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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族總以為比詭異要聰明。」

鶴郎君站在邏些城頭,向下俯瞰,看到黑霧將唐軍逐漸吞噬。

他的耳朵能听到從霧氣中,傳出的唐軍的慘叫聲。

快了,很快了。

這樣一場獻祭,將是詭異重臨大地,最大的獻禮。

那些原古的,古老的存在,許多沉眠封印中強大的詭異,感受到這場血祭,都會逐一醒來。

「鶴郎君。」

身邊傳來聲音,鶴郎君頭也不回︰「你到了,熒惑什麼時候來?」

「別急,該來的時候,星君他自然便到了,先看看你這場小玩藝,能否真的困住這些唐軍。」

鶴郎君眼楮微眯︰「熒惑他真的會來嗎?」

「星君言出必行,何況立下魂誓,你怕什麼?」

鳩婆的臉龐在陰影中,顯得晦澀而混沌。

從她佝僂的背上,不斷有黑霧滲出。

斗蓬下蒼老的臉龐微微仰起,似是貪婪的嗅了一口空氣中的血腥味,這種味道,令詭異十分舒暢。

「血腥,這麼多血食,真是久違的氣味。」

鶴郎君冷笑一聲︰「還會有更多的。」

「你就這麼下肯定?」鳩婆轉向他,雙眸中閃爍妖異的光芒︰「大唐府兵可是當世最強的兵,這里有十幾萬人。」

「呵,人類很少做他們相信是對的事,只做他們覺得比較方便的事,然後再去後悔。」

鶴郎君從腰上抽出一支玉笛,嘴角挑起得意的微笑︰「這些唐兵的確厲害,但他們的眼楮只盯著吐蕃,卻忘了提防我們。這戰場,是早就預定好的,他們不管不顧,一頭撞上來,命運早已注定。」

笛湊在唇邊,他輕輕吹了一個音節,試了試音,然後撮唇愉快的吹了起來。

一首幽荒涼又古老的曲子,從玉笛傳出。

空氣里,隱隱傳來看不見的燥動。

那黑色的妖霧,竟隱隱隨著鶴郎君的笛聲,在變化。

鳩婆眼中連連閃爍,口里道︰「十方詭帥,呵,真有你的,鶴郎君,你們果然準備充份,將北方詭異聚集于此,再受你笛聲指揮。」

她頓了頓手里的木杖,用杖首向城下黑霧一指道︰「這種霧氣濃度,至少聚集了上萬詭異,又以你們北邊的十方詭帥統領,受你笛音驅使,唐軍不使詭異之陣法,必然出不來了。」

鶴郎君不緊不慢的吹著笛子,用眼角略帶得意的掃了鳩婆一眼。

只听鳩婆繼續道︰「老身現在只有一個疑問,你們的星君北斗,何時現身?」

話音剛落,鳩婆猛地轉身,駭異發現,在自己身後,不知何時多出一個人。

那是,芒松芒贊。

吐蕃贊普。

此時鶴郎君和鳩婆都露出異像。

鶴郎君吹著玉笛,身上生出長長的白色鶴翎,笛孔隨著吹曲,有絲絲縷縷的黑霧飄出,飄過城頭,融入在下方黑霧里。

而鳩婆身上的黑霧就沒斷過。

持續的滲出黑色妖氣。

詭異出巡的妖霧,就是從它們本體而來。

「你……」

鳩婆的聲音才吐出一個字,便仿佛被扼住了喉嚨。

她的雙眸猛地瞪大,看到芒松芒贊的眼中,閃爍著紅芒。

不禁驚呼︰「你不是!」

「我是,我便是吐蕃贊普。」

芒松芒贊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意,伸出縴細的十指,仿佛在欣賞著一件藝術品,隨口道︰「怎麼,有哪里不像嗎?」

