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挎著水盆進來的時候兩人間的氣氛便有些怪異。
林晨默默地轉過身去將衣衫月兌下,玉娘放下藥和水盆,將棉布沾濕來到他身後輕輕的為他擦拭起來,他們的默契總是這麼不言而喻。
肩上傳來的輕柔觸感幾乎讓他忘了疼痛,猶豫許久,林晨還是硬著頭皮開了口,「咳,十九還好吧。」
「昨晚醒了一次。」玉娘挽著衣袖擦拭著林晨身上的血污,擦到胸前腰間也並不羞澀,「醒來與我聊了幾句,見你不在又睡了。」
「哦。」
說完兩人又陷入了難以言喻的沉默。
半晌,到底還是林晨嘆了口氣,先開了口。
「對不起。」
玉娘伸向藥瓶的手停頓了片刻,才將藥瓶抓在手里,「你沒什麼對不起我的。」
藥粉一點點灑在自己的肩上,有些刺痛感。
「昨日臨行前……」
「林大哥,身體是你自己的,說到底,玉娘又有什麼資格去對你說教。」
看不到她的表情,林晨卻覺得她身體有些顫抖,那些自憐自哀的話平時的玉娘也不會說出口,她是真的很生氣……
唯有這一點林晨很確定。
「我……對不起……」
咬了咬牙,林晨還是只能說出這句。
沒听到玉娘的回應,房間里還是只有棉布擦在身上的聲音,林晨還要再開口道歉,玉娘那壓抑許久的聲音,終于在他耳邊響起了。
「對不起……對不起,你便只會說一句對不起嗎!」她壓抑的情緒似乎都在此刻爆發,「林晨!我等的便是你每次遍體鱗傷的回來對我說句對不起嘛!」
「每次每次,你去為別人冒險的時候!可曾想過我與十九半點……啊……這傷口若不是在肩頭呢……說到底,林晨,我二人到底是你的誰……到底是你的誰……唔……」
大滴大滴的眼淚滲進正往身上纏的紗布里,滴在林晨的後背上,哽咽的聲音一句句的扎進林晨心里。
哪怕不回頭,他也能想象出玉娘一邊流淚,一邊顫抖著捂著嘴的樣子。
「一整夜,一整夜的坐立不安到底是為了什麼啊……十九醒來見不到你,第一句話就是林晨在哪……你便是這樣對我們的……便是這樣對我的……你這狠心的人……」
「玉娘,我……嘶……」
林晨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覺得肩頭一沉,便痛呼了出來。
「疼嗎,林大哥……玉娘,也好疼。」
感受著玉娘的側臉輕輕的靠在自己肩上不斷地啜泣著,林晨終是再也說不出什麼,轉過身來將她輕輕地摟進懷里,在她耳邊一遍遍的重復著自己的歉意。
良久良久,林晨只覺得玉娘那些眼淚一滴滴的都流進了自己的心里,直到將它整個填滿……
門外烈陽當空,連那任意翱翔的鳥兒也相互依偎著在樹下乘涼,院子里靜悄悄的,只是偶爾的有兩聲當當的搗藥聲隱隱約約的傳到耳中。
……
「我保證,以後都不會了,好嗎。」在她耳邊輕聲承諾著,林晨心里卻是掙扎的。
發泄完後羞怯的玉娘像只雛鳥般低著頭蜷縮在林晨懷里,額邊是林大哥熾熱的胸口,耳邊是他心髒跳動的聲音,玉娘只覺得自己心如鹿撞臉像火燒。
「林大哥又何必說這話來哄我,你是怎樣的性格,玉娘心知肚明,這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嘆了口氣,這個冤家就是這樣好管閑事的人,不原諒他又能怎麼樣呢。
想著玉娘抬起頭來,「這次又遇上了什麼?」
林晨見玉娘沒再生氣,忙開口將事情原原本本的講給了她听,當然破廟里那段做了硬性的刪減,只說白姑娘暈了過去,醒來就沒事了。
千城真是做夢也沒想到,林晨前腳剛答應了不透露她的身份,後腳他就全告訴玉娘了,當然這也是因為他堅信玉娘是個平凡女子,絕不會影響千城的計劃就是了。
神捕府的巡捕平日里都是單獨辦案的,玉娘倒是沒有什麼懷疑,只是听到有人認出蓮婷身份的時候細眉皺了起來。
