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難發生之際，處于地球另一面的人，也同樣受到強烈的輻射影響，只不過非常輕微。
昏沉沉的夜里，朝大地四方任何一處天際線看去，都是綺麗搖曳的極光，如同無數向上撩撥的青藍色火焰，團團包圍了地球。
這種燦爛美麗的光輝，是伽馬射線沖擊大氣形成的厚厚的電離層。比之過去地球上的北極光、南極光之流，要壯觀奪目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地球的邊緣大氣層，無數的氣體被吹走。
伽馬射線暴的穿透性強，是它的能量高，強行打穿物質。其波長極短，恰恰更容易與大氣中原子的電子層甚至原子核發生相互作用。
所以依靠大氣層削弱伽馬射線的代價便是……地球 得一下就損失了巨量的大氣。
臭氧層幾乎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厚達數十公里的超大電離層。
「余總參，昆侖鏡計劃十分成功，情況暫時穩定了，最強的一波伽馬射線已經頂住，但是後續的電離輻射，才是最難熬的……而我們已經失去了臭氧層。」古峰頭發花白，一身軍裝，憂慮地對眼前的中年人說道。
中年人正是余沫朔，今年已經七十二歲，卻是精神矍鑠，狀若盛年。
他參與了昔日弒神一戰，又與黃極等人關系頗深，是國家與昆侖組織的主要聯絡人。
其經驗豐富，又掌握了大量地外情報，先後還主持了第六天軍組建，昆侖航天工程，太陽補天計劃等各大秘密事務，如今已經是華國天外事務領域頂梁柱般的人物。
此次對抗伽馬天災，他是總參謀長。
「是啊……最危險的一波渡過去了，但最難熬的日子，才剛剛開始……」余沫朔看著狀若沙盤的巨大熒屏，嚴肅地說著。
根據顧問組測算，伽馬天災分為三個部分，最開始的一小時，是最危險的，好幾波伽馬閃光都集中在這一小時中。
每隔十幾分鐘閃一次，每一波伽馬閃光也就持續一兩秒，雖然時間短，可是能量大，能級高。就好像閃電一樣，上億伏的特超高壓，存在的時間只是千分之一秒而已。
可度過了伽馬射線，並不代表天災結束，其中夾雜的還有同樣能量巨大的X射線之流。
至少會持續數月，等熬過了這些高能微波，還有高速帶電粒子流……可能會持續幾十年，甚至上百年！
那些帶電粒子流，同樣會對地球造成慘痛的傷害，如今地球失去了臭氧層，就好像被剝光了扔到太陽臉上遭受沖擊似的。
長此以往下去，地球的大氣會越來越稀薄。
乃至地表被持續吹干，最終連海洋都會消失。
整個生態，依舊會被毀滅，動物植物大片大片的滅絕。
伽馬射線暴只是災難的開始，整個災難是以伽馬射線為首的一系列輻射洪流。
最高能的伽馬射線就像是一支先鋒鐵騎，率先沖陣，來得快去得快。
先將地球的防御摧毀殆盡，再交由後續源源不斷的輻射大軍，進行收割。
當然，那些次一能級的輻射在跨越數百光年後，早已被重重削弱，威力很低。可別忘了，太陽本身也是個輻射源。被破防的地球，經受不住太陽與參宿四‘輻射遠征軍’的疊加沖擊。
太陽稍微劇烈活動一點，地球都會有生態劇變，更何況如今這種情況？
「修補大氣，我們有這樣的技術。」余沫朔定了定神說著。
古峰頷首道︰「技術是有，修補行動已經開始了，但是……我們能堅持多久呢？」
數以萬計的空天戰機，早已升空，它們自由翱翔在五百公里以下的近地軌道，不斷地拋灑特制的磁性氣體。
其是主要由氦氧元素進行特殊排列後納米材料，對吸收、隔斷電離輻射有極強的效果。
通過在地球大氣上覆蓋這樣一層氣體，可以把紫外線乃至更短波長的輻射稀釋，通過建模計算，能精確地將地表會受到的輻射量降低到災難發生之前的程度。
