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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困境

大隊騎兵就地駐守,薛仁貴親自率著親衛騎馬趕到蘇大為身邊,劈頭第一句話就是︰「你不是傳令讓我進兵?」

蘇大為騎在龍子背上,目視薛仁貴︰「我什麼時候下過這種命令?」

「沒有?」

「誰傳的令,人呢?」

蘇大為向他肅然道︰「如果你確實收到此令,而我又絕沒有下過騎兵入谷的命令,那麼就只有一個可能……」

相同的事,之前在武威也發生過一次。

有人假扮了李謹行,以蘇定方的名義傳了一封假信給蘇大為,令他星夜趕去酒泉見蘇定方。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吐蕃大將贊婆,對武威的援軍發動奇襲。

最後被薛仁貴和其余將領聯手所破。

那一場戰斗,薛仁貴自己就是親歷者,自然知道事情的原委。

先前只是關心則亂,待此時,方才醒悟,失聲叫了聲︰「不對!」

一邊回顧左右,一邊大喊︰「方才那個傳令的斥候呢?人在哪里?」

左右親衛相顧無言。

蘇大為眉頭一皺︰「好了,仁貴,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出了什麼事你我都清楚,若吐蕃人有意將你也誘入谷中,我們須提防他們還有後手。」

說完看了一眼稍遠處的騎兵陣型,心中估算道︰「你帶了多少人進來?六千?七千?」

「七千騎。」

薛仁貴道︰「留了王孝杰率三千騎守住谷口,還有郭待封的人。」

听了他這句話,蘇大為心下稍寬,總算薛仁貴沒有完全失智。

谷口還有王孝杰與郭待封的人,就算吐蕃人要有動作,也有一個緩沖時間。

心念電轉間,蘇大為目光向身邊掃過︰「安文生何在?」

「總管,安將軍與阿史那將軍在追擊吐蕃潰兵。」

「派人召他們回來,我懷疑吐蕃人想……」

話音未落,心頭陡然一跳。

仿佛有什麼極可怕的事發生。

蘇大為看向薛仁貴,恰好他的目光也朝自己看過來。

「你也感覺到了?」

「去前方,去出口看看。」

只用了極短的時間,蘇大為與薛仁貴便取得共識。

「我這些騎兵……」

「帶著!」

蘇大為厲聲道︰「若情況有變,少不得一場惡戰。」

當一件事可能變糟時,它就一定會變得更糟。

仿佛要印證蘇大為的預感,從雪谷出口的位置,隱隱傳來廝殺之聲。

這山谷的構造十分奇怪。

兩頭細窄,中間卻寬大如葫蘆肚。

縱然擁進十余萬騎,在中月復部位也不覺擁擠。

而聲音在這樣的地形下,也會變得飄忽不定,十分模糊。

在這種情況下,居然可以听到從出口位置傳出的喊殺聲,那說明,那里已經爆發了大戰。

「整隊,隨我來~!」

薛仁貴向左右親衛大聲喊。

數名親兵得他軍令,打馬回頭,調撥後方騎兵跟上。

蘇大為與身邊崔弘等將,早已策馬奔向谷口。

烏延達與梅里烏等酋長慌忙翻身上馬,一邊追一邊喊︰「總管,需不需要我等相助?」

「你們留一部在原地待命,帶一些精銳隨我來。」

蘇大為頭也不回的喊。

得到他的命令,烏延達精神一振,慌忙打馬回頭,去調撥人手。

跟唐軍一起作戰不怕,反正至今還沒見唐軍輸過。

怕就怕唐軍根本就不屑于帶著吐谷渾人,那問題就嚴重了。

隆隆隆~

千萬騎戰馬蹄聲匯聚如雷。

伴隨著煙塵與碎屑,前方蜿蜒的山路不斷收窄。

從能容數百騎展開,到只能容十余騎通過。

騎在龍子背上,听著前方的陣陣殺聲,蘇大為的精神一下提到極點。

有過,有過這種感覺。

似曾相識。

當年與西突厥人的一戰中,自己曾帶領阿史那道真等斥候營兄弟,翻躍阿爾泰山。

在山道中,遇到突厥人的狙擊。

那時,也是同樣地形險峻。

突厥人在鷹嘴崖處設伏……

他抬頭看了看前方。

山劈千仞,只有一線縫隙可以從山谷出去。

這是「一線天」的地形。

當年當日,正如今時今日。

龍子發出一聲悠長的咆哮。

前方戰馬驚嘶。

這聲音令蘇大為的神從回憶中拉回現實。

一眼看到前方的情景,瞳孔微微收縮。

阿史那道真的唐騎已經散亂,崔器的步卒陣型,長槊居然陣腳大亂。

該死,崔器三千人陣,居然守不住山谷出口?

