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按照邱大人如今的官職地位來說,邱離塵也可以不走科考這條路。呂大人中途辭官,沒能得個爵位封賞,可邱大人如今正是聖上眼前的紅人,又和幾位皇子來往密切,封侯拜相是遲早的事情。只要邱大人有了爵位,那這二位哥哥即使一輩子不事勞作也能保衣食無憂,根本犯不著像其他人一樣寒窗苦讀多少多少年。
可都是這兩口子的孩子,邱離陌技壓群雄,名聲大噪,邱離塵也絲毫不輸給哥哥,只是為求穩妥,他主動放棄了兩次登科的機會,選擇繼續閉關苦讀,就是為了一擊即中,不讓父母兄長蒙羞。等他正式踏上科場的那一天,或許就是他開啟一段傳奇的新征程。
不過像這樣的家長畢竟是少數,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思想幾百年甚至上千年來正不斷腐蝕著一代代華夏人民的思維,無數人對此趨之若鶩,也作為推手將無數原本天真爛漫的孩子們推入了應試科考的大熔爐,將他們變得如傀儡一般,除了讀書幾乎什麼都不會,一朝落榜,那幾乎就是毀了自己一輩子。試想若當初呂大人沒有踫上姑姑她們,憑著自己的那股子酸腐勁兒客棧遲早得黃,到時候別說參加科考了,就連日常生活都難以為繼,還談什麼遠大理想?這世上的張儀畢竟只有一個,還得看他能不能踫上獨具慧眼的秦惠文王。
胡啟恆站在孩子的角度,看到了許多大人們容易忽略的問題。說白了,為什麼那些孩子們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還不是整天除了讀書就無所事事,閑出來的?說難听點兒吧,有些孩子或許天生就不是讀書的材料,卻因父母因循守舊被強行送到了書桌旁。不知還有多少人記得,小的時候父母常會跟我們說︰「孩子啊,等到了書院就有好多好多小朋友陪你一起玩兒了,你願不願意啊?」
對于這個問題,無數懵懂的孩子答案都是出奇地一致︰「願意!」可真等他們進了書院,坐在了書桌前,慢慢才會發現,什麼一起玩兒,什麼創造美好的童年回憶?都是瞎扯淡!整日里除了讀書就是讀書。若是踫上個好苗子倒還好說,可能他們巴不得每日都能在知識的海洋里暢游。可不得不說,在全國十四歲以下的孩子中,有至少一半兒的人是不願意像個木偶一樣整日坐在書桌前听著先生呆板的教誨的。
既然在書桌前得不到滿足,那這些孩子們就只能將無處發泄的精力用在別的地方上了。若是胡啟川沒有去雲家武館習武,那說不定他也會變成錢老口中的一小部分人,然後就這麼渾渾噩噩地過完一生,讓家族蒙羞。所以我認為胡啟恆的這個建議提得非常中肯且實際,是個值得一試的好法子。而且現在看來,錢老似乎也對他提出的計劃十分感興趣,說不定還真的會著手實施呢!
不過錢老的眼神卻有些閃爍,我悄悄感知了一下,發現他的內心此時正十分焦灼,帶著一絲遲疑和無奈。方才被他一語中的,看穿了我的心思,我心中多少還是有些不
服氣的。這一次好不容易被我抓住了機會,總得趁機好好表現一番才是啊!
「錢老有心事?」我開口問道。
錢老愣了愣,隨即苦笑一聲道︰「罷了,都是些書院的雜事,就不勞小友費心了。」
我也笑道︰「怕不是雜事,而是…我朝開國以來教育改革方面的一樁大事吧?」
錢老定定地看著我,半晌才嘆了口氣道︰「哎…小友果真不簡單啊,不錯,老夫確實心存困境。這一次能遇上小友,倒是讓老夫有了一個傾訴的對象。我也一把年紀了,都多少年沒跟人家說起過心中所想了,今日竟會對一個剛剛認識的年輕後生傾訴一二,實在是有些尷尬,有些尷尬啊,哈哈哈…」
雖然嘴上說著尷尬,可錢老卻看起來十分開心。想來也是啊,他是一院之掌長,雖然沒有多大的權,卻是無數孩子和教書先生們眼中德高望重的老前輩。男人嘛,誰不都想當一回英雄?就像胡啟恆,忍辱負重到今天,除了不想讓家人們擔心,還有一條就是幼小心靈中開始萌生的大男子主義在作祟。
一個十三歲的孩子尚且如此,更何況已經為人師表這麼多年了,若是一朝露怯,那豈不是毀了自己半生清譽嗎?