但問題也來了，威力僅次于伽馬射線的高能微波，會持續數月。
雖然不至于像伽馬射線那樣，唰得一下刮掉地球一層大氣，可也會持續不斷地稀薄掉這層磁性氣體。
見余沫朔不說話，古峰咬牙道︰「科學顧問團，根據現有的情況計算過，大氣層還會持續消散七個月。」
「這七個月，我們每天都得修補大氣，後勤壓力太大了。」
「過去十年儲存的能量和原材料，只能堅持三個月……我們必須在這時間里，準備好剩下四個月的物資……」
余沫朔終于說話了︰「但是以我們的生產力，根本做不到，對嗎？」
古峰重重地點頭，如今地球的經濟已經崩潰了，幾乎全部的能源和物資，都用來供應擎天工程。
華國的全套計劃，其實已經是相對完美了，但架不住技術沒有達到理想高度。
古峰說道︰「除了女媧氏計劃成功，與星盟接洽求助以外。我們就只剩下兩個選擇了……」
「第一，技術爆炸，在剩下的三個月里，納米技術發生飛躍，提高能源產出與各種特殊物資的產量。」
「這最完美，整個天災算是徹底沒有威脅，我們甚至還能騰出手來，重整社會秩序，復蘇經濟，提高醫療手段，解決數十億人的基因變異。」
余沫朔接續道︰「這當然是最好了，只要技術夠高，什麼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可問題有些難關，我們幾十年都沒攻破，剩下三個月，能做到嗎？這……真的只能看天意了。」
古峰低沉道︰「所以還有第二，我們不追求最適宜的地表環境，把只夠三個月用的磁性氣體，分配成七個月。」
余沫朔苦澀一笑，量不夠就犧牲品質，這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選擇，但其代價無疑是巨大的。
「老古，這樣一來，地表的輻射量會嚴重超標，全球生態會遭受嚴酷的打擊。」
「沒錯……」古峰拿出科學家們的評估報告︰「預計全球物種滅絕百分之五十以上。過量的紫外線會殺死大量的植物，大型哺乳動物會全滅……還有真菌，除了極少數耐熱的，九成九的真菌都會死亡。」
「森林大面積消失、冰川大面積融化……這些災難也都會一連串地發生……」
「另外還有西方，他們的社會秩序已經完全崩潰……」
一場特大天災，往往最麻煩的是其衍生災難、伴生影響。
「擋下伽馬射線暴，生態卻要毀在太陽手上嗎？」余沫朔閉著眼楮，大腦進行著劇烈的思想斗爭。
昆侖鏡只能擋一面，這個月還好，但三個月後，太陽會偏離出昆侖鏡的遮擋角度。
再加上太陽因為受到伽馬射線影響，也會在後續的時間里，活動愈來愈劇烈。兩面夾擊之下……人類可以躲進掩體，動物呢？
這些個可怕的天體，稍微翻翻身子，對生命來說就是災難。
地球上的生命實在是太脆弱了。人類依靠技術可以救自己，卻救不了所有生物。而生態是環環相扣的，生態一旦崩潰，人類面對的是滿目瘡痍的世界，後續的麻煩數不勝數，說都說不過來。
「不降低修復量！」余沫朔睜開眼楮，堅定道︰「至少兩個月內我們都以最理想的配額去修復大氣。」
「但兩個月後呢？情況只會更糟糕，一旦我們沒有完成科技突破，最終物種可能會滅絕八成以上。」古峰說道。
余沫朔堅定道︰「物種滅絕五成，和滅絕八成，區別很大嗎？」
「求其上者得中，求其中者得下……至少，我們保留了希望，兩個月的時間可以做很多事，或許能有轉機。」
「就算失敗，也沒遺憾了。」
古峰皺眉，要麼圓滿，要麼更慘嗎？滅絕五成和滅絕八成，怎麼可能沒有區別？
兩個月的時間，就能發生奇跡？寧可未來面對更糟糕的境地，也要爭取這兩個月，沖擊圓滿成功的結局嗎？
