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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戰略後撤

「猜到?呵呵。」

咥運冷笑一聲,低頭掃了一眼栗特輪︰「下次若有交戰,仍由你為先鋒。」

為先鋒有兩重意思。

一種是給機會讓栗特輪先登立功。

另一種,便是送死你先去。

賞罰都有可能,但栗特輪感覺更可能是後一種。

他不敢多話,感受到從咥運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深深的排斥感,默默將手撫在胸前,一臉羞愧的帶著人馬,從咥運身邊撤往外圍。

從這一刻起,他被從咥運的心月復位置踢了出去。

自然會有其他部落的人頂上。

而栗特輪要為自己方才隨口說的大話,承擔後果。

要想重回咥運身邊,做西突厥小王的鷹犬,就必須靠出色的戰功來說話。

「俟斤。」

一名滿臉絡腮胡,腰身雄壯的胡將,騎馬來到咥運身邊。

此人名猛末都,來自處月部。

栗特輪被踢開,他做為咥運身邊第二近臣,現在是第一人。

「剛才栗特輪的事你看到了,我不喜歡被人欺騙,你不知道可以說不知道,但一定不要想欺瞞我。」

「是。」

猛末都以手撫胸,向天發誓道︰「我向長生天發誓,一定不敢對俟斤有任何欺瞞。」

「你帶人進木昆部看一下,如果安全,我們今晚就在這里扎營。」

「是。」

猛末都回身吆喝一聲,屬于他的部屬隨著他策馬奔出隊列,向著木昆部趕去。

他們要繼續栗特輪未完成的工作,將木昆部上下清查一遍。

若沒有危險,那麼就可以放心休息,至于唐軍的動向,要等偵騎去查明消息再做決定。

三個時辰後,天色已近昏黃。

咥運端坐于大帳中,模著頷下卷曲的胡須,沉默不語。

他那雙深邃的眼楮不像唐人的黑色,而是價于灰色和藍色之間。

突厥人並非單一人種,而是草原上數個民族混合起來的軍事帝國,像阿史那家族,便是以白膚為主。

白膚藍瞳。

「俟斤。」

帳外有人大聲求見。

阿史那咥運抬頭道︰「進來吧。」

帳簾掀開,進來的是猛末都與栗特輪兩人。

栗特輪掌管狼衛,負責情報之機要。

而猛末都為處月部悍將,是咥運手下重要的一支騎兵力量。

兩人現在的身份微妙,在咥運面前,有一種勢同水火的感覺。

而這,正是咥運希望看到的。

若屬下一團和氣,那他就要擔心自己會有被架空之嫌。

掌握軍權的猛末都要是和掌握情報的栗特輪相處融洽,很難保咥運不會變成「瞎子」和「聾子」。

馭下必須有道。

這一點,是咥運在長安太學時,學到的。

而毫無例外,無數在長安求學的蕃將和部落嫡子,他們心中的榜樣,都是天可汗,太宗李世民。

猛末都與栗特輪現在都抱拳單膝跪在帳中,兩人相距兩米,氣場甚是不合。

栗特輪甚至斜眼瞥了猛末都一眼,從鼻子里發出一聲不滿的冷哼。

若不是猛末都的存在,自己怎會被俟斤從身邊第一重臣的位置給踢開?

咥運一言不發,目視著兩人。

沉默中,猛末都和栗特輪都沒了別的心思,只是垂下頭,目光不敢與咥運接觸。

良久,咥運才開口,帳內沉重的壓力瞬時為之一輕。

「說說情況。」

「是。」

「末將……」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聲音重疊在一起,結果是誰也听不清。

「閉嘴。」

咥運一聲輕喝,目視栗特輪︰「栗特輪先說。」

「遵命,我的俟斤。」

栗特輪以手撫胸,臉上難掩得意之色。

清咳了一聲後,他在猛末都的怒視下道︰「我已經帶著狼衛搜索過附近八十里,沒發現任何唐軍的蹤跡。」

說完,他便停下來,等著咥運後續的命令。

「就這?」

咥運一臉詫異︰「還有呢?」

「還有……」栗特輪臉色微變,一時想不到該如何回答。

猛末都嘴角不可自抑的挑起︰「我總算明白,為何之前阿史那沙畢能做狼衛首領,而你只能為副了。」

「你……」

「俟斤,請听我一言。」猛末都以手撫胸,無視栗特輪臉色的劇變,不慌不忙的道︰「以我所見,那些唐人顯然是得到消息,所以提前撤離了。」

「撤離?」

「是的,我查過木昆部落,只剩下不到一半的人口,而且全是老弱病殘,那些青壯全被唐軍帶走了。」

沒等咥運提問,他已經繼續道︰「依我看,那些唐軍一定廣布偵騎,查覺到我們大軍逼近,所以倉促下逃躥,他們走的甚急,除了帶走部落里的青壯,連羊都沒來得及帶走。

木昆部落除去戰損的萬人,應該還有兩萬青壯,再加上唐軍人數,怎麼也有個三四萬,沒有羊群做補給,他們走不了多遠。

如果我們派人追,在天亮時應該能追上。」

栗特輪一直在一旁忍著,直到這時,終于抓到猛末都話里的把柄,高聲道︰「追,朝哪個方向追,你知道唐軍多少人,去了哪了?你剛才也說了,兩萬木昆部青壯,光憑這些人手,已經不好啃下來。」

「栗特輪,你是不是瘋了?你以為唐軍是神嗎?那兩萬木昆部青壯不會成為他們的力量,相反,唐軍還要分出人手去彈壓這些人,否則一但嘩變,唐軍只會死得更快。」

猛末都挺起胸膛,惡狠狠的瞪向栗特輪。

眼里的凶光,像是一頭餓狼,要將栗特輪給吞下。

誰說大塊頭就沒有大智慧?

