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楓的詢問，並沒有得到戴維斯立即的回應，他沉吟了一下後才回答。
「理論上是這樣。」
「理論上？」
林楓挑了挑眉頭，他注意到戴維斯在言語中留下的余地，沒有把話說滿，就說明著這其中可能還存在著失敗。
戴維斯解釋道︰「把微觀搬到宏觀，能量上我們是足夠的，可控核聚變配合宏電子儲能，我們可以對能量進行更加精細的操作。」
「可是能量載體上，一直都是阻擾我們的瓶頸，過高的能量會使能量載體崩潰，從而無法制造高壓環境，但如果沒有高壓環境，我們就無法把微觀搬到宏觀上，也就無法在材料學上有什麼新的進步。」
「這就變成了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
听著戴維斯的介紹，林楓若有所悟的點點頭。
這就好比有無限多的水，但一個瓶子卻只能裝滿一瓶水的量，裝的再多就會破裂，而要想得到更大容積的瓶子，就需要讓一個瓶子裝下超過那個瓶子容積得水。
不用戴維斯細講，林楓也能理解其中的困難。
「由于智子鎖死了對基礎科學的研究，人類的材料學很難再有所進步，當初借助觀測木星內核，發現固態金屬氫這種全新材料，已經是人類材料學最後的輝煌。」戴維斯道。
林楓看著遠方的那個人造物，既然那個東西存在，就意味著戴維斯他們找到了解決的辦法。
林楓不由得問，「那東西可以解決能量載體的問題？先有雞先有蛋的問題解決了？」
「是的，在失敗了二十一次後，我們終于找到了一種合適的工程結構，可以在現有的材料基礎上，制造出足夠高壓的環境。」
「預計再過三年，就可以建造完成，您會看到我們這些年的成果。」
變動的不是材料，而是工程結構，利用工程力矩互相抵消來增強強度。
戴維斯他們在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上給出的答案，那就是先有蛋，用別的方式先把蛋做出來，然後再用蛋孵出雞。
戴維斯向林楓講解這個巨大物體會如何產生出擠碎大量原子的超高壓。
那是一個巨大的圓環結構，猶如甜甜圈一樣的外觀，只不過非常大，相當于月球的四分之一。
圓環被一圈圈的巨大線圈給套住，借助這些套住圓環的線圈，產生出來的超強吸引磁場，可以提高圓環總體的強度。
圓環在啟動後，便會自轉起來，不斷的加速自轉，猶如飛馳中賽車的輪胎。
可在宇宙中，這個圓環無處著力，圓環的自轉並不會讓它以多麼高的速度進行位移，只會通過不斷的加速，產生出強大無比的離心力。
隨著轉動速度越來越大，離心力也會一直增大，直到圓環內部承載物質的原子被壓碎，才會停止加速。
這個時候，原子已經不再是原子，而是被強大的離心力，壓碎成類似液體一樣具有流動性，但卻不是液體的簡並態物質。
這種簡並態並非是電子簡並態，而是密度更大的中子簡並態。
微觀的東西就這樣被搬到宏觀上來。
因為涉及的東西過于復雜，以致于林楓听著頭昏腦漲，只是概略性的了解這個巨大圓環結構究竟是什麼樣的工作原理後，他便放棄了追問戴維斯，關于這個圓環結構其他相關問題的解決。
反正他也不是這方面的專家，而且實物已經造出來，他了解這麼多，除了燒腦外沒有任何益處。
距離林楓從冬眠蘇醒過來後一個多月的時間，PDC召開自林楓冬眠蘇醒後，首個面壁者听證會。
掃視了一圈，各國代表都換了一批陌生的面孔，這讓林楓不禁生出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觸，不過，這種感觸就消失了。
人是換了一批，可對待林楓這個面壁者的態度還是那麼原汁原味。
輪值主席的例行宣讀結束後，日本代表就向林楓提出要求。