「老余，你是總負責人，你可以做這個決定，但我覺得……你太心存僥幸了，甚至是……太貪了！」古峰規勸道︰「這不是個冷靜的選擇，要不你再考慮考慮？顧問組的建議，是從現在開始止損……」
余沫朔搖頭道︰「他們的建議也許是最科學的，最理性的，但未必是最‘適合’的。」
「人類的延續，我們已經做到了，但人類的幸福，我們也要。」
「我相信大家！至少在失敗來臨前，我們正走在成功的道路上，距離最好的結果，又進了一步。」
古峰怔怔地看著余沫朔，呢喃道︰「你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黃極？」余沫朔露出回憶的神色︰「是啊，如果是他，一定會這麼選。他這個人……貪得離譜！」
「他總是帶領大家，朝著最不可思議，但卻最美好的結果努力。」
古峰咧了咧嘴︰「偏偏他，每次都成功了……簡直是個賭怪。」
黃極在他們心目中的印象，就是個瘋狂的賭徒，一個總朝著最奇跡的方向前進的男人。
但不可否認，每次都成功，那種幾乎要將旁人融化掉魅力，也最不可抗拒。
如今，連余沫朔都學壞了。
「不過老余，咱們不能賭國運啊！恕我直言……你，不是黃極！」古峰還是很冷靜。
余沫朔卻嘴角上揚，神秘道︰「喂，你不會真以為物種滅絕後，黃極他們不能恢復吧？」
「啊這……」古峰錯愕。
余沫朔說道︰「昆侖墟那幫人，不會希望地球一直是灰蒙蒙充滿凋敝的樣子。」
「據我所知，在他們紫微國的一顆蓋亞星上，養了地球幾乎所有物種。所以事後恢復生態，無非是人類付出多少代價的問題……」
古峰沉吟道︰「你是說他們會給我們兜底？可是黃極曾經很嚴肅的說過，他不會管我們，這場災難必須我們自己度過。」
「度過之後呢？」余沫朔反問道。
見他沉默，余沫朔又說︰「他們說是不會兜底，可實際上他們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兜底措施。」
「黃極所希望的，是我們盡最大的努力，追求最好的結果，打破自己的極限。」
「不要被失敗的慘痛後果所嚇到！失敗了就再說，總之我們要朝著最好的結果努力。」
「是的，這很貪。但我們不顧一切地將人送到比鄰星b，無數的科學家廢寢忘食地推進技術，無數的工程師日以繼夜地生產材料，不正是為了追求最好的結果嗎？」
「而我們要做的，就是給他們的拼搏爭取更多的時間。」
「如果從現在開始就放棄，選擇所謂止損，那不等于是承認失敗，認定技術一定不會突破？認定星際移民一定會失敗？」
「這樣的我們踏上星際，是不會成為偉大文明的。」
……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伽馬射線本身的危機已經結束了，但是災難還在繼續。
全球至少有五十億人，吸收了過量的輻射，當然，因為昆侖鏡的存在，伽馬射線到達地表時，早已是X射線了。
而當時處于黑夜的人們，更是只受到了過量紫外線的灼傷而已。
後續因為修補大氣層，以及昆侖鏡的持續阻擋，地表的輻射強度在第一天的前四個小時就已經降至正常閾值。
絕大多數人，都因此生存下來，不過咳血、交感神經受損、免疫系統紊亂等問題，幾乎人人都有。
殺死人類最多的，反而是……恐慌！或者說是秩序的崩潰。
至少一百個國家原地解散……有條件的人想盡辦法逃往華國，或者躲入地堡。
殘存的軍事力量化身‘游獵武裝組織’，侵略周邊地區，劫掠生存物資。
多個國家和地區開始戰爭，自相殘殺，導彈轟鳴……
剩余即便還有國家機器運轉的幾十個強國，也陷入了混亂中……沒有誰會在這種恐慌中還去上班，沒有誰會在這種時候從事生產，經濟活動全部停止，社會陷入一片混亂。
