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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章 三九天,平凡村落暖人心

要打仗,那第一任務就是征兵。雖然如今大明號稱帶甲百萬,九邊守軍共計約有九十萬人,九邊里尚有精銳十余萬。可在這個年代,一場大戰動輒就是幾千上萬的傷亡,戰國時期號稱兵員最多的楚國也是帶甲百萬,結局不過爾爾;漢末曹公攻赤壁,亦說麾下有百萬雄師,卻經不住公瑾孔明巧借東風,完成了一次幾乎不可能的大逆轉,致使曹魏大軍死傷過半。在殘酷的冷兵器戰爭中,人數只是一串串冰冷的數字,一旦發生勢均力敵的戰爭,那兵員的消耗將是異常恐怖的。

就在這樣的情況下,朝廷開始在全國範圍內進行征兵。可人活著誰不想平平安安地過日子?除了老秦人那樣被壓迫百年,若不血戰出頭將再無別的選擇,試問歷朝歷代有多少將士是心甘情願上戰場流血犧牲的?

大明有一套完善的征兵制度,按《垛集令》的規定,民三戶為一單位,一為正戶,二為貼戶、正戶服役之人身死,則由貼戶出適齡男丁補上。永樂以後,改為正戶貼戶的壯丁輪流更代為軍,軍民嚴格分籍,入伍軍人之家皆入軍籍,稱軍戶,屬都護府,可免一人差徭,固定承擔兵役,父死子繼,隨軍屯戍,直到家中再無合適的男丁為止。

可這套政策放在平時或許還管用,大戰在即,便是現役軍人都想著法兒地要離開軍隊,更何況這些活得平平安安的老百姓呢?我自個兒在家種地養活自己他難道不香嗎?

沒辦法,下頭的百姓不配合,負責征兵的官員就要受處罰。面對這樣的情況,往往也只有一條出路了——抓壯丁!

就這樣,京城方圓二三百里之內的大小村落都被征兵的官員帶著隊伍走了一個遍,只要看到合適的男子就直接拉走,反正每家每戶都是登記在冊的,想要個名字和手印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原本有上百戶人的村子就逃的逃,拉的拉,一下子縮水成了如今不到五十戶的小村落。而且這幾十戶人家還幾乎都只剩下了女人,當然也有些男丁,不過要麼是乳臭未干,連刀都還拿不動的小毛孩子,要麼是七老八十、身有隱疾的耄耋老者,若真的連這樣的可憐人都要被拉上戰場,那大明朝就真的離滅亡不遠了。

婦人原本也有個其樂融融的和美家庭,一家五口小日子過的和和美美,雖然手頭緊了些,卻也是村中知名的勞動能手,頗受村民贊譽。

可就在一個多月前,一隊征兵的隊伍打著武驤營的旗號來到此處,一進村就將目之所及的所有適齡男子全部集中到了一起,還挨家挨戶地跑去搜查,只這一輪,婦人的丈夫和大兒子就被拉去從了軍,只有小兒子跟著幾個朋友上山砍柴,躲過一劫。

為了保住這唯一的香火,婦人當即決定搬家。可當日征兵時小女兒受了驚嚇,加上本就體虛,一下子病倒了,臥床不起,根本走不了。婦人本打算等兩天再走,過去村里也來過征兵的,往往起碼要間隔十幾日才會迎來第二波。可這一次她失算了,不到三日第二支征兵隊伍就來到了村里,這次打的是右衛的旗號。唯一的小兒子終究沒能躲過,也被人強行拉了去。

好端端的一個家就這麼分崩離析,婦人悲痛欲絕,可為了唯一的女兒還是決定撐起這個家。母女倆相依為命,至今總算日子好過了些,至少他們村

里的手工藝品賣得不錯,婦人又是村里出名的女強人,一應商品買賣她都會在中間主持公道,所以也每每會有村中的婦人來家里幫著打掃、照顧孩子,或是送些錢物什麼的。

听了她的講述,屋內的氣氛再次陷入沉默。我偷偷和宋先生對視了一眼,這按理來說我們倆也都算是適齡男丁,只是因為身份特殊,沒人敢來拉我們去充數罷了。當代社會就是如此,窮人家里連最基本的人權都無法保障,富人們卻可以仗著財大氣粗為所欲為。都說法律是掌權者制訂的,可我倒覺得,法律的真正覆蓋範圍僅限于平民百姓,于我們這樣的人戶而言,那些東西實在起不到什麼作用。

故事講完了,婦人也很快調整了過來,端著被我們吃得干干淨淨的砂鍋告辭回去了。我感受得到,她這並不是在強顏歡笑,倒像是早已看開了,只要日子還能過得下去,她想來也就心滿意足了。

宋先生一言不發地走到草席旁睡下了,我明白他的心中所想,其實我自己也是這種感覺。當真正見到這些不公平的事情,尤其是我們還屬于霸凌者一方的時候,那種感覺真的是說不出來的酸楚,索性也就閉口不言了。

韓老頭畢竟是個治病救人的大夫,說了一句「我去幫孩子瞧瞧病」就拿著裝銀針的包裹出門了。白楊倒是義憤填膺,可自家先生都沒說什麼,他一個車夫自然也不好置喙,只得乖乖出去到車上拿了毯子來給先生蓋上,自己則在一旁靠著老舊的柱子閉眼睡覺去了。

