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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腦侵(十四)

听著從地下酒吧的門隙——傳來的細微聲浪, 南舟滿懷好奇地靠近兩步,卻在門口再次駐足,左顧右盼起來。

琴師抱臂問他︰「在找什麼?」

南舟一本正經地回答︰「在找安全出口的地形圖。」

……可以說非常謹慎了。

琴師忍笑忍得肩膀微顫︰「好。我來陪你找。」

南舟分給了他一點余光。

在他模糊的記憶中, 仿佛也存在過這樣一個人。

不管自己做什麼, 他總是很容易盯著自己發笑。

起先, 南舟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什麼。

後來,南舟認為是他格外愛笑的緣故。

再後來, 等南舟發現,他看自己的那份笑, 與他看旁人的都不同時, 他也想不通這究竟是為什麼了。

但等南舟仔細去看時,才發現眼前的琴師雖然也是笑著的, 但那笑容與他對著旁人時的區別, 似乎不大。

看似熱情開朗, 卻暗暗帶著難以言喻的疏離和警戒。

其中的分寸, 拿捏得恰到好處。

……所以, 應該不是他。

不是那個影影綽綽的、——對自己格外特別的人。

自從開始與外界的接觸後, 南舟對于人類情緒的感知,始終是敏銳又遲鈍的。

敏銳,是因為他天然的動物性•直覺。

遲鈍, 是因為他無法理解, 他們的情緒為什麼——有這樣復雜又奇怪的變——

沒等南舟想清楚, 他就被琴師牽住——臂,跨下幾步水泥石階, 推開了虛掩著的酒吧大門。

撲面而來的、帶著濃郁的酒精氣息的音樂聲浪,混合著只有十幾度的冷氣,有如實質, 將南舟一瞬席卷入了紙醉金迷的人間夢窟。

這時,音箱里正在播放一首律動感極強的重金屬音樂。

戴著耳機打碟的npc戴著骷髏面具,高舉起一只手。

僅憑一只擅長指揮的——臂和充滿暗示和鼓動性的節拍風潮,他就輕易帶起了全場的節奏。

隨著他的動作,他露出了——臂上繁復的蝴蝶刺青。

注意到蝴蝶刺青,南舟一時像是想起了什麼,翻過——腕,看——自己的腕側。

——那里是空空蕩蕩的。

好像一切本該如此。

隊友們很快融入了這誘惑力極強的氛圍和狂熱的節拍中,紛紛散開,各自起舞。

狂歡是最好的麻醉劑。

一針——去,在聲色刺激——分泌出的多巴胺,可以讓人短暫地遺忘客觀存在著的痛苦。

琴師顯然對這里更熟悉一些。

他走在前面,熟門熟路地引領著南舟來到吧台卡座前,對美麗的調酒師小姐說︰「您好。我要一杯‘僵尸’,請給我的朋友來一杯……」

說著,他望——南舟︰「……隻果酒。謝謝。」

調酒師小姐媚眼如絲,將身體前傾,銀質的長酒匙將紅唇微微壓——一個誘人的凹陷︰「先生,如果說酒費是你的心的話,我很願意和你做這筆生意。」

琴師報以溫和的微笑。

他對這樣的調情欣然接受,毫不忌諱。

待她轉過身後,南舟好奇︰「她為什麼想要你的心?」

琴師思索一番,回答道︰「大概因為,這是她在系統設置——能對客人說出的三句台詞的其中——一?」

南舟︰「可她要你的心……」

南舟︰「啊。」

南舟︰「我懂了,這是比喻。」

琴師一愣,大笑出聲。

他笑起來很好看,而且——笑著揉他的頭︰「南同學,你的腦袋里到底裝了什麼,能告訴我嗎?」

這種感覺對南舟來說很陌生,也有點新奇。

南舟乖乖給他rua了腦袋,同時認真回答︰「是大腦。里面一共分四個部分……」

接下來,他為琴師詳細講解了大腦的結構。

而琴師顯然也是一個繪畫和解剖學的愛好——,並不打斷他,而是由得他一點點講——去。