好歹我也算是個陌生人,在我面前說些什麼想來他也是沒設麼壓力的。罷了,我便且听他說吧,若是能和院長搞好關系,這小哥兒倆日後在書院里想必也能好過些。
錢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緩緩問道︰「小友應該也入過學堂吧?」
我點點頭,誠實地答道︰「先生說的不錯,晚輩曾經也在書院讀過八年書,不過實在不願參加科考,索性就中途輟學回家了。」
錢老點點頭,繼續問道︰「那小友以為,導致你輟學的真正原因是什麼呢?」
我想了想,十分認真地答道︰「說實話,晚輩也說不清楚。其實打小我家就有人教我讀書習字,百家姓,千家詩我背的滾瓜爛熟,四書五經也都看過不知多少遍了,去學堂純粹是為了找樂子。因為家里的生意做的大,長輩們每天都很忙,底下又沒什麼小輩陪我玩兒,除了去學堂我就真的沒地方找玩伴了。」
「其實現在想想,我除了小時候在學堂折騰過一陣子,到了後來還是挺老實的。倒不是對做學問感興趣,只是單純地覺得先生們也是不易,總該為人家著想是不是?」
「當初跟著我一塊兒玩兒的小兄弟們也是如此,一個個整天不學無術的瞎混,可還是明理懂事的,若真的無心讀書,索性就在書桌上睡覺,總好過沒日沒夜地折騰,讓先生們整天煩心不是?」
「所以若是非要我說出一個理由來,那想來也就是無趣了。說白了,小時候大家伙兒聚在一起談天說地,四處游蕩,的確輕松愜意。可隨著年齡增長,
這種天真稚子般的消遣方式也漸漸顯得無聊了起來。當然主要還是家學使然,讓我打小就覺得自己應該盡早適應這個世界,若是還像當初那樣除了消磨時光便再無他事可為,那不就是浪費光陰,虛度年華嗎?」
「說白了吧,想和朋友們出去玩兒,也不是非得整天都泡在學堂里,這麼整既費時又無聊,倒不如早早步入社會,也好為家里省些錢財不是?」
「所以當我提出退學的時候,家里的人也沒有反對。我家的長輩們其實都還算開明,知道我不是能坐得住的性子,也就不會強人所難了。我到現在還記得我娘小時候跟我說過的一句話,她說做她的孩子,不必非得把書念得多好,也不必非要裝出一副謙謙君子的樣子。只要我知對錯,明是非,日後也就能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好男人。」
「這句話我記到了現在,也算是我激勵自己的一種手段吧。說實話,這些年我闖蕩江湖,走南闖北,遇上過各種各樣的人和事,就是因為心中始終有一桿秤,所以才還算公允地活到了現在。」
錢老捋著胡須听我說完,輕嘆一聲道︰「小友的家學淵博,受益良多,成為棟梁之才想來也指日可待了。罷了,咱們也不說太遠的東西了,就說說這輟學的事情吧。按小友所言,其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在學堂里覺得無趣,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東西,對吧?」
我點點頭同意了他的說法,錢老便接著說道︰「所以老夫以為,若是能將胡啟恆提的想法早幾年付諸現實,想來小友也會樂在其中,甚至舍不得離開學堂吧?」
「這…」我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其實大家都知道,打小我的興趣就集中在研究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上。到後來習武其實也是想著有朝一日可能要我繼承家業。我在經商之道上遠不如陸叔,想要統御這麼大一個鏢局,下頭成百上千的伙計,除了習武也就沒有第二條出路了。至于我娘的事情我還是不打算告訴錢老的,一者與他無關,二者也不想讓他知道。他是個正正經經的讀書人,所謂子不語,怪力亂神,老先生想來對這些卦象、命格之說並不相信,若是說了反倒顯得我愚昧無知,徒招笑柄,實在尷尬啊。
見我半晌答不出來,錢老也沒有催我,自顧自地說道︰「其實吧,若是真能將此法推行,那才算是真正的教書育人,書院的作用也算是真正被調動起來了。小友可知,如今天下的書院被人稱為何物嗎?」
我搖搖頭表示不知,錢老便自問自答道︰「天下百姓啊,已經開始稱書院為書呆子培訓營了。從這兒走出去的學生們真的是除了念書什麼都不會。而且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際,大量相對松散自由的私塾被取締,孩子們全都被送到了這牢籠一樣的書院里來,整日除了念書就再無旁的事可以做。這樣的地方只會讓孩子們慢慢失去自己的天性,變成一個個只知讀書寫字的機器,這輩子很有可能就會被毀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