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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醫生!」躺在平床上的男人,高聲的呼喊著。

他的肩膀被包扎了起來,稍稍有些向外滲血,身側的輸液架上,掛著兩瓶液體,灰頭土臉的上半身,以及手臉處的擦傷,讓他看起來慘兮兮的。

然而,路過的醫生和護士,沒有一個回應他的。

此時此刻的急診中心,已經是忙翻天了。

收到消息趕過來的醫生護士,已經不少了,但病人送來的更多。雲華最好的急診科就在雲醫,剛剛升格的急診中心,面對的是數量過半的重傷員和大量的輕傷員。

而在這個時節,哪怕是一名重傷員都要消耗大量的資源。

至于輕傷員,自然就無人理會了。

包扎著肩膀的男人眉頭,掏出手機來,偷偷的查了查,再放下手機,提高了聲量,狂喊︰「哎呀……不行了,我要死了,哎呀,我好難受,我胸口好悶,胸口疼……」

「我去吧。」正在給一名骨折的傷員做固定的呂文斌,給面前的主治說了一聲。

主治輕輕點了點頭。

胸悶是危急征象,在急診室里,是需要立即響應的。

有的病人嘴里說著胸悶胸痛,一個嘟嚕嘴,轉眼就沒有了。

所以,哪怕是再不相信他,也得派個人過去看看。

呂文斌月兌了手套,抖抖衣服,順手掏出酒精凝膠涂了涂手,再來到處置室的角落里。

包扎著肩膀的男人留著個毛寸,寬眼眶,寬鼻子,厚嘴唇,肥腮幫子,胖圓臉,看到穿著白大褂的呂文斌過來,立即呻5吟起來︰「醫生,快看看我……」

「听你剛才的叫聲,還蠻洪亮的啊。」呂文斌瞅著對方的外表,心下已經有所猜測了。

醫生看病人的外表,不能單純的用「瞅一眼」做單位。

醫生看人,基本采用的都是視診的套路,也就是中國古代所言的望聞問切的望。

有經驗的醫生,看病人的呼吸頻率,看病人的指甲口唇等等,都能判斷出極多的信息了。

包扎著肩膀的男人則是嘿嘿的笑兩聲,不以為杵的道︰「我得大聲喊,你們才能听得到。對吧?喊的也怪累的。」

呂文斌無奈的嘆口氣︰「那你胸口現在是什麼感覺?」

對方眼珠子轉轉,道︰「悶還是有點悶的,疼有一點疼。」

「我幫你看一下。」呂文斌拿出了听診器。

「這個沒用。」躺在病床上的病人靈活的轉了個身,不樂意讓呂文斌听。

「恩……那什麼有用?」呂文斌也不是新人了,輕輕的問了一句。

包扎著肩膀的男人左右看看,也是聲音輕輕的道︰「先說一件事,我們這次看病的費用,都是政府出的,對吧?」

「或者是保險,或者是你們所在的建築公司,具體我不清楚……」

「總之,有人報銷的,對吧?」

呂文斌遲疑了兩秒鐘,點頭道︰「正常來說是這樣。」

「那你給我開個全套檢查。」

「恩?」

「那個胸片啊,CT啊,心電圖什麼的,再抽個血啥的,都看看。」病人呵呵的笑兩聲︰「你們賺錢,我檢查身體,沒問題吧?」

猜測的靴子落地了,呂文斌反而有些輕松了。

「我先听一下音。」呂文斌還是稍稍有些擔心的。盡管病人看著像是在撒謊,但他別的謊不撒,偏偏撒謊說胸悶胸疼,那呂文斌也不得不給予重視了。

病人也沒有再堅持,敞開了懷抱,讓呂文斌模上來,口中道︰「你答應我的事,要是做不到,就別怪我鬧了。」

「知道了。」呂文斌的表情毫無變化。胸片之類的檢查不值幾個錢,而且,像是對方目前的情況,他就是不想做檢查也都不行了。

最起碼,心電圖是要拉一張的,抽血CT之類的,也是需要做檢查的。

當然,這些話,呂文斌現在是不會說出來的,免得對方有便宜佔的不夠之感。

「心音沒問題。」呂文斌放下了听診器。

「喂,醫生!」躺在病床上的病人的聲音也一下子就飆了起來。

呂文斌點點頭︰「肺部肯定也沒問題。」

「咱們說好的……」

呂文斌搖搖頭,也懶得計較,道︰「我給你開檢查。但要過一會做,我們現在太忙了。」

「不行,我要是心肌梗死了怎麼辦?」病人大聲的喊,也是擔心夜長夢多。

凌然此時正好做完了手術過來,听到「心肌梗死」一詞,立即走了過來。

呂文斌對凌然多熟啊,看他的動作,就猜得到他想什麼,連忙道︰「沒有心梗的。」

「我就有心肌梗死。」病人大吼。

「你沒有。」呂文斌輕聲安慰。

「我吼著吼著就有了!」

「你……」呂文斌突然心虛了,這貨要是真的吼出心肌梗死來……

呂文斌將目光轉向凌然。

這時候,卻見凌然的注意力,已是落在剛剛被推進來的平車上,一名急救員正跪在上面,一邊按壓一邊數數,推車的急救員則匆忙的喊道︰「心髒驟停5分鐘,全身發紺,雙側瞳孔散大,大動脈搏動消失,無自主呼吸……」

