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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定風波

「這……這又說明什麼?」

谷德昭隱隱感覺有些不妙,額頭已經滲出細密的汗珠。

「既然疫疾來源是這種小蟲,那便防治這種小蟲即可。」蘇大為向著谷德昭掃了一眼,目光落在一臉鐵青,目光陰鷲的李敬玄身上。

「谷侍郎和右相學識過人,這些自然是清楚的。」

清楚?

老子清楚個蛋啊!

谷德昭感覺自己的臉又紫了,活像是個茄子精。

頭上的血管突突跳動著,隨時可能腦溢血。

若手里有盆子桌子,他保證會把桌子掀了,把盆子脆了。、

若有湯,那就連湯也揚了!

「這一切,皆是開國伯一個所說,巧言令色,恐怕難以令人信服。」

李敬玄陰陰的道。

他本來不想親自下場,奈何谷德昭有些頂不住。

眼下的場面,竟然沒有別的臣子敢站出來。

若說文臣都是大噴子,蘇大為今天的表現,活月兌月兌把噴子中的戰斗雞,兩朝老臣谷德昭都說啞火了。

看他那臉色,隨時可能爆血管。

「右相勿慌,我有證據。」

蘇大為淡淡一笑,仿佛在看一個弱智。

這種眼神,差點令李敬玄當場噴血。

他身為右相,又是弘文館出身,一身學識在大唐朝堂上也是名列翹楚,如今居然被蘇大為這武夫,憑著兩首詩,在這含元殿里,當著李治的面被鄙視了。

李敬玄感覺自己太陽穴突突在跳。

有些忍不住的樣子。

他深吸一口氣,憑著自己幾十年養氣的功夫,勉強按捺住心頭的怒火。

就見蘇大為向著迫不及待走上前的李治叉手道︰「陛下,蜀中的古籍我也帶回長安了,若陛下需要,臣可派人取來。」

「去取!現在立刻去取!」

李治不顧自己剛養好的身子,一時激動起來。

整個臉色漲得血紅,跺腳催促道︰「王承恩,你帶兩個人,現在就去開國伯府上,把他說的古書取來。」

「喏!」

王承恩叉手應下,忙匆匆走下殿去。

李治又問︰「疫疾真的是有小蟲子引起的?」

「千真萬確。」

蘇大為自信的道︰「臣還有一種發明,可以用幾塊鏡片,放大觀察水中的蟲子,是真是假,陛下到時一見就知。」

「蘇大為,你在說些什麼?用鏡片可觀水中疫蟲?」

李敬玄與谷德昭幾乎同時跳了起來。

不相信!

這絕無可能!

只有那些沙門和尚宣揚一水有八萬蟲。

可是誰也沒有真的親眼見過。

只當是胡言亂語罷了。

那種西域胡商弄來的琉璃鏡,往常家里也有一些,不過是新奇玩意。

用來裝酒水倒是通透。

可若說憑此物能看到水中微蟲?

誰信!

蘇大為微微一笑,成竹在胸道︰「右相若不信,可以與谷侍郎一樣,與在下打賭,可好?」

呃……

李敬玄立刻秒慫。

開玩笑,老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顆大好的頭顱,怎可與你一個小豎子去打賭。

他的眼神投向谷德昭。

後者白胡子一翹一翹的,不知在想什麼,遲疑著道︰「水中真的有蟲?」

「有蟲。」

「能治?」

「能治。」

蘇大為信心十足。

對鏡子的研究興趣,從在吐蕃時就有了。

雪域高原離天最近,士伍稍不注意皮膚便會被曬傷。

有一次安文生拿了幾塊商隊送來的琉璃鏡,蘇大為卻突然想到可用琉璃做放大鏡,可以做引火用。

待到黃安縣後,蘇大為又用琉璃鏡經過反復試錯後,終于找出可靠的法子,做出大唐版的顯微鏡。

以此鏡觀察水中微生物,各種寄生蟲和致病的生物,一目了然。

由此蘇大為在黃安縣推廣飲用開水,並制了大量公廁,提出堆肥法。

還將原來的水道和田隴進行翻新,將釘螺和螞蟥一類的有害之物,深埋地下。

如此半年後,不但上次的疫毒絕跡,就連常連困擾長江流域的血吸蟲病,也被他隨手解決。

黃安縣再無疫疾。

此法已經隨著蘇大為的力薦,在蜀中推廣開來。

「陛下,通過古籍,和臣發明的顯微鏡,便能確定水中之蟲,在以沸水之法,和填埋之法,便可解決沿江各地的疫情,若再配以臣發明之口罩,還有一些衛生條例,則大唐將永無疫疾!」

