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1月25日,無錫淪陷。
日軍大部隊經由坍塌的城門入城,漆黑的皮靴踏著地面,發出令人心驚膽寒的腳步聲。
進城後的日軍見屋就搶,搶不走的就一把火燒掉,見人就砍,一刀沒砍死再補上一槍,稍有反抗的就會被亂槍打成篩子。
有人想沖出去卻被捅死在家門口,有人拿出家里所有值錢的東西塞給日軍,只求活命。日軍獰笑著將東西塞進口袋,順手就在他額頭上開了一槍。
倒下的百姓越來越多,到處都是哭求和尖叫的聲音,黑煙從一幢幢房子里升起。
街角處的小院里,房主一家五口被日軍從地窖里拖出來。數十個日軍不由分說地撲向婦人和老婦人,三下五除二地就撕開了她們的衣服。兩個男人哪里受得了這種侮辱,拼命掙月兌桎梏自己的日軍,與正在實施暴行的日軍扭打成團。
惱羞成怒的日軍拉開槍栓,將一梭子子彈都打在兩人身上。兩人轟然倒地,鮮血染紅了大片土地。
這家還有個六七歲的孩子,眼見自己的爹和爺爺倒下去,立刻不管不顧地抱住開槍的日軍,張嘴狠狠咬在他的大腿上,哭喊道︰「你還我爺爺,你還我爹!」
殺紅眼的日軍哪里還有半分人性,吃痛之下一腳將孩子踹開,抬起刺刀就刺,每一下都刀刃盡入,直到孩子再也無力反抗的時候才停手。
此時,那兩個女人早已沒了氣息,日軍卻還在一個又一個地撲上他們逐漸僵硬的身軀。
整個無錫城里,稍微好一點的地方只有杜蘭德他們所在的客棧,畢竟有多國考察團的名頭坐鎮,日軍再怎麼放肆也不想輕易得罪他們。但時不時還是有小股日軍來此地騷擾,不是要老板把錢交出來,就是要進去搶花姑娘。
兩三次下來,老板嚇破了膽,說什麼都不敢去面對日軍,便苦苦哀求那幾個外國人幫他一把。埃里克表示自己不想攙和進中日之間的戰爭,馬克和迪特則舉著本國的小國旗代替老板站在大門口。
兩人從樓上下來,發現不大的客棧里擠滿了人。僥幸得以庇護的中國百姓抱在一起,瑟瑟發抖,每個人都用企盼的眼神看著他們。年輕的姑娘正換著男人衣服,往臉上涂著鍋灰和泥巴……
他們邁出客棧大門就看見一小隊日軍正沖著客棧跑來,還操著不熟練的中文叫道︰「快把值錢的東西交出來。」
老板嚇得躲在馬克背後不敢冒頭,迪特高舉國旗迎上去︰「這里是多國考察團記者的駐地,你們不能在這里鬧事,請你們馬上離開。」
領頭的日本兵看見他手中的國旗後倒退了一步,臉上露出遲疑的神色。他倒不是怕這個外國人,但他背後的多國考察團比較棘手。他可不想自己引起一場外交糾紛。
一個日軍少佐不緊不慢地從隊尾走上前,面對正氣凜然的迪特笑了笑︰「這位先生應該是誤會了,我們沒有要鬧事,只是想獲取應得的利益。我大日本帝國的將士奮不顧身地攻下城池,想獲得戰利品屬于人之常情,還請先生不要阻攔。」
「你這是狡辯!你們根本不是拿戰利品,而是燒殺搶掠!我一定會如實報道你們的暴行!」馬克氣憤地說,「請你馬上離開!如果你要一意孤行,我將會把報道呈到美國國會,並且不遺余力地呼吁我國政府對貴國進行制裁!」
那名少佐冷笑一聲,不屑地擺手命令端著刺刀的士兵收隊︰「先生何必動怒,中國人有句古話叫以和為貴,貴我兩國政府向來保持著良好的關系,何必為了東亞病夫而傷和氣。希望先生住的愉快。」
說完他帶著這隊日軍轉身離開。
眼看日軍消失在街盡頭,老板才長舒一口氣,堆著笑向馬克和迪特道謝。
馬克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客氣。迪特皺著眉,沒有說話。
樓梯轉角的陰暗處,胡蝶眼眶泛紅,咬著唇顫聲道︰「阿杜,為什麼逃到哪兒都有日本人的蹤跡?從東北開始,日本人的鐵蹄一路南下,我們就一路逃難,每天都活在死亡的恐怖下,什麼時候我們才能過上平靜的日子?」
杜蘭德沉默不語。他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戰爭的起因看似簡單,背後蘊含的國家利益、民族興衰又豈是兩三句話能說清楚的?