「面壁者楓.泰勒，我們可以答應您，免除戈林.戴維斯的反人類罪行，但您也必須立即停止任何人類思維數據復制改造的行為。」
「雖然您是你們那個時代的英雄，但在如今的時代，您應該遵循這個時代的道德標準，人類的生命信息權神聖不可侵犯。」
林楓故作無法接受的模樣，很無奈的攤著手。
「我從冬眠中蘇醒過來，才一周多的時間，你們忽然跟我說這些，這讓我怎麼接受？像你們現在使用的智能AI，可就是在研究了人類思維模型後才開發出來。」
德國代表反駁林楓，「在比您那個時代更古老時期的活人獻祭，放到您的那個時代，活人獻祭難道就應該延續？活人獻祭可是加速了人類對人類生命科學的認知。」
在如今的這個時代，復制人類思維，並進行改造，和克隆並改造人的基因，造出不人不鬼的異類，是劃上等號的非人道研究。
不過，只是這樣的話PDC還不至于要審判戴維斯。
政客哪個心不髒？
各國非人道的研究還少嗎？
真正讓PDC想要審判戴維斯的原因，在于他想要制造一個異類文明，也就是那個新人類計劃。
「那怎麼辦？AI智能不發展了？還是說，你們能找到比人類更加智能的參考模板，供AI技術繼續發展？」林楓問。
「現在的AI智能足夠應付未來的太空戰嗎？你們想象一下，我們艦隊中的艦載AI，跟個傻子似的打不到敵人，而三體艦隊就像是狙擊手近距離射擊目標，每一次的攻擊輕易的就能瓦解掉一艘人類戰艦，這戰爭還怎麼打？」
林楓繼續和各國代表扯皮，試圖讓他們繞進去，讓戴維斯可以合理合法的進行新人類計劃。
這很有難度，畢竟這些可是人類精英，但林楓終歸還是要試一試，萬一成了呢？
各國代表們看穿了林楓的想法，也懶得再和他廢話，美國代表冷著臉，直接把事情挑到了明面上。
「楓.泰勒，復制人類思維數據，您這麼做真的是為了發展AI？難道不是打算成為新人類的造物主嗎？」美國代表問。
「當然是為了成為造物主，對于高智能AI來講，我們人類就是他們的造物主，我所說的這些是為了發展AI。」
林楓打了個太極，把話題有轉回到人工智能上。
「別是為了您的那個新人類計劃吧？」印度代表嗤笑著反問。
瑞典代表悠然道︰「不管您承認與否，人類都不會支持您的那個新人類計劃，那根本不是人類，而是另外一個物種，您的計劃讓全人類都受到了嚴重威脅。」
話說到這份上，林楓也知道，所有的國家代表都不會支持他，而且態度都非常堅定，無論他如何詭辯都毫無意義。
林楓嘆了口氣，問︰「你們不是認為人類的思維數據也屬于人類生命信息的範疇嗎？為什麼卻要把搭載復制思維後機器人視作異類？而不能將它們同樣視作人類？」
「那麼，換種您能理解的方式說明一下問題好了。」俄羅斯代表道。
「在五十年前，您的那個時代，如果有人截取部分人類大腦的基因，移植到了某種靈長類的身體中，讓這種靈長類具備了與人類相當的智慧，人類會將這種靈長類視作是人類嗎？那個時候的人類，應該允許這樣生物改造行為嗎？」
顯而易見，這是不允許的，只是單純關于動物的生物實驗還可以被人類社會接受，但如果涉及人，那鐵定是要被吊起來批判一頓。
俄羅斯代表繼續道︰「換作是如今，那個新人類計劃也是同理，而且，那個計劃的產物，將會是一個文明，一個迥異于現代文明的異類文明，太陽系不夠大，容不下另一個文明來與人類搶佔資源，在三體艦隊到來以前，人類就要被迫耗費大量資源去打一次勝負未知的文明毀滅戰爭。」
「新人類計劃就是一個有可能導致人類毀滅的瘋狂計劃，現在您明白了吧？您瘋狂的計劃，我們是絕對不可能允許通過。」
「發展AI我們不會反對，可如果您一定要獨斷專行的進行新人類計劃，人類會傾盡所有資源去阻止您。」
……
與PDC的會議結束，林楓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PDC的決定嚴格意義上講沒什麼錯，他們不希望人類文明受到威脅。