蘇大為的聲音,在大殿中隆隆作響,震耳發聵。

李治與不知何時走上來的武媚娘,手緊握在一起,用自己都沒發現的顫抖聲音,期待的問︰「真的能消滅疫疾?」

「能!」

蘇大為肯定的道︰「臣願以項上人頭擔保。」

「荒唐!」

李敬玄在一旁狠狠一拂袖,哂道︰「疫疾古以有之,當年曹操都沒能解決,蜀國諸葛孔明也無法解決,你居然說能消滅疫疾,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右相。」

蘇大為的目光轉向李敬玄,那眼神里,幽深中,透著一種嘲弄。

那是智商與見識的碾壓。

論權謀,論把握人心,或許當時沒多少人,能超過右相。

但若論眼界,若論對這世界的見識,整個大唐,有多少人能超過蘇大為?

可以說沒有。

「右相,听聞你的才名,冠絕長安,如今親眼見過,呵呵……」

蘇大為搖搖頭,嘴角微微挑起。

「你……」

李敬玄臉上變色。

蘇大為這種不屑,比任何辱罵都更打臉。

這是當著李治的面,完全否定他李敬玄的立身之本。

「豎子!」

「怎敢如此輕視右相!」

「不要以為你做得兩首詩,就了不起了,比起右相,你還差得遠!」

文臣中,忠于右相的大臣們紛紛鼓躁起來。

右相不方便說的話,他們可以說。

右相不方便表的態度,他們可以代勞。

一時文臣中群情沸騰。

李治的臉色微變。

目光帶著陰沉,看一眼文官中的人,再看一眼蘇大為。

卻見蘇大為一拂衣袖,哈哈大笑。

渾不把這些文臣放在眼里。

同時他口里大聲吟道︰「莫听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這首詞一出,整個大殿,無論是李治還是武媚娘。

又或者是谷德昭,還有那幫鬧起來的文臣,同時閉嘴。

沒有任何一種語言,有詩詞這般的力量。

有著穿透古今的力量。

這首詞……

在場文臣都是此道高手,一耳朵就听出來,乃是《定風波》,又叫做《定風波令》。

出自唐教坊曲。

雖然唐以詩聞名,但詩詞都是自古有之,只是在盛唐發揚光大。

在各種場合,唐人還是以詩相合為多。

詞大多是在教坊做為曲目表演。

此時蘇大為居然破天荒在此等場合,念出定風波。

細思……

他什麼意思?!

李治與武媚娘,李敬玄與谷德昭,文臣與武臣,均面面相覷。

一時不解其意。

但拋去蘇大為的用意不說,單听這首詞,實在是令人感覺一股涼意從心底躥上頭。

嗯,上頭了!

好詞!

原來詞還可以這樣寫。

莫听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這般曠達瀟灑,浪漫自由!

讓人不由好生羨慕啊!

李敬玄心中涌起異樣感覺。

但下一秒,他立刻醒悟過來,雙眸陰鷲的看向蘇大為。

越是如此,此子越發可怕。

原本以為只是一個粗鄙武夫,但現在看,此人居然有如此才學。

可怕!

這樣的人,若不能為己所用。

那便是一大禍害。

李敬玄只覺細思極恐。

無數念頭在心中起伏。

而與蘇大為做賭的谷德昭,此時已經快要癱坐在地上。

就算再傻的人,听到蘇大為這番言論,也知蘇大為是胸有成竹。

確實找到了可以克制疫疾的法子。

沒人敢在含元殿上當著聖人的面撒謊。

那是十惡不赦之罪。

也就是說……

自己要輸了。

待蘇大為的證物拿到堂上,待蘇大為自己的折子,還有蜀中的折子遞上來。

就是自己的死期。

老夫難道真要一頭撞死在階下?

谷德照身體如篩糠般顫抖起來。

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懼意。

他後悔,他後悔自己怎麼一時昏頭了,居然與蘇大為作賭。

如今卻如何收場!

滿殿文武百官,此時已經不知如何是好。

看蘇大為,活像看一個怪物。

不,是看聖人。

若蘇大為真的解決困擾華夏千年的疫疾,此人必能名留青史,其後世之名,不亞于發明火的隧人氏。

造字的倉頡。

發明蠶絲織造的嫘祖。

發現百草治病的神農氏。

甚至後世都不記得李治了,都不會忘記蘇大為!

當世聖人!

