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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心性不足

「人走了,還看。」

安文生一在蘇大為身邊坐下,向他嘲笑道。

蘇大為搖了搖頭,卻不答話。

「在想什麼?那孫九娘和你很熟嗎?」

蘇大為這才從思索中回過神來︰「談不上熟,但人還不錯,順手人情,能幫就幫一把。」

「原來如此。」

安文生模著下巴道︰「你自己要清醒點,涉及諸皇子之事,我怕陛下沒那麼容易放過。」

「嗯,我有分寸。」

蘇大為點點頭,心中想的卻是太子李弘,這幾年有長安來的信,里面偶爾會捎上一封太子李弘親筆信。

信里對蘇大為都是一些殷切問候之詞,顯然在他心里對蘇大為感觀極佳,才會有這番親近之意。

這若是換別的皇子如此,只怕會落個王子結交外臣之罪,好在李弘貴為太子,李治與武媚娘極為看重,悉心栽培,而蘇大為本身又掛著太子衛率的職司,有一層太子府舊人的身份,倒還無事。

安文生不知蘇大為心中所想,猶自道︰「那個王勃王子安,我看過他的文章,確實有才氣橫溢,意象萬千。」

他輕捏著下巴道︰「你能幫一把,也算替大唐多留一個人才。」

蘇大為抬頭看他︰「其實我不太看好王勃此人。」

「哦?」安文生一怔︰「如此少年天才,而且事母至孝,文名動天下,連劉祥道、李常伯還有陛下都稱他為天下奇才,你居然說不看好他?」

「一個人才學是一方面,心性是另一方面,他的心性不行。」

安文生還是頭一次听到這種說法,不由感興趣的問︰「說說,王子安如何心性不行?」

在帳角還在磨著茶粉烹著茶的李博也投來好奇的目光。

蘇大為卻把目光投向帳外︰「下雨了,應該早點歇息,明天還要趕路。」

「別,我不困。」

安文生大手一揮,向李博道︰「李郎君,快把茶滿上,咱們听听阿彌能說說,何謂心性不行。」

李博忍著笑意,一溜小跑把茶壺提上來,又把其余茶具泥爐俱都移來,三人圍坐一團。

索性是不睡了,先听蘇大為講古。

「你們啊……」

蘇大為搖搖頭︰「我與王子安初識在長安,那時我在查高陽公主被害的案子,曾去過王府與他有過一面,後來王子安又曾單獨找過我,提供了一些線索。但其實那些線索,是為王家要做的一些事,預埋伏筆。」

