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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巧妙

戰爭,有時候就是變戲法。

戲法人人會變。

巧妙各有不同。

從見到唐軍旗幟,見到蘇大為親自領兵的一瞬,悉多于心氣已折。

他並非庸將,而是吐蕃一流將領。

曾創造數萬人征服五部天竺的戰績。

替吐蕃拓地萬里,獲得源源不斷的資源、人才,支持著吐蕃的瘋狂擴張。

但以他的見識,仍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唐軍明明在雪谷中,應該和入谷的幾萬吐蕃兵卒,一齊被掩埋在雪谷中,為何又能突然出現在眼前。

想不明白!

他也沒時間想明白了。

隨著大唐沖鋒的戰鼓與號角。

代表唐蕃兩國在大非川南麓最強的兩支武力,狠狠踫撞在一起。

結果毫無懸念。

準備不足的吐蕃軍被大唐重騎一沖即潰。

吐蕃軍一潰千里。

這是前所未有的大潰敗。

從開始,到結束,不過一個時辰。

剩下的全都是追擊,不斷追擊。

開始是唐軍在追擊。

後來是唐軍的越騎。

再後來是唐軍的吐谷渾僕從軍。

這些吐谷渾人,過去不過是給吐蕃人牧羊放馬的賤種,但此時也像是瘋了一樣,一個個發出亢奮的吼叫聲,追擊著潰不成軍的吐蕃人。

完了,一切都完了。

悉多于甚至都來不及逃跑。

他便一名唐軍騎將用長槊抽中心口,直墜馬下。

摔得天昏地暗。

這是他從軍十幾年,從未有過的體驗。

還沒等恢復清醒,便被唐軍僕從一擁而上,綁了個結實。

之後的事,便不是他所能知的了。

視線余光所及,隱隱看到阿桑骨在和唐軍中的異人交戰。

吐蕃亂軍中,偶有爆發的詭異,但唐軍中卻有道士出來,聯手將詭異鎮壓。

輸了!

這是悉多于最後一個念頭。

然後,他的後腦挨了重重一擊。

整個世界黑暗下來。

……

雪山谷前,天色已經暗沉。

又是一日過去。

大戰過後的戰場,依舊一片狼籍。

倒處都是戰馬和散碎的兵器,倒在地上奇形怪狀的尸體。

還有那些燃燒怠盡的吐蕃人的軍帳。

一些火星余燼,還在不斷的冒著煙。

唐軍步卒以十人為一隊,在戰場四處游戈,尋找是否有漏網之魚。

另一批由郭待封手下的僕從兵,則在挖坑填埋尸體。

有吐蕃人的,也有唐軍自己的。

關路迢迢,無法將每一位兵卒的尸身都運回去。

只有先尋一個地方一起掩埋了,取身上一件信物,再加身份銘牌回去。

回長安後,家人可立衣冠冢,也可尋機將親人遺骨運回去,葬入祖墳。

當然,大部份戰死的兵卒,都是埋骨它鄉,永遠回不去了。

唐軍臨時行營前,各式將領進進出出,絡繹不絕。

蘇大為高坐于軍帳上首,帳內燃著碩大的鯨油燈,燈火通明。

在他左手,坐著安文生,右手則是李博。

此時兩人正在替他做著戰情記錄,之後要依據這些信息,遞交給朝廷的奏折,同時擬給蘇定方軍報。

「見過總管。」

簾帳掀開,郭待封匆匆從外面快步奔進來,顧不上擦額頭上的汗珠,向蘇大為叉手道︰「堵在谷口東面的那支吐蕃軍,被驚走後,一直沒有回來,現在不知在何處,已經派斥騎出巡五十里,未見蹤跡。」

「唔,留著這支人馬,始終是個隱患。」

蘇大為低頭看著面前案上的地圖沉聲道︰「再多派斥候,方圓百里,都找一遍,不要讓這支人馬,壞了我們的大事。」

「喏!」

郭待封匆匆行禮退下去。

安文生停下手里的毛筆,抬頭看了一眼︰「怎麼,連郭待封的輜重營,都要擔負起斥候的責任?」

「人生奇缺,你又不是不知道。」

蘇大為掃了他一眼,此時又見簾帳掀開,抱著頭盔的薛仁貴,及身後的李謹行二人一起,一前一後走進來。

薛仁貴臉上涌現喜色,進來就道︰「大捷,此次大捷,朝廷少不了我們的功勞,阿彌,你究竟是如何辦到的?」

跟在他身後的李謹行倒是衣甲齊整,昂首挺胸,一絲不苟的先向蘇大為叉手行禮,接著道︰「薛將軍率騎兵追出六十余里,馬力用盡才回來,一共追得吐蕃一萬二千三百余人,再加上戰場上殺傷的六千余人,還有谷中雪崩的那數萬人……」

