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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聶蘇的下落

咥運,有著屬于草原人的狡猾、殘忍,也有著獨屬于唐人的深沉與心機。

有時候,他是貪婪的狼。

有時候,他又像是老謀深算的政客。

「蘇帥,不請我坐一坐嗎?」咥運沖蘇大為開口笑道。

他的笑容很特別,是先咧開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無聲的笑著,然後才發出沙啞的聲音。

這種開始悄無聲息的笑容,讓人會有一種心驚肉跳之感。

就像是被草原里的狼給盯上了。

「坐吧。」

蘇慶節一勾腳,將身邊的胡凳踢到咥運身後。

蘇大為的目光從咥運的臉上,轉移到他的手腳上。

手腳,都鎖著沉重的鐐銬。

蘇大為知道,在咥運身上,至少還釘著七根長釘。

這是安文生的手筆。

可以暫時封住咥運體內的半詭異能力,讓他變得像個普通人。

「來了幾天了,在這邊住得還習慣嗎?」

蘇大為沖他意有所指的問。

咥運只是笑,白牙在燭火光芒下,白得動人心魄。

那牙,像是某種刀鋒,又像是野獸的獠牙,總讓蘇大為感覺,有些刺眼。

像是宣誓他最後的倔強。

「不習慣又如何?」

咥運嘿嘿笑著︰「人總要向現實低頭。」

「說的不錯。」

蘇大為無心去揣測他的想法,戰事已平,咥運對他來說,只是一個階下囚。

無論他曾經是西突厥小王也好,又或者是突厥可汗也罷,對蘇大為來說,都是囚徒,並無區別。

他並沒有耐心浪費。

「听說你有事找我?」

「是,我想應該對蘇帥你比較重要。」

咥運舌忝了舌忝干裂的唇,眼神瞥到蘇大為的桌上,嘿嘿笑道︰「那一定是上好的馬女乃酒。」

「是來自波斯的葡萄酒。」

「葡萄酒?」咥運又舌忝了下唇,眼中光芒一閃︰「那也不錯,給我嘗嘗,解解渴才好說話。」

阿史那道真在一旁喝道︰「呸!賊你媽,哪來這麼多要求!」

蘇慶節更是冷著臉,閃電一腳踢出,正中咥運腿彎處,令他身形一個趄趔,一摔坐到凳子上。

蘇大為揮手制止︰「別動手,要帶回朝廷發落的。」

萬一打出個好歹來,不好向朝廷交代。

咥運雙眼直勾勾的盯著蘇大為桌上的酒壺,眼里流露出強烈的渴望,喘息道︰「給我嘗嘗。」

媽的。

蘇大為心里暗罵一聲,忍住心頭的不爽,過去將桌上的酒抄起來,拋給咥運。

咥運毫不顧忌旁人鄙夷的眼光,雙手提接過,用嘴咬開瓶塞。

手上有鐐銬不方便,干脆把瓶嘴咬在口中,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的喝起來。

但見他喉結蠕動,血紅的酒液從嘴角不斷溢出,轉眼將脖頸和胸前染濕了一大片。

蘇慶節瞪眼看看阿史那道真︰「這人怎麼回事?餓死鬼投胎的?」

「我怎麼知道!」

阿史那道真一臉懵逼︰「他們和阿史那賀魯可沒少過吃穿,咱們大唐一向優待俘虜。」

這話,從道真你嘴里說出來,怎麼那麼怪異?

蘇大為在一旁抽了下嘴角。

此時,咥運一甩脖子,將喝空的酒壺甩到一旁地上,滿足的打了個酒嗝,搖了搖頭道︰「不是最好的,有些酸了,要是用冰鎮過味道會更好。」

「賊你媽!」

阿史那道真活動了下指節,就想上去教訓他。

「行了,別中計。」

蘇大為大聲喝住,向咥運道︰「你如果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呵,我從軍前是不良人,精于刑訊之法,就我所知,不下于十種方法可以讓人痛苦到生不如死,又不會留下絲毫傷痕。」

他盯著咥運,臉上露出譏笑︰「莫非你想試一下?」

咥運先前一直帶著無所謂的怪笑,這時終于收了起來。

他很是認真的看了看蘇大為︰「我想和你單獨談一談。」

「有什麼不能當面談的?」阿史那道真喝道︰「你想玩什麼花樣?」

蘇慶節手按刀柄,冷笑道︰「咥運,你怕是沒弄清楚自己現在是什麼身份?」

咥運卻根本不看他們,只是盯著蘇大為︰「蘇帥,如果你想好好听我說話,就把你的狗看牢一點。」

嗆啷!

