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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還請君侯三思

夜幕初籠,甘露殿後殿,燭火搖曳,將書案前的一道挺拔、秀立身影投落在窗紗之上。

夏夜星河璀璨,聲聲蛙鳴自遠處傳來,涼風自窗紗而入,吹動及地幃幔,也將自青銅薰籠中生出幾縷青煙吹得裊裊而偏。

蘇照神情淡漠,著一身作工精美的冕服,俯身于一方三尺見方、雕著璃龍鳳紋的條案前,就著燭火之光,手持朱管羊毫筆,手腕轉動,在紙張上書寫不停。

「君侯,敬公已至殿外。」這時,宦者令尤江從一架屏風後走來,躬身,稟告道。

「宣。」蘇照揉了揉發酸的手腕,將毛筆放在筆架上,冷眸抬起,淡淡看向殿外方向。

不大一會兒,敬弘道在宮人的引領下,入了偏殿,行禮罷,道︰「不知君上于夜相召,有何要事?」

蘇照微笑道︰「卻有一事勞煩老師,尤江,將這個拿給老師看看。」

說著,將條案上的紙張,遞給了尤江。

敬弘道閱覽罷,皺了皺眉,喃喃道︰「求賢令?弘文館?宣慰司?」

此刻的敬弘道眼皮直跳,一時間,覺得頗為心累,眼前這少年郎,奇思妙想還真是一波接著一波。

求賢令,倒是有先例可循,弘文館也沒什麼,想來和管理圖冊典籍、監修國史的太史館相仿,倒是宣慰司……

敬弘道往下翻閱,見職掌是宣慰人心,倡導禮樂,面上稍悟

敬弘道蒼聲道︰「君侯設置這些衙署倒無不可,只是,若徒有架子,不得其人,也難收全功,而且,增設官署佐吏,就需俸祿供養,糜耗國家錢糧。」

蘇照道︰「所以才需要舉賢,老師,孤的意思是由您起草求賢令,另外在明日提議建尚書台後,就可著手考察公卿一族的年輕子弟,同時令各郡縣可舉賢良方正、孝悌力田者,趕至溫邑,孤親自考較其才,量才委授以官職。」

蘇照從申屠氏那里發現,鄉野遺賢是多麼嚴重。

但他不會只重用寒門,而是兩手都要抓,蘇國公卿子弟,他要擇賢任用;寒門士族,他也會給予入仕機會。

提及此處,不得不說一下這時節的選官制度,除卻投軍以外,一般都是才略之士拿著名刺,投至公卿門下,以求其舉薦,當然,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君主翻來覆去,在公卿圈子里揀選。

就連蘇照去拜訪申屠樊、晏昌二人,也不是听了陳韶的舉嗎?

可晏昌本人也是齊國公卿之後,只是屬于背叛了階級的個人。

至于周之癢序(官學),早已有之,只是卻沒有配套的科舉,听起來似乎很是令人納罕,但在華夏歷史上,就有類似脈絡,漢時也有太學,但廣開科舉卻是在隋唐。

蘇照以後也不想一個個去訪賢,也沒有那個精力,那麼以求賢令吸引有志仕途的寒門讀書人,再建弘文館,培養中低級官吏,為革新儲備人才,也就成了他的想法。

敬弘道心頭復雜,眼眸微垂,思索著少年君侯的用意。

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他還是知道的,只是這樣密集繁忙的施政,不給人以喘息之機,心頭隱隱生出不安。

「君上方承大位,就在國政上大動干戈,恐怕會鬧得人心惶惶,不若緩一緩。」敬弘道在心里掙扎片刻,終究是還是出言規勸著,只是用詞還是委婉。

蘇照默然片刻,喟嘆道︰「老師,孤豈能不知治事以緩、戒急用忍的道理,只是內憂外患,時不我待啊,蘇國如今是什麼境況,您又不是不知,這幾日孤看七郡戶籍圖冊,只覺寢食難安,憂心忡忡。」

