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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道果

空空空~~

空氣里,有一種莫名的力量在悸動。

牽著青驢的張果,抬頭看了看天色。

雪白的眉梢微微皺起。

天空,一團陰雲飄來,遮擋了太陽。

「師父!」

清風小道童一雙眉頭倒吊起來,眼中閃過警惕的光芒。

前方,不知何時涌起團團黑霧。

這黑霧來得好快。

只是呼吸間,便充滿了空間。

四周的溫度急降。

呼呼呼~~

陰風陣陣。

張果眼中亮起幽幽碧芒,向著黑霧緩緩道︰「既然來了,出來吧。」

喵嗚~~

霧氣中,響起一聲詭異的喵叫聲。

一只黑貓,張著綠幽幽的雙瞳,從黑霧里一步步走來。

「哦,是你?」

張果臉上並沒太多驚訝。

清風小道童見到黑貓,咧嘴笑起來︰「好一只畜牲,正好給道爺我練練手。」

話音未落,腦袋上便被張果的綠竹杖狠狠敲了一記。

他哎呦一聲慘叫,抱頭蹲下,這才記起犯了師父忌諱。

黑霧的另一頭,隱隱有沉重的腳步聲。

帶著整個大地都微微起伏。

張果轉頭看去。

一眼看到一雙血紅的眼楮。

那是一只黑色大狗,它分開黑霧,大步走來。

每一步,都像有無窮的力量透入大地。

帶起回音陣陣。

黑三郎!

它不知何時與小玉聚在一起,一起趕來營救聶蘇。

在黑三郎背上,正騎著一只白色的小猴,遠遠沖著張果張牙舞爪,顯得十分憤怒。

它背後的金蝮蛇也隨之揚起頭,嘶地一聲吐出蛇信。

「天狗,幻靈……」

張果的神色不變,看向黑霧另一方向︰「既來了,都出來吧。」

「果老,你是我族大能,何必讓我等為難。」

霧氣中,響起一個暗啞陰沉的聲音。

一雙巨大手爪,分開黑霧,露出瘦削身形。

那一雙大手上,各生著一柄彎曲骨刃,看上去猙獰可怖。

「刀勞,你不在長安,怎麼?給蘇大為打長工來了?」

「好叫果老知,熒惑星君離開時,將長安詭異交到蘇星君手中,現在蘇星君,便是我族新領袖。」

這個回答,令張果頗感意外。

「蘇星君?蘇大為?」

他像是听到什麼荒謬的事,竹杖一指刀勞道︰「你是說,如今詭異一族,居然要听命于他?」

刀勞沉默。

沉默即是承認。

鳩婆在長安坐鎮,他帶著一些詭帥,隨蘇大為遷來洛陽。

熒惑星君既然傳承給蘇大為,長安詭異便認蘇大為做新首領。

原本還有些議論之聲。

但這幾次蘇大為出手擊殺四大聖僧,踏平白馬寺,詭異族群里,反對的聲音反而小了下去。

對詭異們來說,他們信奉力量。

敬畏強者。

蘇大為所展現出來的力量,足以證明,他很強。

甚至比熒惑更強!

星君,你沒選錯。

蘇大為,真的很強啊。

刀勞血紅的雙眼,盯在張果身上。

對于這位族中傳說的大能,他沒有半分輕視。

若是讓張果將星君妻子擄走,那將是自己最大的失職。

「果老,請將聶蘇小娘子交給我們,我們就當沒遇到過。」

刀勞聲音客氣道。

張果兩眼微微一眯︰「哦,若我不交呢?」

吼~~

黑三郎咆哮。

小玉兩眼森然。

幻靈張牙舞爪。

刀勞氣勢猛地拔高。

與此同時,霧氣中有一個沙啞冷酷的聲音響起。

「不交人,便動手,何須羅嗦!」

半人半蛇的蚺鬼高大龍,搖晃著身形,自黑霧中走出。

……

轟!