李謹行看了蘇大為一眼,繼續道︰「這支十余萬的吐蕃人大軍,已經折損過六成,不足為懼了。」

李博看了一眼蘇大為,向李謹行微笑道︰「這算什麼,總管曾在攻高句麗時,築壩蓄水,以大同江水倒灌平壤,一戰滅高句麗八萬余人,那才叫一個風卷殘雲。」

「末將佩服。」

李謹行由衷的道。

是人都知道水火無情,可敵人也不是傻子,都會防著這一手。

在對方嚴防死守下,能出奇致勝。

擅于借用天地之力,此乃名將之姿。

李謹行心下暗自將蘇大為與裴行儉還有王方翼、薛仁貴等將做比較。

王方翼與薛仁貴都是勇猛過人,可為先鋒或者一軍之將。

但若統領全局,運籌幃幄,年青一輩,大概只有裴行儉與蘇大為二人。

或許還可以加一個劉仁軌。

听說劉仁軌在百濟和高句麗也做得不錯。

但劉仁軌畢竟年事以高,都六十余歲了,當算不得青年將領。

而裴行儉與蘇大為,又同為蘇定方的學生,可謂一時瑜亮。

待蘇定方這一代的將星全數凋零後,新一代大唐軍神,只怕就是蘇大為與裴行儉二人。

再仔細想來,裴行儉的用兵風格,頗為穩重,擅長大戰場,大兵團。

由他統馭安西都護府鎮兵近十萬人,守護著河西之地,這麼廣袤的土地,守得滴水不漏。

這是本事。

而蘇大為的風格,其實更類似于蘇定方。

他所率的兵,常在一萬上下,但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擅長在戰場中征召僕從,從而轉化敵我力量。

又有鬼神莫測的機謀。

直到現在,李謹行將自己帶入到蘇大為的角度,仍想不明白,他是如何辦到這一切的。

薛仁貴,也是同樣的疑惑。

他大步上前,一在蘇大為側邊坐下來,手里捧著頭盔,一邊抹著汗一邊追問︰「快講講此次用兵,你究竟是如何辦到的?」

「你問我?」

蘇大為剛拿起毛筆想要寫軍報,聞言停下來,看了一眼薛仁貴。

見他真是一臉渴求之色,不由笑道︰「全程你不是都親身參與了嗎?還有哪里不清楚?」

「許多都不清楚!」

薛仁貴沒了平日的威嚴穩重,急問道︰「現在回想起來,越來越覺得,你率軍入谷,簡單入得巧妙,將那些吐蕃人誘入谷中,再用雪崩將他們掩埋,是不是早就算計好的?」

「仁貴,雪崩乃是天災,誰能預料到,你這越說越沒譜了。」

「呸,少糊弄我,我看到安文生他帶的人,是最後從谷里出來的吧?他帶著那幫道士做什麼去了?難不成在谷里起壇做法?」

「哎,你說對了,還真有這麼個意思。」

「你說不說!」

薛仁貴急了,一伸手抓住蘇大為的胳膊︰「再不說休怪哥哥我翻臉了!」

這番舉動,直把站在帳中的李謹行看得目瞪口呆。

心說薛禮將軍什麼都好,就是在總管面前有些上下不分,沒大沒小。

這往小里說是失禮,往大里說,總管可以治罪的。

他是不懂巷仁貴和蘇大為的交情。

蘇大為胳膊一抖,從薛仁貴鐵手里滑月兌出來,看著他笑道︰「真想知道?」

「想!」

「好,安遠坊的胡辣湯餅,還有聞喜樓的一頓酒宴,再加上西市萊口胡同的鮮鯉燴,還有……」

「成交!」

薛仁貴伸手過去,捂住蘇大為的嘴,哀求道︰「求求你別念了,哥哥我就請這些吧,還得省點錢給家里娘子。」

「好了好了,這件事嘛……」

蘇大為撥開他的手,一臉嫌棄的道︰「手沒洗過,又是血腥又是汗臭味。」

薛仁貴搓了搓手,嘿嘿一笑。

蘇大為想了想接著道︰「雪崩,確實是我的安排,當年征西突厥時,我曾率阿史那道真他們翻躍金山,在最後追擊狼衛時,被對方用牛角聲音,引發雪崩,險些喪命。」

停了一停他接著道︰「所以在看到地圖,看到雪谷這個地方,我便留上了心。」

「你怎麼知道吐蕃人會在此處設伏?」

「我並不確定,不過我用兵,習慣想得多一點,多算勝,少算不勝,僅此而已。」

蘇大為回答著薛仁貴的問題,心中卻想的是︰不多做幾個預案,如果遇到突發狀況,那才會出大問題。

孫子兵法里,所謂的先為不可勝,而後求敵之可勝。

意思也無非是多做預案。

將自身可能遇到的問題,先想好了方案,再動手,便不致慌了手腳。

薛仁貴皺眉想了想︰「本來覺得很神奇,但是听你這麼一說,卻又像是很簡單?」

「本來就不復雜。」

「等等,我覺得不對。」

薛仁貴擺了擺手道︰「你怎麼清楚吐蕃人在兩邊谷口的虛實?」

昨夜蘇大為借著吐蕃夜襲之機,玩的最大的一個戲法,就是一面與夜襲的吐蕃人輪戰,一面悄然集結唐軍敢死之士,與雪谷外的郭待封里應外合,將悉多于副將看守的東面雪谷攻破。

而由于布置得當,這消息始終不曾泄露。

甚至還假傳消息給西面悉多于的部隊,令悉多于做出錯誤判斷。

以為唐軍還被困在雪谷中。

而實際上,唐軍主力在天亮以前,便由東面雪谷口撤離。

在谷中的,只有少量精銳及吐谷渾一部份僕從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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