去,她的插著一根竹桿,臉上插著一個破碎的啤酒瓶子,鮮血順著深深淺淺的傷口流出,死狀極其恐怖慘烈。
胡蝶尖叫一聲,仰面暈倒。
杜蘭德一把扶住她,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抱著她緩緩走上閣樓。
自那以後,胡蝶徹底不搭理杜蘭德了。她恨日本兵,不僅佔領中國國土,還肆意屠戮平民百姓。她還恨杜蘭德,要不是他的阻攔,她肯定能沖下去。他為什麼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見死不救,那些人都是他的同胞啊,他怎麼會那麼冷血!是不是她真的認錯了,這個男人壓根不是當年的那個男人。
她更恨自己。她無數次地問自己,如果她當時下去了,小文是不是就不會死?即使死的那個是自己,她也不後悔。小文才那麼小,她的未來還有無數可能,怎麼能夠死在這里?怎麼能夠那麼屈辱地死去?
杜蘭德豈會感受不到胡蝶的變化,他不希望和胡蝶產生隔閡,可事發後她一直躲著他,就連見上一面都很難,更別說解釋了。
于是他冒著生命危險走出教會,像八爪魚一樣趴在美國醫生的車底,在日軍眼皮子底下通過層層關卡,到了金陵醫院。
醫院里到處都是人,杜蘭德好不容易才在病房區找到正端著一盤藥品匆匆行走的胡蝶。他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上前,攔住她的去路︰「胡蝶……」
看見不應該出現在這里的男人,胡蝶有片刻的怔忡。就連她都是依靠美國醫生的庇護才能順利穿過日軍的關卡,他是怎麼來的?但很快她就冷下臉來︰「請讓開。」
杜蘭德無奈道︰「你不能理智一點嗎?」
「理智?」胡蝶好似听到一個極為可笑的笑話,冷笑著說︰「他們是我們的同胞,孟大爺和小文是我們的同伴。我不知道你所謂的理智是什麼意思?如果是見死不救,那抱歉,我確實做不到理智。」
「在金陵大學時,那三個當兵的我沒法救。我們一群人幾乎都是老弱婦孺,糧食更是所剩無幾,如果我同意你留下他們,不用日軍找上門,我們就會被餓死。」杜蘭德耐著性子給她解釋,「再說前兩天的事,即便我不阻攔,你下去又有什麼意義嗎?到時候死的不只是小文,還有你!」
「你覺得我會怕死嗎?小文才12歲,她不應該遭受那種事。我下去,或許死的是我,但她可能就不會死。可我沒下去,因為你攔住了我,讓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被蹂躪致死。」胡蝶看著他的眼神像結了層冰,「你已不是我認識的阿杜,我寧願從來不曾認識你。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人活著,他的精神已經死了。一個懦夫,活著不如死掉!」
胡蝶推開杜蘭德,頭也不回地從他身邊走過。
杜蘭德無力地靠在走廊的牆上低下頭,略長的頭發從額頭垂下來,遮住了他的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