話音中,從他身上同樣涌出黑色妖霧。

這些妖霧與鶴郎君、鳩婆的妖霧一起,融入下方的霧氣中。

十余萬唐軍,在邏些城四周蔓延數十里。

要將這麼多唐軍全部籠罩,實非易事。

到現在,妖霧也只籠罩了一半。

還有半數正在不斷後撤想要退到安全距離。

正因為如此,在戰場上的短一個詭異,都竭盡全力,在釋放妖霧。

鳩婆聲音顫抖了一下︰「你是……北斗星君?」

這話才說完,她突然改口︰「不對,你不是北斗,北斗不是這個氣。」

「我是朱雀。」

芒松芒贊眼中紅芒漸漸隱退,只有眼瞳深處,仔細看,才有一點紅芒在跳動。

他微笑道︰「今天集合我們兩邊詭異之手,將這些唐軍都留在這,此戰之後,唐軍必然元氣大傷,十年之內,只怕都無力再西征。

我們詭異一族,有了這批唐軍做血食,正可壯大。

而吐蕃國的權柄,已落入我們的手中。

其後我們可以借他們軀殼,壯大我族。」

朱雀撫掌大笑︰「都進行到這一步了,熒惑那只老鬼還不現身嗎?」

鳩婆在朱雀星君面前,明顯底氣不足。

她向後退了半步,舌忝了舌忝唇,嘿嘿怪笑道︰「北斗星君,不也沒來嗎?急什麼?我族的詭異,已經很近了,隨時可以投入戰場,你們應該可以感覺到他們的氣息。」

邏些城頭,三只詭異再不說話,同時把血紅的雙眼,盯向城下的黑霧。

吃吧吃吧。

多吃些血食,將這些唐軍的血肉,都做我族覺醒的食物。

讓屬于詭異的時代,重新君臨大地。

……

兩個時辰前。

唐軍大營。

「大總管那邊沒有新的命令過來,大概,計劃不變吧。」

「按著計劃行事,先試探攻一下邏些城,看看這些吐蕃人,究竟把我們大唐的守城之法,學了幾分。」

「你怕嗎?」

「我不怕,你怕嗎?」

「你們在說什麼呢?」

蘇大為伸手拍了拍李謹行的肩膀,看了一眼站在對面嘴里咬著一根草,正慌忙挺胸站好的李謹行。

「天快要亮了,你們不好好休養精神,還有空在這里聊?」

李謹行和郭待封兩人在長安就是舊相識,曾一起在兵部李嗣業手下做事。

想到即將到來的大戰,兩人睡不著,索性跑到帳外,圍著篝火一邊烤火一邊聊天。

沒想到卻被蘇大為撞個正著。

李謹行對蘇大為有一種天然的敬畏,被他一問,一時手心冒汗,不知如何做答。

還是郭待封反應快,失笑道︰「總管您說我們,你不也沒睡嗎?」

「哈,想到要攻打吐蕃都城,心里總有些擔心,睡不著就起來看看,沒想到你們也是。」

蘇大為自來熟的幾步走到篝火前坐下,向兩人招手︰「來來,你們也坐,別客氣。」

郭待封與李謹行對視一眼,苦笑一聲,乖乖在蘇大為左右手坐下。

「前總管,你用兵這麼厲害,也有睡不著的時候?」郭待封問。

「用兵厲不厲害,和睡不睡得著,有什麼必然聯系嗎?」

蘇大為拿起一根木枝,撥動著篝火,抬頭看到遠處雪白的軍帳,一朵朵,一片片,佇立在高原上。

耳中听到寒風在呼嘯。

亮動的火焰,是這漆黑長夜里,唯一的暖色。

凝視著火,仿佛透過火光看到了長安,看到了遠在長安柳娘子和小蘇。

「小蘇……」

「總管,你說什麼?」

「無事。」

蘇大為收回心神︰「明天只是試探性的攻城,騎兵不會用來攻城,輜重輔兵可能要幫著運器械,但也不是沖在第一線的,步卒和僕從明天才是先鋒,你們倆無須太緊張。」

「總管,其實也不是緊張,只是沒來由的,有一種感覺。」

郭待封雙手抱胸,長吸了口氣,把差點凍出的鼻水吸了回去︰「前些年跟著大總管還有裴大都護在安西歷練,我有一個本事,一直不曾對總管提起。」

「什麼樣的本事?」

「預感。」

郭待封抬頭正色道︰「每當有大事要發生,我眼皮就會跳,你看……」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皮︰「是不是在一直跳?從確定攻城時日,我的眼皮就一直在跳,沒停過。」

蘇大為向他看去,真的看到右邊眼角,在一抽抽的跳著。

噗!

李謹行在一旁沒憋住笑出來。

「老郭的預感是挺靈的,但他分不清是好事還是壞事,有時是左眼跳,有時是右眼跳,分不清好壞。」

「呸,我至少知道有大事要發生。」

蘇大為突然道︰「等等。」

正在笑鬧的郭待封和李謹行听到他語氣嚴厲,吃驚的看過來。

只見蘇大為雙眼微眯,盯著郭待封問︰「你覺得有大事要發生?」

「不是覺得,是預感……我預感挺靈的。」

「依你的預感,是好事,還是壞事?」

「這,我不知。」

「照理來說,只是一場試探進攻,如果不利,退下來就是了,會有什麼樣的大事發生呢?」

蘇大為自言自語道。

「總管,說不定……說不定是咱們一下子就把吐蕃人打尿褲子了,一舉奪下邏些城呢?」李謹行說著,拍了拍自己大腿,哈哈大笑起來。

「這個玩笑並不好笑。」

蘇大為扭頭向他看來。

李謹行像是被掐脖子,聲音一下子啞掉。

「呃……」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

蘇大為拍拍褲子上的灰塵,站起身道︰「郭待封、李謹行听令。」

「喏!」

兩人條件反射般的彈跳起來,叉手應命。

這是大唐軍人深入骨子里的軍禮,服從,服從,對上官還是服從。

「你二人,如此……」

「前總管,這……這頂什麼用啊?」

「大部份的恐懼出于懶惰,照著去做就是了,不必多問。」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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