潘思正狼狽飛退。

頭上發髻承受不住巨力,陡然炸碎。

變得披頭散發,狼狽不堪。

迅速補位的劉道合,雙手並成劍指,向蘇大為一指戳去。

無盡的水元之力在他指尖凝聚成劍。

一柄、兩柄、三柄。

共三柄透明的水劍,電射向蘇大為。

幾乎同一時間,一旁任真子肚月復脹大,如同要將四面八方的空氣全都吞入月復中,猛地開口一聲暴喝,霹靂炸響中,一道赤白電光自他喉頭噴出。

化作光電長刀,飛斬蘇大為。

任真子身後,羅公遠伸出枯瘦手指,虛空畫符。

萬道青光自他指尖綻放。

千萬條綠色絲絛自地下噴涌而出,每一條都如毒蛇,纏繞向蘇大為。

「聖人有令,請開國縣公回洛陽。」

葉法善一聲長嘆,眉心豎瞳猛地張開。

開天眼!

茅山三清符,天眼一出,血紅的符紋憑空顯現。

一尊道祖虛影自符中化出,帶著朦朦青光,向蘇大為抓去。

呵。

蘇大為的眼中透著譏諷。

他一步踏前。

轟隆~

地面如岩漿沸騰。

青綠色植物瞬間粉碎。

羅公遠大叫一聲,飛墜向遠方。

蘇大為右手拳頭,向前揮出。

整個空間隨之跳動,仿佛隨著他一拳,被壓縮到極致,然後爆炸。

劉道合的三柄水劍,還未踫到蘇大為,便轟然炸碎。

無數冰晶四濺。

劉道合胸口仿佛被人打了一拳,翻滾撞飛。

沿路不知撞折多少樹木丘陵,在大地上拖出一道長到可怕的痕跡。

整個世界,只剩下蘇大為那只拳頭。

如巨山一般,隆隆而至。

空空空~~

看似極慢,實則快到不可思議。

空氣扭曲。

溫度飆升。

猶如火山噴發。

任真子的電光,葉法善召喚的道祖真身,在這巨大的一拳下,如薄紙般粉碎。

任真子眼睜睜看著蘇大為的拳頭,從自己頭皮上掠過。

巨力將他碾入大地。

仿佛有一個看不見的巨人,一腳踐踏。

「啊啊啊~~」

無數青光和符自任真子身上飛出。

這是保命的東西,各種護身寶物和法器,符,平日視做珍寶。

此刻都像是不要錢一樣,拚命拋灑出去。

五光十色,寶光通天徹地。

然而沒用。

無論什麼法寶,一踫蘇大為的拳頭,全都破碎,崩解。

拳風呼嘯。

任真子慘叫著,被壓入地下,深達百丈。

僅僅是被蘇大為的拳風掃到,都如此恐怖。

正面挨打一拳,哪有命在?

首當其沖的葉法善臉上露出震駭之色。

他雙手執印,天眼之中,無數道家先聖,仙靈法印,一齊噴出。

急如烈火。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太上玄元,風雨雷電!」

「赦!」

伴隨著急促咒聲。

只見蘇大為的拳頭不斷放大,越來越大,簡直如天傾塌。

「不好!」

葉法善只來得及大喝一聲,就看到自己拚盡一甲子修為的神通道法,在蘇大為面前,如灰塵被碾碎。

「萬法不侵?!」

一個發自靈魂的恐怖感,自葉法善心中生出。

他還記得,十幾年前隨蘇大為一起去征西突厥時的情景。

那時遇到突厥人的薩滿。

自己還曾與他並肩作戰。

後來回到長安,又與蘇大為有過幾番交集。

還一起合作做制兵和煉藥的生意。

誰知造化弄人,自己身為茅山宗天師,天下道門執牛耳者,今日竟要死在蘇大為手里?

實在太諷刺了!