蘇慶節的雙眼泛紅,橫刀拔出數寸。

阿史那道真更是氣得俊面扭曲變形,沖上來一把攥住咥運的領口,提起沙缽大的右拳,就要對著他的鼻梁打下去。

咥運到這個時候,臉上仍然看不到半分懼意,只是直視著蘇大為,平靜的說了一句︰「你想不想知道聶蘇的下落?」

阿史那道真一拳下去,听到這句話,心中一震,勉強變向,一拳揮空,差點把自己腰給閃到。

蘇慶節直接撲上來,接替阿史那道真,雙手提起咥運的領口,將他提得雙腳懸空而起。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身邊人誰都知道,蘇大為的妹子聶蘇半年前在與咥運作戰時失蹤了。

也都知道,蘇大為曾一度為了尋聶蘇,打算向蘇定方辭行。

結果是被蘇定方給勸住了。

但蘇大為沒有一天,不想自己的妹子。

每行軍到一地,必做的一件事,就是讓安文生拿著自己親筆畫的聶蘇畫像,去替他尋人。

可惜一次次希望,只換回一次次失望。

現在,聶蘇的名字被咥運提起,怎麼能不讓人震驚,不讓人意外。

沒有人會認為,以聶蘇的本事,會落在咥運手里。

甚至蘇大為也不相信。

只以為聶蘇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耽擱了,或是迷路了。

但是現在……

「你小子,把聶蘇藏哪了?你知道聶蘇在哪對不對?」

蘇慶節被咥運羞辱都沒覺得這麼憤怒,但是眼下,因為蘇大為家聶蘇的事,他的雙眼盡赤,已經處在暴怒的邊緣。

相同的情緒,只有在當年,听聞自家阿姊被蘇大為所傷時,才有這樣的激憤。

咥運沒說話,似笑非笑的看著蘇大為,眼神里充滿了戲謔。

這一刻,他又重新找回了主場的感覺。

任憑蘇大為如何厲害,但是自己始終抓到了他的軟肋,誰強誰弱,還真不一定呢。

無欲則剛,但你蘇大為有欲,除了乖乖求我,還能有何辦法?

至于蘇大為身邊這些人,沒有蘇大為點頭,誰敢動我半分?

咥運就是吃定了這一點。

流露出明顯的有恃無恐。

但他料中了。

蘇定方再怒,也不敢在此事上失去冷靜。

做不良帥多年,他早已非像當年那樣沖動,甚至他的憤怒,倒有一半是裝出來,故意威懾咥運。

可惜,咥運的心理素質太強,神經簡直和鐵一樣頑固。

這招嚇不倒他。

「阿彌!」

蘇慶節回頭看向蘇大為︰「要是你不方便,把此人交給我,一個晚上,我保證讓他開口。」

阿史那道站在一旁,有些茫然的看向蘇大為,再看向蘇慶節,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這是蘇慶節怕蘇大為因為關心則亂,又或者因為憤怒而失去冷靜,所以想替他對咥運用刑審訊。

誰都知道,咥運是要押解回長安,等待李治發落的。

若身上留下不該有的傷痕,那會是一樁麻煩事。

但是蘇慶節根本沒有多的考慮,直接一口包攬下來。

什麼是義氣,這便是義氣。

他跟蘇大為是過命的交情。

此時不幫阿彌,何時幫?

從頭到尾,蘇大為都沒說話,也沒任何動作,他只是站在那里,好像化作了一尊石像。

但是蘇慶節和阿史那道真,這些常年在蘇大為身邊的人清楚的知道,蘇大為與聶蘇的感情有多好,有多牽絆。

他一定是在極力的壓制自己的殺意和怒意。

阿彌一定忍得很辛苦。

只要阿彌一句話,兄弟們把這件事替他做了。

咥運臉上帶著戲謔,像是一頭落入陷阱中的狐狸,突然翻身踩在了獵人的臉上。

他不急,也不懂,他相信,蘇大為一定會向自己屈服。

但是,沒有。

他沒有等到自己想要的反應。

蘇大為是平靜的,至少表面上看來極為平靜。

他只是向蘇慶節和阿史那道真淡淡的道︰「道真,獅子,你們先出去,我單獨和他聊聊。」

話是這句話,但感覺完全不對。

他不應該這麼平靜的。

這麼平靜,不是正常人該有的反應。

咥運臉上的戲謔笑容漸漸消失。

蘇慶節看向蘇大為,不確定的問︰「我們都出去?」

「出去吧。」

「好吧。」

蘇慶節松開手,看了一眼阿史那道真,呼了口氣,向蘇大為道︰「我就在外面,有事你叫我。」

「好。」

蘇大為點頭。

蘇慶節又看了看他,從他臉上想看出點什麼。

可惜,什麼也沒看出來。

他眉心微皺了一下,壓住心頭的擔心,向還在發愣的阿史那道真招了招手,拉上他,喝上那兩名押送咥運來的唐軍士卒一起走出營帳。

他們不會走遠,就在門口守著。

如果蘇大為需要,隨時可以進去幫忙。

走出營帳的一瞬,蘇慶節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燈光下的蘇大為,佇立在帳中,半邊臉龐沉浸在陰影下,那種沉寂的感覺,令他感覺十分陌生。

阿彌他……

腦子里,忽然閃過一句話︰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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