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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封塵的記憶透過泛黃的紙張漸漸浮現在腦中,王正澤馬上就想起來,這是他剛成親那會兒寫給林瑤的,那時候兩個人還很恩愛,林瑤也不似現在這般……,王正澤瞧了眼林瑤,她發色枯黃,加上沒有上妝遮掩,顯得臉上的黃斑更為明顯。

哪里還有曾經清麗可人

王正澤的心又變得冷硬了起來,道,「沒有家中長輩的允許,就算是我親手寫的,也不過是一張廢紙罷了。」又狠狠的說道,「莫要在白費心思了,就算是告到官衙,那順天府尹是我的同窗,又怎麼會告的贏?」

這算是把林瑤的路給堵死了,王正澤是告訴林瑤,無論是家中,還是官衙都是他的天下,林瑤是沒有任何翻身的余地的。

但是顯然,他又小看了林瑤。

林瑤不慌不忙的收起那信,道,「大伯母一直想要老家那棟老宅,我給她了。」

「你?」

「我想得了那老宅,大伯母終于可以讓幾個堂弟住的舒服些,自然就會同意和離的事情,畢竟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那是我父親留下來的產業!」王正澤簡直怒不可遏。

林瑤卻冷笑,道,「當初我剛嫁過來的時候,你欠了多少外債?那債主要你把祖宅抵了,是我拿了銀子贖回來的,當時你還說以後這宅子就是我的,怎麼?如今處置自己的家產也要問過你不成?」 又道,「至于官衙,順天府尹是你的同窗,難道整個朝廷里的大人都是你的同窗不成?你在官場這許久,自然也有得罪人的的時候,總有人不見得你好不是?你要是不讓我過的舒坦,我也不活了,順天府不成,就去大理寺,大理寺不成就告御狀,即使死了也要拖著你下水。」

王正澤氣的渾身發抖,臉色鐵青,他沒想過林瑤心思居然這般縝密,半個月來已經是悄悄的安排了一切。

林瑤又道,「你現在認了這和離書,咱們以後各不相干,按照大人的才貌權勢,騰出正妻的位置來,在娶個名門閨秀,找個可以互相幫扶的好岳丈,豈不是美哉?何必要逼得我魚死網破?要知道我不過爛命一條,大人卻是前程遠大。」

林瑤穿著半舊的素面襖子,坐在石凳上,顯得有些寒酸,遠不如在尚書府中那般貴氣逼人,但是她目光明亮,神態沉穩,舉止更是落落大方,有種運籌帷幄一切皆在掌握中的氣勢。

王正澤心里堵著一口氣無處發泄,想要說點什麼,卻是無話可說,能想的,想做的,林瑤都已經說完了,而且她還該死的這般冷靜!

他還能如何?

「林瑤,你會後悔的!」王正澤最後也只能咬牙切齒的說出這句話來。

***

王正澤上了馬車,發了瘋一般砸東西,他平時最喜歡的茶具,古書,都給砸的稀爛,滿地的茶水和茶葉末。

趙沫一行僕婦戰戰兢兢的,一句話都不敢說。

一路上行了許久,終于回到了尚書府,王正澤下馬車的時候顯然是已經冷靜了下來,去後宅的路上鋪著一排青石板路,十分的平坦,王正澤慢慢的步行,月光照在他身上,有種說出不來的寥寂。

趙沫一直處于震驚當中,他們不是來接夫人的,怎麼最後會居然這樣?

王正澤到了門口,錢姨娘迎了上來,「大人,夫人呢?」不止是王正澤,錢姨娘最近也覺得很不順,好像無論做什麼都不得王正澤的歡心,這會兒是真的希望林瑤能回來,起碼要跟著她學一學如何伺候王正澤。

「她自己不育,覺得愧對于我,自請下堂去了。」

自請下堂?

錢姨娘只覺得天旋地轉的,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林瑤走了?當初進門前就是仗著林瑤是一個鄉下女子,年歲又大,容顏不在,甚至不能生育,以後這府中還不是她說了算?

但林瑤不在了,王正澤再娶一房正妻,那可就不知道是是什麼身份了,旁的不說,必然會和她一般年輕美貌吧?