聞听這番話語,敬弘道溝壑縱橫的蒼老面容上,不由現出羞愧之色,拱手道︰「是老臣昏聵無能,不能上佐君王,中總百官,下撫兆民,治平國事,方致君侯之憂。」

這時節,主憂臣辱,主辱臣死。

蘇照神色和緩,寬慰道︰「老師這些年勞苦功高,忠于有蘇一氏,孤心中是有數的,只是而今國事艱難,沒有時間再從長計議,緩緩圖之了,老師威望隆著,人情練達,還請助我。」

敬弘道嘴唇翕動,道︰「君上,求賢令,老臣回去後會起草。只是……老臣有一肺腑之言,欲剖白于君上,還請勿罪。」

蘇照面色微凝,朗聲道︰「老師,有話直言無妨。」

「君侯少踐國祚,雖英敏天成,但畢竟未經世事,不知人心險惡,世道艱難,晏昌禍國之人也,萬萬不可听信此人蠱惑,重用此輩。」敬弘道蒼聲說著,忽而鄭重一拜,以一種悲戚難言的語氣說道︰「否則,社稷傾覆,宗廟毀墮,老臣縱死,赴于黃泉之下,也當以發覆面,無顏再見先君侯。」

蘇照皺了皺眉,面上現出一絲不豫之色,因為這話等于在咒他是亡國之君,但還是忍耐著,一字一頓道︰「老師……言重了。」

如果不是他繼承國祚,按著前世發展,十五年後,蘇國被煌煌大勢碾壓粉碎,到時社稷傾頹,宗廟崩毀,他一樣要當亡國之君,與其如此,還不如奮力一搏。

敬弘道在心底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的一番忠言逆耳,多半引起了少年君侯的不悅,但這些肺腑之言,他卻不得不說,既是問心無愧,又是一種政治態度。

他可以替新嗣之君舒緩、轉圜和蘇國公卿的矛盾,但卻不能容忍蘇國翻天覆地的折騰,先祖隨有蘇一氏篳路藍縷,手胼足胝,方有這七郡之地,肇基何其艱難,豈容一外來之人,折騰得天下大亂?

「晏昌此人,孤有意拜為御史大夫,至于其人變法之念,孤定會慎之又慎,老師不用太過憂慮了。」蘇照默然片刻,寬慰道。

「明日,御史台籌建之後,老師是否……」

蘇照的「麻痹之言」,絲毫沒有打消敬弘道的疑慮,反而堅定了其救偏補弊、激濁揚清的匡正社稷之念,拱手勸道︰「茲事體大,還請君侯三思。」

蘇照面色微頓,漸漸默然,一雙英秀的劍眉之下,清冽如刀的目光,逡巡著他這位素來明哲保身的老師,只見其人身軀瘦弱,頭發斑白,但微微抬起的頭,一雙毫不退讓分毫的蒼老目光凝視著自己,那目光不見往日渾濁,清明中隱含絲絲銳利。

敬弘道年輕之時,也是鎮撫一方、政務練達的才略之士,否則,蘇國前任國君也不會以國事相托。

蘇照許久之後,神色頓了頓,心頭雖然失望,但對這態度也在預料之中,嘆道︰「天色不早了,夤夜路遙,老師年老體邁,不如先回去吧。」

「尤江,替孤送送老師。」

「老臣告退。」听著蘇照似是一語雙關的話,敬弘道身形微顫,不過還是躬身一禮,告辭離去。

「我這位老師既然不允,那就試試其他人罷。」蘇照嘆了一口氣,喃喃道。

不是沒有想過讓陳韶明日朝會提議,但御史大夫監察百官,權責頗重,又是從司寇府中分出的職權,司寇陳韶也需避諱,否則,公卿攻訐。

這種情況,陳韶起個頭,由六官之一的太宰提出來人選是最好不過,當然,實在不行還有……

蘇照眼前浮現一個老者的面容,正是白日里排了長隊,等候拜見的孟司徒。

「君侯,長公主殿下那邊,已準備好晚膳,問您是否過去?」

蘇照點了點頭,暫且拋下這些煩心之事,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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