「我與你還合作制冰生意!」

全身骨骼爆響,像要被狂怒的巨象一腳踩碎。

葉法善听到自己骨骼血脈發出的瀕死喊叫。

絕望中,鬼使神差的喊了一句。

瞬息間,風停了,雨歇了。

所有的風暴,破壞,神乎奇技的消失不見。

仿佛春風化雨。

只有那只停在鼻尖處的拳頭,化為手掌,在葉法善臉上輕輕一拍︰「念在生意份上,暫不殺你,如再阻攔……必殺之。」

蘇大為的聲音,仿佛從九天之外傳來。

巨大的黑影從葉法善頭頂掠過。

待葉法善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跪坐于地上。

「葉天師。」

遠處,傳來一個微弱的呼聲。

「蘇大為已經走了,葉天師你……無恙吧?」披頭散發的潘思正,一瘸一拐,蹣跚而來。

「無……無恙。」

說出這兩個字時,葉法善驚覺後背被冷汗浸濕。

他的臉上,一抹苦澀之意,不斷放大。

苦修數十載的神通道法,如此不堪一擊。

最後救自己命的,竟是與他的生意。

……

整個大地,像是被鐵犁翻過。

自高空向下俯視,看到焦黑的大地,裊裊向上冒著青煙的廢墟。

就連洛陽附近的山巒,都崩塌半邊。

天空傳來凌厲的呼嘯。

一道身影自天空落下。

咚!

地面發出沉重的聲響。

無數黑色殘渣被震上半空。

蘇大為的視線掃過全場。

他看到躺在地上發出虛弱申吟的刀勞。

斷裂半邊身體,傷口不斷生出肉芽蠕動的高大龍。

蜷在地上,好像被打斷腰骨的小玉。

還有,黑三郎靜靜趴伏在一黑灰中,留意到蘇大為,努力搖了搖尾巴,尾神透著幾分無辜。

「這是怎麼回事?你們遇到了什麼?」

「呸,臭道士,那個張果,是張果下的手,這怪物,下手好黑啊!」

高大龍發出惡毒詛咒︰「等我傷好了,一定要親手擰下他的腦袋!」

「你先好了再說吧。」

蘇大為知道他死不了。

走到黑三郎身邊,撫了撫黑三郎的頭︰「黑三郎,你怎麼樣?」

黑三郎嗚了一聲,想掙扎著站起來,卻又四肢一軟,跪了下去。

天狗若是成年,倒也是詭異中頂級的存在。

可是眼下,黑三郎距離成年還遙遙無期,顯然不是張果的對手。

「還算幸運,沒被張果打斷你的脊骨。」

蘇大為拍了拍黑三郎,視線掃過小玉,一看便察覺,小玉是被抽空了力量,妖丹並沒有被擊碎。

張果這是留手了?

究竟是不想趕盡殺絕,還是急著趕路?

「你們,見到聶蘇沒有?」

蘇大為站起身,目光投到刀勞身上。

刀勞的傷比高大龍還要輕上不少。

看來張果確實沒下死手。

念舊?

「聶蘇小娘子,被他放在驢背上馱著走了,好像是昏迷了。」

刀勞緩緩站起身,沉默了一瞬道︰「我們攔不住他。」

「張果是修煉數百年的詭異大能,也不知真身究竟是什麼。」

蘇大為緩緩道︰「就算熒惑星君在,也未必能攔住……剩下的交給我吧,你們回洛陽,我還有些事要交代。」

提起洛陽之事,高大龍、刀勞,甚至黑三郎和小玉,有剛從黑色灰燼中鑽出腦袋的幻靈,一齊向蘇大為投來目光。

這次的事是意外。

但是蘇大為的反應實在太過激烈。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在大唐苦心經營十幾年,積累下來的權勢、財富、地位,都有可能隨著帝王的怒火,付之一炬。