「林大哥,等十九醒了,我們恐怕得找間客棧暫避風頭,之後盡早找個機會離開此地了。」
「為何?」林晨有些不解的問道。
「官山城……要不得安寧了。」
有些擔憂,但也不是很害怕,臉上的面具不是什麼尋常之物。
耳邊听著玉娘的柔聲細語,林晨不知她在擔心什麼,但卻從來不曾懷疑她的判斷。
點了點頭,「好,等十九醒來……」
「我說過,不許讓她哭。」淡淡的聲音,在兩人身後響起。
玉娘先是欣喜的轉頭看去,突然想起自己與林大哥此時的樣子,心里頓時一驚,猛的站了起來。
「十九你听我說,不是這樣的。」
她剛要開口解釋,就被十九拉到了身後。
「解釋。」
手足無措的看著眼前散著一頭秀發,面色淡然的十九,林晨無比懷念昨天那只小貓咪。
正要再問,十九一轉眼就看到了林晨肩上的傷。
她話鋒一轉開口問道︰「何人傷你?」
「哦,這個……去買雞的時候被誤傷的。」林晨流著冷汗,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麼別的理由。
然而神奇的是十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玉娘竟一副相信了的樣子點了點頭,「如此,原諒你。」
林晨這才吁了口氣,如蒙大赦。
「好了好了,事不宜遲,我們與老大夫說一聲便離開這里吧。」玉娘也是松了口氣,回想起剛才的事又是一陣臉紅心跳。
「無妨的,我們先去找間客棧,晚些時候我去找大夫說一聲就是了。」林晨在一旁穿上外衣看著兩人道。
「嗯。」
三人又膩乎了一陣然後與小五道了個別便往外走去。
經過千城房間的時候林晨腳步頓了頓,有心去打個招呼,但想起她出門時的囑托,也只得作罷。
晚些時候再來與她道個別吧,想著,林晨看了看門口等著自己的兩女,笑了笑,一步邁了出去。
……
煙州,一處滿是蒲公英的山坡上。
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背著手靜靜的站在一座墓碑前,若是林晨在此定能認出這人便是閑安鎮賜劍給自己的那位前輩。
只不過幾日時間,他竟已在千里之外。
此時的他面容憔悴,有些感傷。
「我前日去見過那老賊的子嗣了,他們都過得很好,你知道的,這一直是我的心結。」說著老者笑了笑,自懷里掏出一壺酒,慢慢的坐了下來慈愛看著眼前的墓碑接著道,「能有如此機會還要多謝一個小青年,哦,我忘了你不喜我喝酒。」
將酒灑在墓前,老者有些眼饞的咂了咂嘴,「今天是你的生辰,我可是推了所有的瑣事來陪你,你應該很高興吧。」
自然,他是沒有得到回應的。
「從前你的生辰,我總不在你身邊,如今彌補……卻已經來不及了。」
老者說著嘆了口氣,手指劃了劃眼角。
「這些蒲公英吹起來有些癢,嘿嘿。」憨笑著,老者已經不知該說什麼了,只盯著墓碑愣愣的出神,仿佛里面的人還在他眼前歡笑一樣。
靜坐在這里許久,老者仿佛入定了一般,直到太陽快下山了,他才揉了揉干澀的眼楮站起身來,「好了,時候不早了,我再不回去手下人要著急了,明年再來看你的時候我會帶些你喜歡的糖葫蘆來,此次確實是有些著急了。」
說著,老者微微一笑,轉身離去,走了幾步卻又停了下來,夕陽照著他的背後,看不清他的面容。
「很快,你再等等罷,等我統一了整個武林,便是為你和我那可憐的外孫報仇雪恨之時。」
陰冷的語氣仿佛讓周圍的氣溫都降了幾度一般,說完,他便拂了拂衣袖,一步步的走下了山坡。
太陽落了山,就著最後一縷余暉,隱隱約約的便能看到墓碑上工工整整的寫著,‘愛女真幽兒之墓,父,真如海立’的字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