蘇大為的目躍過唐軍陣型投向前方。

那邊的光芒,令他兩眼下意識微微一眯,仿佛被某種強光所刺痛。

此時日頭向西微沉。

大非川以北,廣袤的共和切吉草原上,達延山雪峰怒起,延綿跌宕。

一旁的東日措納冰湖,如大地上一只最純淨的眼楮。

冰籠霞蔚,煙氣蒸騰。

在冰層之下,隱隱透著綻藍。

純淨而湛藍的天空畫板上,蒼鷹在飛翔,發出清越的鳴聲。

它好奇的側過腦袋,盯著下方的雪山,看到山谷里密密麻麻的人流。

這個異常的畫面,令它稍微有些冰安。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蒼鷹陡然飛低。

一雙琉璃般的眼瞳,倒映出下方的景像。

雪谷中,穿著明晃晃鐵甲的唐軍想要涌出來,卻受限于地形狹窄,陣型無法展開。

在雪谷出口處,那些唐軍的步卒陣型大亂。

陣腳隨時可能崩潰。

這是因為,在他們的對面,那些高原的吐蕃人,正驅趕著犛牛、野牛等牲畜,沖擊著唐軍的防線。

在這些牲畜之後,還有大量的吐蕃騎士正在集結。

這些是弓仁的部隊,先前潰散的吐蕃騎,已經被他重新聚攏起來。

靠著那些牲畜的拖延,唐軍短時間內根本無法發起有力的反擊。

反倒是被那些發狂的犛牛撞死撞翻不少兵卒。

對上皮粗肉厚的犛牛,連唐軍的長槊陣都沒佔到便宜。

若是在平原上,能將部落有效展開,若是給崔器手下更多的人手,或許還有機會。

但當下的地形,卻將他限制住。

前方的長槊兵被狂沖的犛牛不斷沖撞,後面的陌刀兵被前隊擠壓著,無法上前相助。

兩邊的山岩又堵住了路口,難以通行。

蘇大為他們帶著人就算是趕過來,受地形所限,七千余唐軍重騎,也無法飛躍過去。

場面一時僵持。

天空中的蒼鷹扇動著翅膀,身形一下子拔高。

飛到高處,它的鷹眼便看見,在那些吐蕃人身後數十里外,還有大量的煙塵騰起。

這意味著還有大量的吐蕃軍正在向這邊快速移動。

……

「大相派來的援兵,最多還有半個時辰便到,大相說,請弓仁大將務必堵住出口,不得使唐軍走月兌一人。」

「回報給大相,就說,弓仁在,唐軍就走不了。」

弓仁黝黑的臉龐上,充滿堅毅之色。

他的眼神凜冽,然而嘴角卻在笑。

左耳上,一只拇指大的金環,在粗糙肌膚的襯托下,有一種別樣的美感。

好久了,與唐軍作戰,真的憋屈好外了。

總算,總算將他們引了進來。

弓仁的腦海,回憶起當日論欽陵說過的話。

「這伙唐軍不可小視,蘇大為是蘇定方的兵法學生,也是大唐新一代崛起的名將,此戰,不求你得勝,只求拖住他們,將他們誘入雪山絕谷,堵住出口。」

「那里地形特殊,你應當知道,只要堵住路口,唐軍決計無法走月兌,到那時,便成了我們掌上之物……」

「先餓他們幾天,最後,生死便由不得他們了。」

「斷掉唐軍這只手,以蘇定方垂死之年,想必已無力再主持對吐谷渾一線的用兵,到時,局勢將徹底倒向我們,我們在吐谷渾的地,也就牢牢佔住了。」

論欽陵那抑揚頓挫,帶有獨特磁性的嗓音,如潺潺泉水流入心間。

弓仁心中此時充滿了豪氣。

自己,終于沒有辜負父親的期望。

原本以為,這一仗會更艱苦,甚至在最後關頭,連自己的生死,都在一念間。

用那名唐將,還有自己身為論欽陵之子的身份,用財寶來誘使唐軍深入雪谷,原本擔心這一切仍不足,還準備了別的後手。

誰知最後,唐軍如此輕易就上當了。

進入了雪谷,主動權,便掌在吐蕃人的手里。

唯一可惜的是,未能在唐軍主力到達前,先將他們那一千人吃掉。

這個念頭在他腦海也只是一閃念。

只要將此時谷口守住,使唐軍不能出來,待來自烏海防線的大軍趕到,唐軍便插翅難飛。

這個計劃,由論欽陵發起,由大相祿東贊配合。

由祿東贊的孫子,論欽陵的兒子,吐蕃最年青一輩的大將弓仁操盤。

到此時,方才顯出崢嶸。

從蘇大為率領的唐軍翻躍大非川,論欽陵得到這條情報後,便在布局。

用草原各部吐谷渾人「投喂」給唐軍。

並在其中摻沙子,暗中混入忠于吐蕃的部落。

得已完全掌握唐軍的動態。

在安西和河西、吐谷渾、甘州、肅州等防線,持續對唐軍保持威壓,甚至數次嘗試沖突,以分唐軍之勢。

在各防線大肆搜捕唐軍滲透向吐谷渾的游騎,圍點打援,以斥候對斥候。

以游騎對游騎。

在情報獲取上,通過商隊和細作,不斷向唐軍河西反向滲透,並以重利游說河西各國反叛大唐。

來瓦解唐軍在西域的兵勢。

同時令悉多于率軍,在大非川以南蟄伏,隨時準備做堵口收網。

實際上,在唐軍縱橫大非川以南近一個月的時間里,悉多于的兵馬,一直在距離唐軍兩日的距離,悄然跟隨。

先前悉多于也好,或者弓仁也罷,已經通過初戰的試探,明白對唐軍沒有必勝的把握。

或許能拖垮這支唐軍,但卻無法將其聚殲,消滅。

論欽陵要的是徹底毀滅。

貫徹的是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之策。

蘇定方已經老了,身體也患重病。

若是這個時候,痛失愛徒,得知唐軍在大非川以北,被吐蕃全殲的消息,他還撐得住嗎?

會不會一命歸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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