猛末都的表現充分說明,他是很有頭腦的。

栗特輪心里一抖,眼神觸到咥運的目光,仿佛在嘲笑自己︰憑你也配做狼衛首領?

不行,如果在這里被猛末都壓住了,只怕永無翻身之日。

情急之下,他腦中閃過一道靈光,忙道︰「就算唐軍無法利用那兩萬木昆部青壯,那麼他們把這些人帶著做什麼?豈非是累贅?」

「很簡單,削弱木昆部的力量,就是削弱我突厥人的力量,這兩萬人他們不帶走,我們大軍一到,馬上便會轉化為我們的戰力。」

栗特輪噎了一下,這時才猛地醒悟,猛末都話里看似漏洞,實則是挖了個坑,等著自己跳進去。

如此,更顯得自己無能。

意識到這一點,他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都一下子涌上頭頂,臉孔脹紅,太陽穴突突跳動。

深吸了口氣,略一思索,他接著問︰「那麼唐軍會逃向哪個方向?我們該朝哪個方向追。」

「唐軍怕了我們,必然不敢繼續深入,否則是死路一條,所以他們只會逃亡金山方向。」

「是嗎?猛末都,你可別忘了,唐軍這次的統帥十分狡猾,你怎麼就能肯定,對方會不會使詭計,故意做出相反的舉動?」

猛末都終于被問住了。

他愣了一下︰「不……應該不會吧。」

栗特輪斜眼瞥向他,嗤笑一聲︰「你莫非忘了,唐軍滅東突厥時,就是暴風雪天,誰都料不到唐軍會在風雪中進兵,但唐軍就是如此做了,打了東突厥一個措手不及。」

猛末都呼吸猛地一窒,扭頭惡狠狠的瞪向栗特輪。

他額頭上的青筋如同蚯蚓般扭曲浮動著,顯然心中憤怒至極。

「夠了。」

咥運一直放任兩將互相敵對,現在想知道的差不多了,出聲喝止二人。

他的手指在桌案上輕輕敲擊了數下,揚聲道︰「栗特輪,你繼續派出偵騎,向金山方向搜索。」

「是。」

「猛末都。」

「俟斤。」

「你派人,向王庭方向搜索,同時傳信,讓父汗提高警惕,唐人狡猾,不可輕視。」

「是。」

「好了,你們先退下吧。」

咥運揮了揮手。

眼看兩將起身,將要轉身離帳,他想了想又道︰「白天那個木昆部的老牧民,你把他喊過來。」

下午的時候,栗特輪第一個沖入木昆部,沒立下任何功勞,但是他隨手帶到咥運身邊的幾個人中,那個老牧民倒是令咥運印象深刻。

對方語音含混,但是說話卻極有條理,不像一般的牧人顛三倒四,不但說清了唐軍離去的時間,而且將唐軍如何打敗木昆部之事,說得十分清楚。

咥運絕不會輕易信任何一個人,但是他覺得有必要再听一听木昆部人的說法。

如此一來,才不會被猛末都和栗特輪的話所蒙蔽。

任何人,都是有自己立場和利益的,無論是猛末都還是栗特輪,都不可能做到百分百的放心。

哪怕他們是效忠自己的。

信息掌握得越多,就會離真相越近。

在帳中等待的時候,咥運輕捏自己的眉心,想起自己此次的任務,同時也想起那個至今沒打過照面的唐軍。

會是他嗎?

此人用兵頗為老道啊。

這種狡猾如狐的做戰風格,與大唐的蘇定方不是一個路數。

蘇定方作戰,講究就是一個「快」字。

快如閃電。

快刀斬亂麻。

快得令人來不及反應。

如果是蘇定方帶兵,現在說不準真的已經突入到西突厥王庭了。

不過,幸好大唐只有一個蘇定方。

以蘇定方的身份,也不可能越過唐軍主帥,單獨率軍深入草原。

換做大唐別的將領,咥運並不放在眼里。

能如蘇定方般輕騎突入,閃電奔襲的名將,古今能有幾人?

大唐任何人敢學蘇定方這般打法,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真當西突厥控弦二十萬眾是擺設嗎?

蘇定方看似輕騎冒進,在這表象之下,蘊含著是他深刻的用兵之道。

對戰機的把握,對敵我形勢的預判,以及對戰場天生的敏銳。

同樣的戰術,蘇定方用出來輕松,但別的將領想要學,就只能是畫虎不成反類犬了。

咥運對大唐的名將十分熟悉,在長安時,曾仔細研究過這些人的用兵風格。

此次唐軍帶軍主帥已經探明,是以老辣勇猛而著稱的程知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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