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咱們還要去找牙人呢。」
「我知道,我知道。」
狄仁杰雖然有些不舍,但洪亮催的急,他也只能答應。
洪亮說的不錯,他還要找牙人尋住所。
接下來幾年,他都會住在長安。解決住所是當務之急,的確容不得他在這里拖延。
當然了,也是他對這案子興趣不大。
剛才他通過唇語,也清楚了死者的情況,實在是提不起興致來。
走出人群,狄仁杰伸了個懶腰。
此時,西市漸漸熱鬧起來。
酒幡林立,人頭簇擁。
這里距離長安絲綢之路起點的開遠門不遠,周圍里坊中,居住了很多外國人,也是的西市城外一個頗具國際性的貿易市場。這里,有來自高句麗、百濟、新羅和倭國的商人;也有從波斯、大食的胡商。由于大唐是當世最為強盛的帝國,許多胡商來到長安之後,被長安的繁華所吸引,干脆僑居于此,也使得大唐成為一座傳奇性的國際都市。
西市分為九區,遍布貨棧酒肆。
來自西域的胡姬或是在門外招攬客人,或是在酒肆中載歌載舞,更令西市多了幾分異域風情。
狄仁杰自幼在太原長大,今天是來到長安的第三天。
從小到大,他何曾看到過如此景象?
一路走下來,他也不免有幾分陶醉。若非洪亮提醒,他可能已經忘了今日的目的。
「懷英,懷英!」
就在狄仁杰行走街頭的時候,突然听到有人呼喊他的名字。
停下腳步,狄仁杰扭頭看過去。
就見一個比他年長四五歲的青年,從一個酒肆里出來,一邊走,一邊朝他揮手。
那俊俏白淨的臉上,還沾著淡淡的胭脂色彩。
「你是……張兄?」
狄仁杰看到男子,先愣了一下,旋即叫出了對方的身份。
張兄笑道︰「我還道剛才看錯了人,沒想到真是懷英。怎麼,也來這金市尋樂嗎?」
金市,也是西市的別名。
狄仁杰忙擺手道︰「張兄誤會了,在下是來找牙人行。」
「牙人行?」
「是啊,我昨日听了張兄的介紹,準備在別處尋一住所,不打算在監舍居住。」
「原來如此……我就說嘛,監舍雖說距離國子監近,可是那邊的房租至少要比其他地方高出三成,而且房間狹小,住的也不舒服。既然如此,還不如另尋住所,無非是多走些路而已。你我正當年輕,走幾步路又算什麼,省下來的錢,還可以多買幾本書籍呢。」
狄仁杰笑道︰「張兄所言,極是。」
「那你找到住所了嗎?」
「還沒有……剛才進來,看石橋那邊出了命案,所以耽擱了片刻。」
「命案?」
「嗯,好像是一個本地的潑皮被殺,長安縣那邊已經派人過來了。」
張兄對這種事情,似乎沒有什麼興趣。
听狄仁杰說完,他撇了撇嘴,輕聲道︰「這種事常有發生,這些個潑皮整日里游手好閑,天曉得惹了什麼仇家。你剛來長安,或許還不習慣。久了,也就習慣了。」
「習慣?」
「這長安九市,四個廓縣,人口近百萬之多。
幾乎每個里坊都有團頭,每個廓縣都有大團頭。潑皮們為蠅頭小利斗;團頭為地盤斗……不過,這些人惹不到咱們頭上。你我看看也就是了,莫要和他們攪和一起。」
團頭,是地下勢力頭目的稱呼。
偌大長安,大團頭,小團頭,不大不小的團頭數不勝數。
他們手下聚集著一群潑皮無賴,欺行霸市的行為時有發生。普通百姓,自然不敢招惹,但對于狄仁杰他們這種國子監太學生而言,倒也不太害怕,相安無事就好。
「對了,你剛才說要找住所?」
「是啊。」
「有什麼要求嗎?」
狄仁杰愣了一下,想了想道︰「也沒有什麼要求,我和洪亮兩人居住,能寬敞些,干淨些,安靜些就好。對了,最好能做得一手好飯,我這個人有時候有點挑食。」