「大龍,你回去,替我跟李博說,在我回來以前,生意如場,官面上的事,不要多問,其余情報網絡,盡力收縮。」

沉吟片刻,蘇大為接著道︰「讓他替我照顧好柳娘子,再替我向獅子、狄仁杰大兄、處嗣和寶琳他們說一聲抱歉,還有大虎,這次可能會連累他們了。

大虎若是官職保不住,那便歇息一陣,待我回來再做計較。」

高大龍雙臂撐起身體。

他的身體自腰而斷,下半身的蛇尾斷口,正瘋狂的抽搐,絲絲縷縷的肉芽狂長,像要縫合兩截身體。

他往地上吐了口血沫,兩眼血紅,猙獰道︰「現在這當口還管什麼官職,你在的時候,還能庇佑我等,你若是惡了李治,只怕大伙能保住命就不錯了。」

「不會。」

蘇大為道︰「獅子他們是國公身份,陛下不會對他們怎樣,大虎還有其他一些兄弟,沒有這層身份,因我的舉薦做官,只怕會有些麻煩。」

他又看了一眼刀勞︰「詭異行事要更加小心低調,至于別的……相信陛下不至于為難柳娘子和我,媚娘阿姊也會幫襯一二。

只是,在我回來前,大家要多加小心了。」

「行了行了,洛陽的事有我們,你快去追回聶蘇小娘子。」

高大龍一臉嫌棄的揮手,獰聲道︰「若是追不回聶蘇,我們都會笑你,笑你一輩子!」

「大龍。」

蘇大為深深看了他一眼︰「謝謝。」

……

青色的 馬兒邁動四蹄。

跋山涉水如履平地。

兩人一驢腳程甚快,仿佛縮地成寸般。

只是半日光景,便將洛陽遠拋在身後。

「師父,這小娘子為何還沒醒?」

「最好是不醒。」

張果以綠竹杖拄地,幽幽道︰「待她醒來,咱們已經回山里,到時有的是時間慢慢煉化……」

「真要拿她煉丹啊?」

清風吐了吐舌頭。

「千百年才有這麼一次機會,唯一的機會啊……怎能錯過。」

張果感概的說了一句。

這話說完,他瞳孔一縮。

猛然轉身。

數十丈外,一片山林中,不知何時,多出一個道人。

那是一個青衣大袖的老道。

滿頭銀發束成子午冠。

腰間佩著金魚袋。

手里握著一柄玉如意。

遠遠的看向張果,眼中流露出一種深邃悲憫之意。

「李淳風。」

張果眼間中微微閃動碧芒,緩緩道︰「你來做什麼?」

「多年不見,果老,既然來了,何不與我聊聊。」

「相見不如不見。」

張果冷笑︰「若是袁天罡在,或許還能攔住我,就憑你現在的身體,何必強出頭?」

「果老此言差矣。」

李淳風也笑起來。

只是笑容里,有幾分說不出的神秘︰「我並不是為誰強出頭,而是為了果老你啊。」

「為了我?」

張果先是一怔,繼爾低頭聳動著肩膀,像是听到這世上最滑稽之事︰「為了我什麼?李淳風,你睜眼說瞎話的本事,還是和以前一樣。」

清風在一旁好奇的看向張果。

听師父的口氣,與這個老道似乎是舊相識?

不過,兩人這氣氛,不像是朋友啊。

「果老,當年你想要的東西在我這里,我向你討個人情,把聶蘇交給我,我把東西給你,如何?」

李淳風的目光越過張果,投向青驢背上。

聶蘇靜靜的趴在驢背上,秀發垂落,像是進入甜美的夢香。

「當年的東西?嘿嘿……」

張果嘿嘿冷笑︰「那東西,你留給李唐繼續鎮壓國運好了,區區一面秦鏡還不被放在老道眼里,現在我也有了煉器的本事,你給的東西,我無福消受。」

「好,果老快人快語。」

李淳風一步踏出。

瞬息間,便來到近前。

伸手便向青驢上的聶蘇︰「既然果老高風亮節,不用秦鏡交換,那聶蘇我先帶走了,人情我記下了。」

一旁的清風腦子頓時抽了。

感覺好像事情不應該是這樣,師父沒說交人啊。

這老道怎麼就自己上來了?

說也奇怪,明明身體不想將聶蘇交出去,但看著李淳風過來伸手,要從驢背上帶走聶蘇。

清風只覺身體像是凝固住了,動彈不得。

只是眼睜睜看著李淳風的手,越來越近。

「惡賊!」

呯!