這幾個大字,突兀的從腦中涌現。

一時間,含元殿中的諸臣,一個個或驚羨,或嫉妒,或猜忌,或懷疑的看向蘇大為。

隨著目光的改變,殿中的氣氛也變得十分古怪起來。

而身為主角的蘇大為,對這一切仿佛沒有感覺。

他向著李治叉手道︰「陛下,蜀中之疫,臣已制服,若以此法推廣,消滅大唐境內所有疫疾不難。

臣現在回朝繳令,稍後會將前因後果,用奏折呈上。

另外,臣常年在外征戰,一身傷病,再兼老母年事已高,古語有雲,世間最苦,莫過于子欲養而親不待……

臣乞骸骨,還望陛下恩準。」

這話說出來,李治臉上剛涌現的笑容,卡地一下變了,變黑臉了。

含元殿上文武百官,差點沒一口老血噴出來。

李敬玄雙眼噴火的投向蘇大為。

心說好你個豎子。

一身傷病?

你特麼身體看著比牛還健壯好麼。

還乞骸骨?

你才多大年紀,若讓你這樣的人乞骸骨,豈非是打陛下的臉?

不對,不好!

李敬玄猛地反應過來,左右看了一眼,悄悄退後幾步,把身子縮在朝臣中。

下一刻,就見李治扭頭指向谷德昭,厲聲道︰「來人,將谷德昭官袍除去,暫收獄中,等候發落。」

殿旁兩排金吾衛大步上來,將驚慌失措的谷德昭粗暴的按住。

三兩下便把他的官袍給剝下。

這一幕,驚呆了滿朝文武。

莊嚴肅穆的含元殿內,只听到谷德昭淒厲的慘叫聲︰「陛下,臣……臣無罪!」

「無罪?兩朝元老,在殿上為難後輩,殿前失儀,朕罰你,難道還有錯?」

李治一咬牙,揮袖道︰「給朕拿下!」

如狼似虎的金吾衛掐著谷德昭就像是掐一只小雞一樣。

在他淒厲得如同被人**的慘叫聲中,將他倒拖出含元殿,收入監中。

在場都是人精。

瞬間就明白了李治的用意。

蘇大為,萬萬得罪不起。

此人若真如他所說,發明了治疫之法,那他就是天下萬民的救星,是大唐的救星,更是李治的救星。

谷德昭居然沖撞了他,莫說是兩朝老臣,哪怕是皇室血親,李治也必會斬了。

以此來讓蘇大為滿意。

因為蘇大為治疫之法,乃無價之寶。

更何況先前听他說發明了種種神異之物,實在讓人心癢難耐。

此人的價值,難以估量。

谷德昭千不該萬不該,居然會招惹此人。

簡直就是作死。

現在沒拖下去斬首示眾,只怕還是陛下慎重,想驗明蘇大為的治疫法子。

只待一經證實,谷德昭這顆腦袋就保不住了。

「阿彌。」

李治主動上前半步,執起蘇大為的手,笑眯眯的道︰「你很好,果然不負朕的期望,朕沒有看錯你。」

一旁的武媚娘與李治乃是十幾年的老搭檔了,瞬間會意,也柔聲道︰「這些年確實苦了你了,你想休息我與陛下自無不應允,但大唐不可離了你,乞骸骨這種話,再也休提。

先準你放假一旬,待休息夠了,再回兵部任職。

反正也在長安,離家也近,不會耽誤你教訓母親。」

眼見蘇大為欲說話,李治又道︰「百善孝為先,朕甚是欣慰,但侍奉母親時,也莫忘了還有朕在,朕和大唐都需要你。」

這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禮。

武媚娘又道︰「回家歇息但有需要,本宮無不應允,陛下你說是吧?」

「對對,朕近日剛收到大食國使團送來的一批珍寶,待會讓王承恩選一些送到阿彌府上,還有……阿彌的母親,朕也要封賞,大大的封賞,就封為徐國夫人,何如?」

「以阿彌現在的身份,原來的宅子太過促狹,陛下,臣妾記著咱們在東郊還有一處宅子,不如……」

「應該的應該的,對了,宅子有了沒地怎麼行?朕在龍首原那一處皇莊,實在有些太大太浪費了,以朕之見,就撥一百頃給阿彌,如此才能配得上開國伯的身份。」

「有了宅子,下人也得給阿彌配上,對了,教司坊里不是有一批罪官之女……」

「準了,朕統統都準了!」

「陛下,開國伯只怕不足以酬功啊!」

「是朕糊涂了!若治疫之法,果然有效,朕封他為開國縣公!」

夫妻倆你一句,我一句,把蘇大為當手心里的寶貝疙瘩一般哄著。

含元殿里文武百官面面相覷,驚掉一地下巴。

天皇天後這是……

在討好蘇大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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