見他不說話,胡蝶又低聲問他︰「你說過,也許五年,也許八年,總有一天,我們會把強盜趕出去。這一天,真的會來到嗎?5年前,日本人佔領了整個東三省,再過一個5年,他們會不會滅亡全中國?」
杜蘭德看著她的眼楮,給出肯定的答案︰「相信我,強盜會被趕走,和平一定會來。」
胡蝶不知道他為什麼能如此堅信日軍會被趕出去,但在這一刻他的眼神無疑是一劑強心針,讓她能夠重新鼓起勇氣面對前路。她側過身,輕輕靠在他的肩頭。
杜蘭德慢慢伸出手,搭上她單薄的肩膀。
與他們一牆之隔的街上,硝煙還未散去,空氣中充滿嗆人的火藥味。入目之處全是殘垣斷壁和焦黑的顏色,幾乎沒有幾幢完好的房子,穿著善堂服的義工趕著幾輛驢車,佝僂著身軀沿街收拾尸體。
車上的死尸堆得滿滿的,車輪一滾,無數的手腳一齊顫動,令人見之心驚。有人是被炸彈所殺,身體表面沒有明顯傷痕,有人則死于搶掠的日軍刀下,四肢殘缺不全,還有的葬身火海,被燒成一團漆黑……
不通人性的驢子在義工的驅使下慢慢前行,時不時還蠕動下粗糙的鼻孔,噴出一股濁氣。它身後的雙輪木車上,鮮血和不知名的液體相互擠壓融合,滴滴答答滴了一路,在滿是灰塵的路上淋出一道暗色的痕跡。
戰事逐漸平息,各處建築上的大火仍在燒,隨處可見慘死的百姓,往日繁華的無錫城成了一座人間煉獄。
第二天一早,兩輛帶雨棚的卡車停在了客棧門口,多國記者考察團的人正將自己的設備搬到後面的卡車上。馬克謹慎地張望一番,見沒有日軍的影子,才連連朝大堂里招手,示意杜蘭德等人過來。迪特則站在車頭處,準備應付隨時可能出現的日軍。埃里克早早地放好自己的物資後就去前一輛卡車上坐好。
杜蘭德見狀立刻招呼大家分批爬上卡車,在記者團雜七雜八的物資中找地方藏好。
「快點快點!」馬克焦急地催促道。原本他們只打算帶杜蘭德和胡蝶兩人走,沒想到杜蘭德晚上又找到他們,請求他們把所有人都帶走。帶兩人走就是冒險之舉,他們也吃不定日軍會不會突然撕破臉。
埃里克自然極力反對,但親身經歷過這場戰爭之後,他和迪特都覺得日軍太過殘暴,能多救一個是一個。他們的物資雖多,但很多都不是必需品,扔掉後能空出的地方能多帶好幾個人。只要把他們藏到最里面,再擺出多國考察團的名頭,日軍應該不會詳細搜查。
爭執到最後埃里克直接表示他不會再管這事,即使他們真被發現,自己也不會請本國的外交官提供幫助。
馬克和迪特只能隨他去。
待杜蘭德等人都藏好後,馬克將幾個大箱子放在最外沿擋住他們的身影,又拿出一張黑色的油氈布將他們連人帶物資遮個嚴嚴實實,還用麻繩捆住車廂兩頭,裝作打包完成的模樣。
所有事都做完後,馬克長吁一聲,拍拍身上的灰,朝車頭處的迪特揮揮手,示意可以出發了。
迪特點點頭,翻身登上卡車,坐在埃里克對面。馬克也三步並作兩步地爬上這輛卡車,挨著迪特坐下,看都沒看埃里克。車里還有幾個其他國家的記者,不過沒人發現這三人的異常,都在擺弄自己手里的設備。
感覺到車子緩緩開動,杜蘭德、胡蝶等人俯身藏在車里面,大氣都不敢出。
駛上主街後,沿途的慘景令各國記者們議論紛紛。有人把鏡頭探出車外要拍照,還沒按下快門,旁邊的日軍立馬大步跑過來,揮動著亮出刺刀的步槍,用極不標準的英語大吼︰「No picture!No picture!」
那名外國記者大驚失色地收回相機,靠在車壁上直嘟囔︰「真是一群野蠻人!」
興許是多國記者考察團的名頭太有威懾力,除了不許拍照以外,日軍沒有對這兩輛車進行搜查,車隊有驚無險地離開無錫古城。
出城之後,馬克立刻叫停卡車,小跑著到後一輛卡車上解開了綁著油氈布的麻繩,讓杜蘭德等人能夠坐直了身子呼吸新鮮空氣。
杜蘭德活動了下幾乎僵硬的全身關節,向馬克道謝︰「真是多謝你們了!」
「杜先生不必客氣,我讀大學時認識過幾個中國朋友,他們都是很好的人。能夠幫助他們的同胞,我很高興。」馬克哈哈笑道,「現在你們暫時安全了,先休息下吧。我就在前面那輛車,有事就叫我。」
「好。沒問題!」
待馬克走後,胡蝶才小聲問︰「阿杜,這些外國記者要帶我們去哪兒?」
杜蘭德望向路邊冒煙的戰車和車上掛著的殘肢斷軀,似笑非笑地說︰「南京!」
車上眾人立刻喜笑顏開,南京不就是他們一心想去的地方嗎?只有胡蝶注意到杜蘭德的神色很古怪。
可能是想到慘死的尼克和失蹤的菊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