見安文生和李博欲言又止,蘇大為道︰「我不是因為他曾做過這些事,而覺得他人如何,而是覺得,他的為人立場其實極易動搖。」

「立場動搖?」

「如果有公義之事,我相信王子安一定願意鼎力相助,但若這事涉及到自家家族,他的立場便會動搖,如若這事再涉及到皇子,只怕他又會再次動搖。」

「哈,為何這樣說他?」安文生頗為驚訝,又是好笑的模著下巴道︰「文章如人,他的文章華美雄闊,天下無出其右。」

「豈能以文章論人品?」

蘇大為失笑道︰「就說此次他被貶,我覺得,陛下沒有做錯。」

「哦?難道不是因為年輕人一次孟浪失誤,而生出悔恨之事嗎?」安文生搖頭道︰「他年方十七,經歷太少,因此對一些事敏感度不夠。」

「這些都是皮毛,而非本質。」

「那本質是什麼?」

「本質就是……」蘇大為微微一停,端起茶杯在指尖微微晃動︰「誠如陛下所說,王子安為沛王身邊博士,見沛王與英文斗雞,不但不勸誡,反而寫檄文以討英王。」

「可他說這是沛王讓他寫的。」

「沛王讓他寫文以記,可曾說是要寫檄文?」

安文生頓時啞然。

「哪怕沛王真讓他寫檄文,身為皇子近臣,沒有自己的立場,立刻寫出那樣文章,說輕一點,叫沒有自己的立場,說嚴重點,便是幸近之臣。」

蘇大為放下茶杯道︰「所以我說他心性不行,並沒有冤枉他。」

「他還年輕……」李博輕聲道。

他的褐色眼珠微微搖動,像是回憶起什麼︰「我這般年輕時,也放浪得很。」

「心性這東西,與年紀無關,與經歷有關,他現在的心性,的確不適合在沛王身邊,這次還算小事,若是真的惹了大禍,到時難免身首異處。」

蘇大為輕嘆道︰「到蜀中也好,讓他在地方上好好磨煉一番,此人有才,如果心性能練出來,未來前途遠大。」

「那你方才還說要幫他代為轉寰?」安文生詫異的問。

卻見蘇大為笑容里露出一絲狡黠之色︰「我只說要擇機出手,可沒說具體是何時,他磨煉得好,半年一年,我幫他向陛下進言,也非難事。

若是歷練不出來,這口我卻也不必開了。」

「狡……咳!」安文生咳嗽一聲,把想出口的話收住,不過他臉上的神色分明是一種另類的夸獎︰狡猾還是你狡猾啊。

蘇大為雙手一攤︰「你也知道,我與九娘交情不算深,只是她人不錯,權當結個善緣。至于王子安,且看他自己爭不爭氣吧。」

歷史上的王勃,確實有點慫。

被來被貶一次也就夠了,結果他又犯了殺人罪。

大概的事情是他幫助窩藏一個逃奴。

而偏偏,此奴是官奴。

按唐六典,私藏官奴有罪。

後來擔心走漏風聲,王勃慌亂之下,竟將官奴殺死,直到東窗事發。

如果不是遇到朝廷大赦,王勃便是死罪,要判斬刑。

後世《舊唐書》里記載了另一個說話法,說這個殺奴事件,是與王勃有仇之人,埋下的圈套。

但哪怕說破天,藏奴是王勃自己的選擇,殺奴,也是他的選擇。

人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殺奴之事,按史載是在四年後,那時王勃已二十三歲,不能再說年少不懂事了。

像蘇大為和安文生他們二十出頭,早已為長安不良帥。

就連獅子蘇慶節,也為萬年縣不良帥,破案無數。

「總管說王子安心性不足,現在想來,確實如此。」

李博在一旁一邊沏著茶一邊道︰「他在皇子身邊,那麼敏感的位置,絕不能行差踏錯半步,陛下將他貶入蜀中,對他其實是一種愛護。

否則以他的心性,若被人利用,犯出什麼不赦之罪,那才是潑天大禍,禍及家人。」

「這就是道經所說,福兮禍所倚,禍兮福所伏。」

蘇大為輕抿了一口茶道︰「但願他能明白。」

停了一下,搖搖頭道︰「不過就看他找孫九娘向我說項,我覺得他應該還不明白的。」

安文生眯了眯眼楮,嗅著茶香,听著外面雨聲,懶洋洋的道︰「你怎知道?」

「少年人,總是心存僥幸,想著能走捷徑。越是聰明有才,越想快人一步,卻不知,有時慢就是快,能把每一步走穩,走踏實了,才是真正的捷徑。」

蘇大為伸出一根手指︰「這便叫,日拱一卒。」

「拱你個頭,惡賊,你指歸指,不要拿手指點向我,我在長安也是無數小娘子尖叫,頗有才名的安家二郎,才不是什麼小卒。」

安文生揮手將蘇大為的手指拍開︰「你現在說話老氣橫秋的,好像經歷很多事的老道一般。」

「我們不老嗎?」

蘇大為模模臉頰,一時失笑︰「是了,原來我們才三十多,還不算老。」

「惡賊,不要模你那張臉了,你這臉,說二十也有人信,氣死我了。」

安文生搖了搖頭,放下茶杯縮身站起來,雙手攏到袖中︰「好冷,我回自己帳里休息了。」

「胖子還怕冷?」

「你才胖,我這是富態,是美男子!」

安文生向他嗤笑一聲,剛要移步出帳,卻听帳外傳來腳步聲,高大龍風風火火一掀簾帳,帶著陰冷與潮濕,披著一身水珠,鑽了進來。

一進來,就抖了抖身子,無數水珠從他身上飛起。

最遠的甚至濺到了桌上的茶杯里。

安文生不由皺了下眉。

能進蘇大為軍帳不通傳的,攏共就那麼幾個人,高大龍恰好是其中之一。

他負責蘇大為手里另一情報線,與李博掌握的都察寺暗樁,周良的公交署,還有思莫爾的商隊,都是蘇大為手上重要的情報來源。

「阿彌。」

不等帳內的人開口發問,高大龍眼中凶光一閃,嘴角上挑,露出一個詭異邪氣的笑容︰「我給你帶來一封信。」

「什麼樣的信?是天竺王玄策他們的戰報嗎?」

話音剛落,蘇大為霍然站起。

由于起身太快,他帶著桌案上的茶杯都晃動起來,茶水四濺。

「是不是從長安來的信?」

蘇大為臉上現出一抹激動。

能在這個時候傳來的,能讓高大龍親自冒雨送進來,而且配上這樣一副表情的。

必然是……

「是你家娘子給你的家書。」

高大龍哈哈一笑,伸手入袖,從袖中抽出一封用木匣封存的信。

匣口以紅泥印做封,顯示並無開啟過。

「是小蘇的信。」

蘇大為快步走上來,伸手從高大龍手里奪過。

高大龍拍了拍手道︰「我這麼晚冒雨給你送來,怎麼謝我?」

「回長安請你喝最烈的酒。」

「光喝燒刀子可不行,我還要喝醉仙樓的杏花釀。」

「行。」

蘇大為低頭正要捏開泥封,取出家書,忽然感覺不對,一抬頭,只見高大龍、準備出帳的安文生,還有原本正烹茶的李博,三人都停下手里的事,一齊直勾勾的看著自己。

「你們三個,看我做甚?」

「聶蘇家書里寫的什麼?拿出來念一下啊。」

「就是,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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