綠玉竹杖在地上重重一頓。

那青驢哧昂一聲,在青碧光芒里,化作紙片。

原來卻是一張符紙。

而驢背上的聶蘇,卻瞬間消失不見。

李淳風回頭過去,臉色微微凝重。

只見張果袖中突然鼓鼓囊囊,好像多出件東西。

「顛倒乾坤,果老的神通又精進了。」

「李淳風,你若是讓開,老道也不想與你為難,當年的恩怨,老道年紀大了,也不想再追究。」

張果聲音越來越陰冷,整張臉透出妖魔一般的戾氣︰「但若你執意攔路,那就休怪我手黑。」

「果老,何必如此……」

李淳風嘆息道︰「聶蘇是我義女,我怎能讓她被你帶走。」

「義女?」

張果的陰冷的臉上,透出譏誚笑容︰「李淳風,你向來好話說盡,壞事做絕,你會如此好心?」

清風一臉緊張的看向李淳風。

感覺這一瞬間,李淳風身上的氣息發生微妙的變化。

那是一種令人恐懼的氣息。

「你李淳風是開善堂的嗎?你的心思,瞞過別人,卻瞞不過老道。」

張果嘿嘿怪笑︰「嘿嘿嘿,你早就看出她的根腳了吧,卻故意裝做不知……還是說,你和老道想的一樣?」

「你……」

「畢竟天下道人,都想爭一爭這‘道果’啊。」

……

洛陽處在盆地,四面皆山。

其中最出名者,為嵩山。

即後世禪宗祖庭。

蘇大為趕到的時候,驚愕的發現,嵩山的少室峰整個被削平了。

山峰粉碎。

山脊坍塌。

似乎這里不久前發生了一場大戰。

邁步跨過山腳碎石場,往前走了片刻,看著樹木倒折。

中心處一片焦黑土地,像是被隕石砸中般,向下凹陷崩裂。

四周所有樹木以這一點為中心,向外倒伏成圈。

再看一眼右手處的嵩山。

似乎,方才少室峰被削平,是受這里的余波波及。

在焦黑之地中心,佇立著一個老道。

「李淳風。」

蘇大為一步踏出,落在他身邊。

「你怎麼在這里?」

「臭小子。」

李淳風近乎僵直的身體,緩緩扭頭,向他看了一眼,才罵一句,便一口血咳出來。

「你受傷了?」

蘇大為一把抓住李淳風的胳膊,一股真元力量,瞬息透過去。

他是意隨心動,待真元透入李淳風的身體,才想起來有些冒失。

大能對自己的身體都十分敏感,輕易不會讓異種力量侵入自己身體。

不過,似乎李淳風對他十分放心,並沒有強行用神通將蘇大為的力量倒逼出去。

真氣轉了一個周天。

蘇大為心情有些沉重。

「你的身體有許多暗傷,那是以前留下的,方才又添新傷,你……」

「老道這身子骨,能熬多久就看天意吧。」

李淳風倒是看得開,哈哈一笑︰「我們太史局的異人,生來就是要為大唐鎮壓國運,袁天罡修為通天,都因為舊傷早早兵解,老道這輩子,也不想什麼長生得道,只要將該做的事做好,留點余澤給子孫,便罷了。」

「你方才……」

「我方才攔住張果,想向他討個人情。」

蘇大為一時說不上是什麼心情,只是看著李淳風這身傷病,頗為傷感道︰「看你的樣子,好像張果不給面子,還把你痛打了一頓。」

噗!

李淳風差點一口血噴出來。

「臭小子,我不被張果打死,也會被你活活氣死。」

「哎,我只是說實話,怎麼還急眼了呢。」

「你還想不想救聶蘇了?」

李淳風額頭青筋跳起。

「想,當然想。」

蘇大為放開李淳風,向他行禮道︰「我這就去追張果,李老先休息,相信一會便會有人找上來幫你。」

「你回來!」

李淳風氣得暴跳如雷︰「老道有話要和你講。」

「什麼?」

「你知道,道果嗎?」

「道果?」

蘇大為神情一怔。

「道果,那是機緣,是于天地之先,出的寶物,或者說,是一種氣運。」

李淳風向蘇大為招招手,示意他陪自己到一旁的大石上坐下聊。

蘇大為想了想,看了一眼遠處,終于還是跟著李淳風來到焦黑的石頭邊坐下。

這邊的焦土,好像都是張果造成的破壞。

張果傳說中是蝙蝠精,究竟用的什麼神通,能造成這種毀壞效果?