如果新人類組成的異類文明與人類文明爭奪太陽系資源，那人類就不得不在三體艦隊抵達太陽系前，和異類文明先進行一次戰爭，無論打贏還是打輸，對人類來講都是大虧。
至于新人類的善意，PDC無法指望，因為他們的思想月兌胎于人類，可生理上又與人類截然不同。
人與人的悲歡並不相通，更別說生理上就與正常人類截然不同。
這是一個猜疑鏈，PDC和新人類之間的猜疑鏈，新人類如果誕生，林楓估計也是差不多。
PDC顧忌新人類會毀滅掉舊人類，而新人類這邊也顧忌著PDC出于擔憂毀滅掉他們新人類，然後PDC也有人會想到新人類那邊可能為了自保而優先動手……
層層套娃下來，情況會變得復雜且難以處理，甚至走向失控的邊緣。
「復雜啊……」
林楓眉頭緊鎖，思考著解決的辦法，可怎麼也想不出來。
加強溝通？
人心的溝壑哪是加強溝通便可以輕易解決的……
……
林楓把會議的內容都告訴戴維斯。
盡管戴維斯早就猜到了會議的結果，但還是流露出失望之色。
「是嗎……」
「我有想過，讓新人類離開太陽系，殖民其他的恆星系統，但這樣仍舊無法從根本性上解決PDC對新人類的擔憂。」林楓聳聳肩膀回答道。
無法解決PDC對新人類的憂慮，新人類計劃就不可能得到認同。
在新人類計劃上，林楓看得出來，PDC這回是認真的，恐怕不止是他們這樣的態度，太空的三大艦隊也是差不多的態度。
一個不好就會雷霆出擊，把整個泰勒系直接摧掉。
多蒙.威廉不屑的撇撇嘴，︰「他們與其說是在擔憂新人類，但不如說是在擔憂著人類本身，他們在害怕他們自己。」
「如果能把新人類看作是文明的一份子，這樣的戒備勢壘也就不存在，但必須要解決這樣的戒備勢壘，人類才能接受新人類。」林楓撓撓頭，卻沒有任何頭緒的喃喃道︰「又是一個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
「PDC的顧慮並非沒有道理，您認為，新人類值得人類信任嗎？他們與人類之間，沒有血脈的聯系，除了思考的信息外，生理上與人類就存在著迥異的差別。」戴維斯道。
他的言外之意，就是放棄這個計劃。
其實他自己也有這樣的擔憂，只不過一直以來，都因為是林楓交予他的計劃，所以他才堅持著執行下去。
「種族改造而已，多大點事，人類要想踏足星海，要想在這無邊的星河中屹立不倒，就必須能欣然地接受種族的自我改造，在某些時候，這是用來延續文明的保命手段。」
新人類計劃讓林楓想到了歌者，想到了二向箔，完成了種族低維生存改造後，就肆無忌憚的向周圍的陌生文明發射降維打擊。
相比起來，人類這新人類計劃算什麼？算個屁！
人類連這都不能接受，那未來肯定是前途堪憂啊。
「保命手段？」戴維斯愣了愣。
戴維斯、多蒙.威廉都沒听明白林楓指的是什麼，他們眼中，最大的危險也不過只是幾個世紀後抵達太陽系的三體艦隊。
「新人類的計劃，我是絕對支持，也絕對要推動下去。」林楓堅定的最兩人道。
多蒙.威廉面露難色，「但是，PDC已經警告過我們，繼續新人類計劃的研究，他們將不惜一切代價的要阻止我們，在他們看來，我們的行為是在拿人類文明進行賭博。」
「奈特.威廉把你教的有點過于正直了，現在我來教你一句——只要不被發現，做任何事情都不算犯法。」林楓冷笑。
「您是打算……」
多蒙.威廉還未說完，就被林楓打斷。
「打住，不能說，有些事情能做不能說，有些事情則是能說不能做。」
「等一切木已成舟，誰也不會再有什麼意見。」
林楓的視線落到了舷窗外，遠方的那座圓環結構上。
新人類計劃消耗的資源並不大，尤其是在太空環境，一艘飛船內悄悄的進行，誰又能知道呢？
林楓端著桌上的咖啡抿了抿，隨後皺眉起來。
「話說，你們這泡的咖啡真難喝，手藝太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