國家與國家相互搶劫，城市與城市也相互搶劫，絲毫不顧及同胞之情。
乃至大大小小的城市內部，也是亂象紛呈，處處上演‘大逃殺’。
藥品、食品、武器全都是人們瘋搶的東西，幾乎所有貨幣，都淪為了廢紙，就連黃金都沒幾個人要了，又重又不能吃。
兩個月的時間過去，地球人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人口降至了九十億！
在災難來臨前，全球人口有九十七億，災難來臨後，死于疾病的只有一億人，戰爭與犯罪……卻殺死了六億人……
其中死傷最多的地方，是非洲、美洲與南亞次大陸。
短短兩個月，人類自相殘殺到了令外星人瞠目結舌的地步。
「開什麼玩笑，這種時候，他們竟然還打仗……」妮菲塔看了近兩個月的戰爭，小燈籠一抖一抖，整個人都麻了。
尤其是非洲那片土地上，幾乎每個國家都在戰爭，甚至生活在同一個國家內，同飲一條河的兩個部族，拿著刀片都能干起來。
還有南亞次大陸的國家，犯罪遍地生花，連執法人員自己都在肆意妄為。
美洲更是因為之前米國的崩塌而導致核武器在多個地區泛濫，打了一場區域內的核戰爭……
「沒有為什麼，你就當是不成熟智慧生物的歇斯底里吧。」沐源無奈道。
好在，整個星球，並非完全的混亂。
華國以及少數的伙伴還保持良好的運轉，這得益于他們過去三十多年的充足準備。
于這亂世之中，他們作為僅有的秩序文明，不得不承擔起責任來。
華國在混亂剛出現的時候，就開始派遣作戰單位，四方出擊，以驚人的組織度平定亂局，並接管各國無人理會的工廠和倉庫。盡可能集結更多的物資，去供應昆侖鏡工程，與大氣層的修補計劃。
時局到了這個時候，不會有誰跟華國對著干了，天上的昆侖鏡關乎所有人的命運。
全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團結在東方的秩序下。
當然，華國並不會，也不能吸收所有國家。一方面是華國把地球保護得太好了，而混亂與恐慌不可能一直持續，有些國家尚且具備相當高的組織度，他們很快自己就緩過勁來，重新恢復了秩序。
另一方面，則是世界民族成分太復雜，文化太雜亂，一口氣將其並入華國，只有壞處，沒有好處。
所以兩個月後，全球還剩下了五十六個主要國家。
消失的國家，全部都是因為政治、經濟崩盤，而選擇放棄治療。
華國只接受了少量國家的內附，剩余大多數無政府地區的人們，全部加入了一個新的政治實體中，名為‘地球社會主義文明’。
包括華國自己，以及剩下的五十多個國家，也全部加入到其中。
地球文明理事會建立起來，秩序覆蓋全球，該機構的實權比過去的聯合國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某種意義上，可以視為該政體統一了全球。
全球所有人，名義上都屬于地球文明的‘人類公民’，共同受著這個聯合政府管轄。
不過毫無疑問，華國在其中起著絕對的主導地位，制度、法律也主要由華國制定。
該政體法律，為最高法，在其基礎上，其余國家才有些許差異的內部額外法規。
貨幣上更是只剩RMB了，這倒不是文明法律規定的，而是各國貨幣本來就崩了，災難下RMB天然成了唯一還能流通的貨幣。
科研力量更是全部統合，人類第一次真正意義上，集體推動科技進步。
至此，2045年，10月18日。
在保留多元民族多元文化的基礎上，一個統一的地球文明，成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