他旋即收起心神,听著李淳風繼續道︰「詭異是稟天地之氣而生,壽元比人類悠長,但就算是詭異,也有壽元耗盡的一天,比如熒惑那老小子。

活了三百余年,他的壽元也快走到盡頭。

我們修道的人,一向追求長生久視,古往今來,不知多少大能,希望能得到長生。

所以創出內丹外丹法。」

李淳風喃喃道︰「經過無數次失輩,無數代人模索,世上總有些大能,能窺探到生死的奧秘。」

「什麼?李淳風,你說的究竟是什麼?」

蘇大為感覺,李淳風說的話,單獨听,他能听懂,但連起來,怎麼就完全听不懂了呢。

「沙門密宗有輪回靈識不滅的轉生法,我道門亦有性命雙修。無論哪種方法,都有局限。沙門需要靠無數代高僧修持,積累下佛骨舍利,通過足夠多的舍利積攢修行功德,才有可能達成輪回靈識不滅。

亦即沙門所謂‘彼岸’

而我們道門,則靠機緣。」

「機緣?」

「這機緣,便是道果,也可稱為‘大藥’,或者‘金丹’。」

「你說的這些,我怎麼越听越糊涂?金丹,是指內丹還是煉制的外丹?」

李淳風深深看了他一眼,像是責怪。

「道果並非是尋常丹藥,而是有大氣運加身,是機緣,也是仙緣,只有得到它,才能幫修道者,突破桎梏,真正長生久視,任意逍遙。」

蘇大為還想再問,卻听李淳風道︰「阿彌,聶蘇她,就是這份機緣。」

嗯?

蘇大為的表情一下子僵住。

耳邊听到李淳風的聲音,仿佛從天邊傳來。

「你真的沒發現嗎?你這麼聰明,應該早就看到聶蘇的不同吧?」

「你是揣著明白裝糊途,還是真不知道?」

「聶蘇的身份……」

轟隆隆~~

天空一記驚雷。

像是無情的長鞭,狠狠抽在靈魂深處。

蘇大為感覺心靈猛地一縮。

「小蘇,小蘇,你快下來,你在做甚?」

「嘻,阿兄,你看,我可以讓桃樹開花哦。」

一只潔白的手掌,按在院中桃樹上。

那株樹簌簌顫抖著。

冬月里,猛抽枝葉,綠芽狂吐。

只是瞬息間,便開了滿樹桃花。

桃之妖妖,其華灼灼。

可……

現在是寒冬蠟月啊。

冬月里險些枯死的桃樹開花。

妖艷而詭異。

蘇大為上前,一把抓住小蘇的手腕。

「小蘇,夠了!」

「阿兄,你……你抓疼我了!」

「對不起,我是說,不要再讓桃樹這般辛苦了。」

「桃樹……辛苦嗎?」

「也不要在人前,展露你的能力,小蘇乖,听阿兄的,阿兄這是在……保護你。」

「阿兄保護我。」

聶蘇重復了一遍。

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她用力點點頭︰「嗯,我听阿兄的。」

「還有那個水球,能不能從我頭上挪開。」

蘇大為無奈的抬頭,頭頂上方,一個臉盆大的水球猛地墜下。

嘩啦~~

「咯咯咯~」

聶蘇歡快的笑聲,響徹庭院。

「小蘇小蘇,你醒醒,你怎麼樣了」

「李淳風,小蘇她昏迷不醒,她身體……」

「胎息。」

李淳風背負雙手,白眉微微蹙起,扭頭看了一眼蘇大為︰「你沒發現嗎?她體內真元,進入一種奇怪的循環,好像在休眠。」

「休眠?」

蘇大為一怔︰「為什麼會這樣?」

李淳風不答,只是沉吟道︰「讓柳娘子不要亂請大夫了,小蘇這不是病。」

不是病,卻又是什麼?

胎息,先天就會胎息?

小蘇真的是,先天開靈嗎?