搶救室里,突然為之一靜。

心髒驟停是心髒罷工了,5分鐘時間,可以說是相當之久。全身發紺說明全身血液缺氧,瞳孔散大說全活的話,後面應該加一個對光反射消失,是腦死亡的征兆之一。

可以說,這樣的病人,就是處于最危急的狀態。或者,興許已是過了最危急的狀態了。

在場的醫生們,手里都有工作,不免就要多考慮兩秒鐘了。

凌然想都沒想的就跑了過去。

「除顫!」凌然聲音大的讓所有人都能听到。

急救員看到凌然的白大褂,做完最後一組的胸外按壓,立即將位置讓了出來。

兩名護士迅速的給病人胸前貼片,並給除顫儀充電。

「150焦。讓開!」凌然喊了一聲,就用大拇指按下了按鈕。

毫無反應。

凌然看也不看,直接跪上平車,一邊按壓患者的胸部,一邊命令︰「靜注腎上腺素1毫克。」

除顫儀並不是萬能儀。

除顫不成功是常有的事。這時候,醫生能做的,就只有心肺復蘇了。

凌然擺正了姿勢,判斷著病人的身體條件,盡可能的提供心肺復蘇的質量。

按照醫學界的說法,心髒停跳一分鐘,存活機會就減少10%,除非執行高質量的心肺復蘇。

高質量的心肺復蘇,是現代醫學起死回生的關鍵因素。

所以,哪怕身邊就有培訓過心肺復蘇的急救員,凌然也不願意交給對方,而只發號施令。

「阿托品1毫克,利多卡因50毫克。」凌然接著又在按壓的同時轉頭,道︰「開放氣道。」

周醫生跑了過來,一刀劃下去,給病人做了一個快速的氣管切開術。

這樣的氣管切開術,到了修養期間,會比較難長好,恢復時間也會更久。前提是,病人能活到那個時間。

「001,002,003……」凌然以標準姿勢,飛快的報數。

每30次胸外按壓,配合兩次人工呼吸,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心肺復蘇,就是不斷的重復,重復,重復……

他低頭就能看到患者的臉。

這是一張有些蒼老的年輕面孔。

應該就是30歲,或者30歲出頭的年齡。皮膚粗糙,像是處于半野生狀態似的,應該是從未保養過的。

他的外表看不到大的創口,也沒有內出血的跡象,也無從得知心髒驟停的原因。

凌然輕輕的調整自己的呼吸,以保證持續的做出胸外按壓的動作。

心肺復蘇的標準動作,簡單,冗長,似無終點。

「001,002,003……」凌然數到30,才停兩下,可動作依舊毫無變化。

剛剛做了5分鐘心肺復蘇的急救員已經感覺到非常累了,喘著氣,在平床下看著凌然。

從他的角度來看,平床上的醫生的心肺復蘇的動作更標準,按壓的力度更均勻,隱隱間似乎有什麼韻律存在。

但是,心肺復蘇依舊只是心肺復蘇而已。

三分鐘。

五分鐘。

十分鐘……

腎上腺素、阿托品和利多卡因的組合都已經注射了兩次,除顫也又做了三次。

然而,患者的情況,只是越來越糟糕了,全身發紫的不像是還能救活的樣子。

「老胡死了?」呂文斌身後,包扎著肩膀的患者,已經下了床,跑過來圍觀了。

「別胡說。」呂文斌轉身,嚴厲的道︰「你現在不回去的話,檢查就不要做了。」

「我怕你啊。」這位說著,還是往回走了,自己爬上床,拉好被單,擺好靠枕,圓滾滾的躺好了。

呂文斌再轉過頭來,就听後面又傳來話音︰「老胡的家屬來了。」

「恩?」呂文斌看過去,就見一個胖女人,從外面沖了進來。

「老胡。」女人高喊。

「老胡!那是我家老胡,讓我過去。」女人喊的聲音太大了,以至于破音啞了嗓子。

三名保安死命的擋住她,還有護士在旁解釋︰「你不要過去了,醫生正在搶救,你過去了,反而不好。」

「老胡……」女人掙扎了兩下,突然站定了,喊︰「你們別拉簾子,別拉簾子,我就不過去。」

正在拉布簾準備做隔絕的護士停了下來,下意識的看向護士長。

護士長微微搖頭。

護士于是低頭離開。

胖女人如其所言,站在了隔離出來的玻璃門外,隔著玻璃看里面,聲音放低了一些︰「醫生,我兒子才9歲,兒子不能沒爹啊。沒爹的女圭女圭,受人欺負的……」

守在旁邊的保安不忍地低頭,他們是知道心肺復蘇的含義的。

搶救室內,凌然對周圍的一切,充耳不聞,只是機械似的數著數︰「001,00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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