而且妾侍不能扶正,她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王正澤沒注意到錢姨娘的反應,而且在他看來,女人都是來服伺男人的,男人自然沒必要去在乎女子的情緒。

他道,「既然是她所願,我就成全她了,只是以後還是會一樣供養,不會因為和離就不去管她,畢竟夫妻一場,我也不是那薄情寡義之人。」王正澤雖然心里恨不得林瑤過來求他,但是表面上卻還是假惺惺的說道。

錢姨娘回過神來,她不能讓這件事發生!

「大人,不可呀!」錢姨娘一下子就跪了下來,聲淚俱下的道,「妾身剛剛進門,夫人就自請下堂,不知道的人還當是妾身氣走了夫人,以後叫妾身如何抬頭做人」

王正澤在林瑤處踫了釘子,正是煩躁,好容易壓下去的,見錢姨娘這般,一下子就爆發了,甚至不願意掩飾自己了,罵道,「你這個賤婦,就是個掃把星,你進門前都好好的,一進門夫人就出走了,非要和離,至于家中更是沒有一件事辦得好,要了你何用?」說著一個耳光打了過去。

錢姨娘被打了耳光,只覺得腦子嗡嗡的,好半天才發現自己被打了,一下子哇一聲哭出來。

這還是王正澤第一次打人,一開始也有些不適應,但是看到錢姨娘恐懼的目光,居然有種說不出來的痛快感,好像終于到了發泄的方式,就又靠過去打了一個耳光。

屋外只听到錢姨娘抽泣的哭聲和求饒的聲音。

***

看著王正澤離去,林瑤終于舒了一口氣,前面那許多話其實更多的是逞強,說到底她不過一介女流,既沒有背景深厚的娘家,也沒有足夠的立場,對于大多數人來說,王正澤能做到糟糠之妻不下堂就已經是很仁厚了,不然前世也不會被王正澤關在庵堂里,關到死,旁人也沒覺得有何不妥。

林瑤看著重新簽上名字的和離書,比起之前的,這才是真正的文書,吹了吹上面的墨跡,確定干了這才重新放到了匣子里。

「去給我準備筆墨。」 自從王正澤走後,茂春甚至不敢說話,怕是觸動了林瑤,她自然不知道林瑤做過夢,不知道已經預知了前世,作為一個女子,雖說王正澤薄情寡義,但是失了丈夫,卻是如同水中的浮萍一般沒有根了。

茂春應了一聲,麻溜的就去拿了筆墨來,鋪好紙張,又開始研磨。

有人點亮了屋檐下的燈籠,一時映照四周都亮了起來,林瑤提起筆,沉吟了一會兒就開始寫了起來。

等著寫完就對著茂春說道,「找人貼到告示欄里去。」

茂春看到上面的字一愣,道「這……」

「去吧,我心有數。」

林瑤決定把事情做的漂亮圓滿一點,讓大家都有台階可下,畢竟兩個人地位懸殊,要真是逼急了王正澤,又或者王正澤後悔了,吃虧的總是她。

第二天早上,告示欄旁邊聚集了許多看熱鬧的人,有個頭戴斗笠的農夫像模像樣的看了半天,旁邊有人問道,「兄弟,這寫的啥?」

農夫沉吟了半響道,「俺不識字。」

「我去,那你擋住前面半天,邊去,讓我小舅子來讀,他認字!」

那農夫灰溜溜的讓開,有個像是書生模樣的男子被人推到了前面,他自傲挺了挺胸膛,念道,「自請下堂書?志德二年妾身嫁入王家,夫君品性高潔如蘭,德才兼備,婚後夫妻琴瑟和鳴,相敬如賓……,天降不幸……,妾身貌漸丑,自慚形穢,無顏面對夫君,又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妾身不育,無法為王家開枝散葉,是為罪婦,夫君多有安慰勸阻,妾身卻日日難以入眠……,謹立此下堂書,以後各不相干,願夫君前程似錦,步步高升……」