夜色籠罩,蘇大為靜靜坐在小蘇床榻邊。

口中微微嘆息。

看著小蘇蜷縮著身體,一動不動。

連心跳和呼吸都沒有。

蘇大為平靜的表面下,心中各種念頭起伏,狂亂如奔馬。

「小蘇……」

他伸手輕撫小蘇的發絲。

卻意外模到一絲粘稠。

那是……

月光下,那潔白的絲縷,像是皮膚上褪下的繭殼,又像蠶絲。

「小蘇!」

蘇大為用力抓住小蘇的胳膊。

「不要離開我,小蘇,你听我說,不要離開阿兄。」

我願化身石橋,承受五百年風吹,五百年雨打。

只為你從橋上經過。

我心愛的妻子,小蘇,快回來,你快回來,快回到我身邊。

不知不覺中,蘇大為張開了雙眼。

方才,好像看到了幻像。

又像是將之前心中所掛念,所擔心的事,又重新經歷了一遍。

他的雙眼微紅。

卻不是因為憤怒,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李淳風站在面前,那張蒼老憔悴的面龐上,帶著幾分無奈,幾分悲憫。

「阿彌,你真的不知道小蘇的身份?還是,你在回避……」

「夠了!」

蘇大為突然一聲暴喝。

四周的黑色灰燼,像是被無形的狂風吹鼓,向四面飛散。

黑霧滾滾。

當中的蘇大為,全身透著煞氣,如妖似魔。

「阿彌,你起心魔了!」

李淳風臉色微變。

「入魔又如何?」

蘇大為血紅的雙眼,聲音幽幽響起︰「無論小蘇有什麼秘密,她都是我的妻子,我絕不許任何人傷害她。」

「有些問題,終究不能回避啊。」

李淳風嘆息︰「我原以為,你是她的刀鞘,可以將她好好收藏,但是……‘道果’畢竟是‘道果’,縱然你極力隱藏,終究氣運加身,她只要活著一天,就會吸引無數覬覦。」

「我不管那些,誰要動小蘇,我便殺誰。」

蘇大為身上真元鼓蕩,隱隱有破空飛去之勢。

「等等阿彌,我還有些話想話。」

「謝謝你,李淳風。」

蘇大為深深看向這個滿身傷病的老道︰「我耽擱得夠久了,我能听到……」

他指了指天上︰「听到小蘇在呼喚,她在呼喚我去救她。」

最後一個字說完。

蘇大為飛掠而出。

空中發出尖利嘯音。

李淳風抬頭,但見一道長長的白色煙氣,如怒龍般向西而去。

「唉……」

李淳風長聲嘆息,仿佛一下子衰老了十年。

他佝僂著腰身,輕輕咳喘著︰「就算追上張果,現在的你,方寸盡失,真能從張果這老怪物手里,搶回聶蘇嗎?」

「何況你就算能從張果手里搶回聶蘇,只怕現在消息已經走漏,天下還有不知多少大能,想要得到這道果啊!阿彌,到時你能護住聶蘇嗎?」

李淳風聲音悲憫。

「人越老,就越念舊啊……早知如此,當年老道就應該心狠一些。」

他的雙眼隱見淚光。

看向蘇大為離去的方向,那目光,穿過無盡的空間,時間,仿佛定格在永徽年間。

定格在長安詭異暴亂那一日。

院中,與熒惑星君下棋下博的李淳風驚愕抬頭,看到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立在熒惑星君身後。

「小女娃,你叫什麼名字?」

「我是聶蘇,蘇大為是我阿兄。」

聶蘇伸手挽起桂建超的胳膊,向李淳風皺了皺鼻子,脆聲道︰「不許你欺負我鬼叔!」

呃?

我欺負他?

李淳風看看聶蘇,再轉頭看向桂建超。

四道目光一踫,兩個老人一齊大笑起來。

「我這孫女,很有趣吧?」

「有趣有趣,老道多少年,沒這麼開心過了。」

李淳風哈哈大笑,伸手模了模衣袖︰「來,這面銅鏡贈予你,當做是老道的見面禮。」

「銅鏡?」

「此物名唐鏡。」

李淳風意味深長道︰「它會護你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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