張兄,蹙起了眉頭。
「若只是寬敞些、干淨些倒也好辦,可要能供飯食……那可不太容易。
對了,你不介意和房主住在一起吧。」
狄仁杰搖搖頭,道︰「只要品行端正,倒也不甚介意。」
「哈哈哈,你這一說,我倒是有一處好介紹。」
「哦?」
「崇德坊有一處住所,獨門獨院,房子倒是有,不過房主母子也住在那里。
你也知道,來長安的生徒,大都不喜歡與人合住,難免會有不便,所以那住所一直空著。那住所距離三內不遠,環境也好,也安靜,而且房主也做得一手好飯食。」
狄仁杰看著張兄,眼中露出疑惑之色。
張兄的表情,有些尷尬。
他輕聲道︰「懷英莫怪,我家境不好,得令狐祭酒賞識,方得以在國子監補缺,衣食住行都是自己承擔。你也知道,居住長安極為不易,我必須要想辦法賺錢才行。」
昨日報到時,張兄就出人意料的熱情。
狄仁杰還以為他本性如此,卻沒有想到……
不過,這又算得什麼?如張兄所言,他一個普通人能夠在國子監學習,殊為不易。而且一切費用自行承擔,在長安這地方,若不另尋財路,也的確不容易生存。
「既然如此,還煩請張兄介紹。」
「好,我現在就帶你去。」
張兄很熱情,就要前面帶路。
洪亮輕輕扯了狄仁杰的袖子,卻見狄仁杰朝他搖搖頭,于是閉上了嘴巴。
自家郎君是個什麼性子?他很清楚。
而且,那張兄是太學生,若真懷有歹心,怕日後也難在國子監立足。但不清楚,這位張兄是否靠譜呢?相比之下,洪亮更相信那些牙人,畢竟有市署可以作保。
只是狄仁杰既然決定了,走一遭也算不得什麼。
想到這里,洪亮忙緊走幾步,追上了狄仁杰兩人。
張兄,大名張柬之,字孟將,襄州人。
他年二十六,比狄仁杰大五歲。同時,也比狄仁杰早來國子監兩年,算是老生徒。
張柬之極為善談,也非常熱情。
他在長安生活了兩年多,對長安也非常熟悉。
一邊走,他一邊向狄仁杰介紹。
三人就這樣兩前一後走出了西市坊門,直奔崇德坊而去。
「這里原本是前朝秦孝王楊俊府邸,後來被改建為兩座佛寺。」
走進崇德坊,張柬之在前面帶路,一邊向狄仁杰介紹崇德坊內的情況。
「西門,叫做濟度尼寺;東門是道德尼寺。」
說到這里,張柬之突然壓低了聲音,輕聲道︰「去歲太宗駕崩,道德尼寺就更名為崇聖寺,乃太宗別廟,如今尚在修繕之中;西門那邊的濟度尼寺,寺內僧尼被遷往安業坊修善寺。如今濟度尼寺被改作靈寶寺,先帝嬪妃都在此削發為尼修行。」
狄仁杰听得一愣,停下腳步,朝那緊閉的寺門看了一眼。
「所以,崇德坊的治安沒有任何問題。」
張柬之說著,就拉著狄仁杰走進十字巷,然後拐進了一條曲巷。
長安的里坊建築,自有其規範的格局。
里坊中,有十字街把里坊分為四大塊,而後每快區域中,又設有十字巷。于是整個里坊,就被切割成十六個區,區內有曲,也就是傳統意義上的巷陌,把整個里坊串聯為一體。
張柬之帶著狄仁杰自曲巷中穿行,恰好繞過了靈寶寺大門,來到靈寶寺後門。
「這里距離佛寺很近,一般人都不會來這里,所以很安靜。」
他笑著對狄仁杰介紹,然後徑自又走進一條曲巷中,回首朝狄仁杰二人招了招手。
「走吧,就在前面。」
狄仁杰和洪亮相視一眼,跟著張柬之走進曲巷。
三人來到一座房舍前,張柬之道︰「就是這里,懷英感覺如何?」
「看看里面再說。」
張柬之點點頭,上前拍了拍門,大聲道︰「柳大娘子,是張柬之,帶人來看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