讀完在場的不少女子忍不住落淚,有個道,「這夫人嫁了個好夫君,運道卻不算好,怎麼就傷了身子無法生育了?」

那讀書人道,「這女子雖是個鄉下婦人,卻是個深明大義之人呀。」

唯獨那個農夫,呸了一聲,道,「不就是升了官,嫌棄娘子不會生,要休了不是?逼的這夫人寫了這下堂書,也是為了自保,無奈了。」

一時這告示欄下面熱鬧非凡,就是朝廷貼了文書也沒這般場景,遠處有個一男子領著兩名隨從路過,走到了告示欄旁,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老爺,要不要小的去看看貼了什麼告示?」

「朕……,我自己去瞧瞧吧。」男子說道。

那兩名隨從如臨大敵,卻也不敢不從,朝著身後看了一眼,眼見十幾名穿著尋常裝束的隨從得到了指令,朝著這邊圍攏過來,不過一會兒就不動聲色的把那些看熱鬧的百姓擠出去,騰出一個地方來。

男子穿著一件的尋常鴉青色瀾邊的圓領長袍,腰上系著絲絛,上面墜著一塊通體碧綠的翡翠平安扣,行走之間卻透著一股說不出來的威嚴。

等著讀完忍不住道,「好字,這婦人臨摹的是衛夫人的簪花小楷,已經頗見功底了,只是想來後面疏于練習的原因,稍顯不足,還沒有大成。」隨後對著一旁的侍從問道,「這是誰家的夫人?」

那人恭敬的答道,「是王正澤王大人府上的。」

「是他?」男子一邊往外走,一邊對著那隨從道,「這女子倒是有些急智。」

「老爺,何曾這麼說?」

出了集市,外面拴著馬車,男子上了馬車,那隨從也跟了進來,恭敬的坐在下首,給他到了茶水,雙手捧著遞了上去。

男子抿了一口茶水,隨即放下茶杯,後仰靠在馬車內的緞面迎枕上,說道,「那王正澤年少,卻位高權重,又難得的好相貌,看此下堂書,他夫人貌丑,不育,原本貧賤之時難有選擇,還能勉強一起度日,這一旦發達,如何還能任由她?」

隨從道,「不過養在後院里,要真是不喜,在納幾個美貌的妾侍就是了。」

「你也是在後宮里待過的,那些齷蹉事情不用朕說了吧?」

「陛下說的是。」

原來此人正是當今的皇帝,一年前皇後懷了龍胎,卻難產一尸兩命,原本皇帝子嗣就十分艱難,膝下只有一個公主,本來滿懷希望,正是受了打擊,心灰意冷的不行,等著辦完了喪事,時常會出去散心,最喜歡的去地方正是袖佛山上的別院。

那里有一處天然的瀑布,景色極為秀麗,是皇帝生母,孝貞太後在世時候最喜歡的地方。

「與其在後宅里,不聲不響的被那些出身比她好,比她美貌年輕的妾侍斗死,不如豁出來,自請下堂,既保全了王正澤的臉面,自己也有了賢婦的美譽,以後但凡不沒有眼色的人要欺辱她,想一想她前夫王正澤,也不敢下手了。」

「陛下,睿智,您這麼一說,奴婢一下子就明白了。」

「李莧,你這馬屁可真是……」

李莧嘿嘿一笑,道,「奴婢是真心這麼想的。」

「得,走吧,朕歇會兒。」皇帝說著閉上眼楮,隨即低估了一句,「可惜了,這魄力,很是殺伐果決,此婦要是個男子,倒是想放在身邊用一用了。」

到了晚上,馬車終于到了袖佛山,皇帝不喜歡弄得人盡皆知,喜歡一個人靜悄悄的,這從他出門也是微服私訪就能看出來,這里的別院還是掛在他表哥,寧國公世子的名下。

此時天色已經黑了,皇帝下了馬車,看到對面別院里掛著紅色的燈籠,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柔和,偶爾還能听到女子的笑聲。

那提前到別院里布置的宮女尚真上前來接駕,見皇帝往那邊瞧去,道,「陛下,那是王尚書府上的家眷。」

「王正澤?」

「是那位王尚書。」尚真規規矩矩的答道。

一旁的李莧道,「陛下,難道這婦人就是?可真是不湊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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