這一覺我睡得及不踏實,不僅是因為睡姿不佳,主要是心中有事,不由得我不難受。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我就在一陣寒意中睜開了眼楮。昨晚點起的火堆已經熄滅了,韓老頭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倒是氣定神閑,睡得十分安穩。可宋先生和白楊都已經縮成了一團,我便出門又取了些干柴和干草,用火折子點燃,很快就將屋內的溫度升了上去。

整理了一下衣物走出門去,來到婦人昨晚告訴我們村中的唯一一口水井旁,伸頭朝地下一看,此處水源倒是不錯,清澈寒涼,應該沒受到過什麼污染。

從井里打了一桶水,我將打水的木桶解了下來,將清冽的井水倒在屋子里所有能裝水的容器里,然後拎著空桶溜達著回到井邊,卻見一個白發老嫗正站在井邊,有些茫然地看著被我擱在外頭的繩子,手里拿著一個水壺,看樣子也是來打水的。

我急忙跑上去道︰「不好意思啊婆婆!我方才將這水桶拎了去用用,這就綁回去,您在旁邊稍作坐,待會兒我來幫您打水,啊!」

老婆婆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那就有勞你了,小伙子生得一表人才,心地善良,日後必定大富大貴,大富大貴啊!」

農村人說話樸實,便是祝福翻來覆去也就是那幾句。不過能得到人家的感激于我而言就是最好的謝禮了,動作麻利地綁好水桶,我又打了滿滿一桶水,隨即將繩子解了回頭道︰「老婆婆,您家里可還有別的東西可以裝水嗎?晚輩這就幫您把水送到家里去,也省得您老來回跑了!」

老婆婆很是著急地擺著手,不想讓我受累,我笑著上前扶住她的胳膊道︰「婆婆寬心,晚輩年輕,這一次也是來村里借宿的,幫著您各位做點事兒也是應該的。您瞧我這身子骨,就是再拎個

三五十桶也不在話下,您呀,就放心吧!」

說著,我便扶著老婆婆朝她家的屋子走去。一路上我簡單了解了一下老女乃女乃家的情況,婆婆姓齊,夫家姓周,早些年老伴兒歿了,好在膝下有三個兒子,女兒嫁的也不算遠,老人家也算老有所依,日子過得還挺不錯。

可也是在武驤營來的那天,她的三個兒子和兩個孫子都被拉了壯丁,只有老三家的小孫子年歲尚小,躲過一劫。第二天兩個女兒就著急忙慌地跑了回來,老太太一問,她們家里也是這般光景,自家的男人和兒子都被征兵的隊伍抓了去,她們回來本想著找幾個哥哥幫幫忙,卻不想這頭的情況更慘,只得失望地回了婆家。

為了保住小兒子,受驚過度的老三媳婦兒連夜搬了家,收拾了些細軟家當就離開了村子。老大媳婦兒家在鄰村,听聞自家弟弟也被拉走了,著急忙慌地回家照看家中的老人去了,只剩下老二媳婦兒還留在身邊。可老太太為人慈愛,從不肯給兒孫添麻煩,能自己做的事情就盡量自己做,只是她年老體弱,想打個水不容易,又不想麻煩人家,所以每日都第一個來這兒,寧肯多花些力氣也要自己動手,不想今日踫上了我,倒是幫了她大忙。

扶著老人家進了屋,我簡單掃視了一圈屋內的布置,比起昨晚那婦人的家里竟還好些,畢竟膝下有兒有女,平日里也會時不時地送些好東西過來。

老太太佝僂著身子向我道謝,說什麼都非要留我吃頓飯再走,被我婉言拒絕了。倒不是我不餓,實在是怕再多坐一會兒只怕自己就要哭出來了,還是早點兒回去了的好。

悄悄將老太太送給我表示感謝的魚干擱在她門口,我拎著空桶到井邊系好,踱著小碎步回到借宿的房子,卻見昨晚的那婦人已在門口站著了,手里還端著昨晚的那口砂鍋。

「大嬸子,既然來了怎麼不進屋去啊?」我好奇地問道,那婦人被我的聲音下了一下,渾身一抖,這才回過頭看著我道︰「我…這…哎呀,我這不是不知道你們起沒起床嗎,你們那位先生衣著打扮那麼考究,肯定是大戶人家出身的公子,我一個粗魯婦人,總不好冒冒失失地闖進去吧?所以這才…」

鼻頭一酸,我上前接過她手里的砂鍋道︰「大嬸子這說的哪里話?這是您弟媳家的房子,也就是您家的,我們幾個只是外客,哪有讓主人家在外頭等著的道理?快快快,快進屋暖暖身子,我估模著這會兒先生他們也該起來了,咱們正好一起吃頓早飯!」

婦人卻有些局促地擺擺手道︰「不了不了,你們自己吃就行,我這也不懂什麼飯桌上的規矩,不好與你們同桌的!」說著,還不自覺地模了模自己的衣角。

我頓時明白過來,昨晚喝雞湯的時候她與眾人聊得投機,一時間便放開了手腳,舀湯的時候卻不小心濺到了宋先生的左手和衣角上。宋先生雖然忍著疼沒說什麼,可她卻嚇了一大跳,作勢就要跪下謝罪,被我和宋先生一同攔住了,估計現在是有心理陰影了,這才不敢與我們同席用飯了。

我還想勸她兩句,她卻已經轉身要走了︰「沒事兒沒事兒,外頭這麼冷,小伙子你也趕緊進屋吧!回頭吃完了就把那鍋擱在門口就成,我過一會兒再過來取。都這個點兒了,我還得去幫周家老婆子打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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