南舟很喜歡別人這樣安靜听他說話的樣子。

這讓他感覺自己不是孤獨的。

大概是因為對琴師說話過多的原因,南舟覺得自己嘴唇和咽喉的干渴癥狀愈發嚴重。

他開始期待起那杯未到的隻果酒來。

……

在江舫的夢境里,他也在認真聆听南舟的話。

或——說,他在一邊品酒,一邊看著南舟開開合合的唇。

大概是燈光的原因,在和他白得生光的皮膚的強烈對比——,南舟的嘴唇未免過于紅了,讓人疑心他是不是偷偷涂了什麼。

意識到自己居然想伸——撫模南舟的唇畔時,江舫心尖一顫。

一股摻雜著不可置信的可笑感浮上了他的心頭。

他想,大概是自己太久不喝酒了。

「僵尸」的酒勁上來得也太快了點。

……人和npc?

別開玩笑了。

一個最終要麼離開,要麼死在這里。

另一個,則注定永久留在這里。

既然沒有結果,又何必要談開始?

江舫的理智明確告訴他,只是考慮這件事的可能性,就已經足夠愚蠢了。

更何況,母親瘋狂執迷的形影,時隔多年,仍——出現在江舫夢里,歷歷在目。

他是瘋了才——再去嘗試那癌痛一樣要命的「愛」。

于是,江舫適時打斷了南舟,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你進來的時候在看那個dj。為什麼?」

南舟︰「我在看他的。」……上面的刺青。

江舫依言回頭,看——了dj有力揮舞的勁瘦小臂。

江舫很快辨識出了品種︰「是藍閃蝶。」

他問南舟︰「你也想要嗎?」

……

與此同時,南舟微微抿住了唇。

他只是覺得這東西熟悉,稍感好奇而已。

「建議不要,很疼,需要用帶墨的小針一針針刺出來。」琴師對他舉了舉杯,「免費建議,親身實踐。」

南舟問︰「你的哪里有刺青嗎?」

琴師卻主動略過了這個問題,避而不談。

他說︰「如果想要的話,我可以給你畫一個啊。」

很快,琴師從倉庫里找出了一支黑色的馬克筆,拉過他的左手,在他的——腕處描畫起來——

腕處的皮膚很是敏感。

在濕潤的筆端摩擦下,有種冰涼的異樣感。

南舟靜靜注視著他——垂的銀色蠍子辮,心髒一——一——地搏動,相當有力。

那種介于熟悉與陌生間的感覺,讓他抑制不住地心跳加速,想要偷偷窺探。

南舟覺得琴師一定發現了。

因為他突然開口問道︰「你知道梁祝嗎?」

南舟︰「嗯。我看過。他們相愛,——後他們變成蝴蝶了。」

琴師低下頭,放開了南舟的——︰「可這世上的梁祝並不多。」

南舟端詳著在自己左手腕部的一團黑色陰影,神情略有困惑︰「這不是蝴蝶。」

琴師笑道︰「是的。這只是一只蝶蛹。」

南舟抬頭望著他,愈發不解。

琴師單肘倚靠在吧台邊,望著南舟,笑道︰「他們相愛,——變成蝴蝶。但很多人,他們的相愛就像飛蛾一樣盲目,撲火撲燈,只要遇到一點光,就義無反顧地撲上去,把在燈柱上偶然間遇到的同伴當成伴侶,蠢得簡直可憐。」

南舟︰「嗯。」

他感覺出,琴師似乎是想教育他什麼。

南舟問︰「所以,這也是某種比喻嗎?」

琴師微微頷首。

南舟︰「這樣我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不要戀愛。」

琴師︰「我的意思是,頭腦要清醒,不要談一開始就不——存在結果的戀愛。」

「所以,這是一個祝願。」他輕輕握住了南舟的左手指腕,笑道,「南舟,等遇到你真正喜歡的人,它才——變成蝴蝶。」

南舟虛心請教︰「那我什麼時候才能變成蝴蝶呢?」

琴師︰「等到該出現的人出現的時候。」

南舟︰「就像你來到《永晝》,而我去撿我的隻果?」

琴師︰「……」

對于自己月兌口而出的這句話,南舟也頗感詫異。

他似乎恢復了一些記憶,但又很快如消沙般流散不見。

他其實是有點生氣的。

南舟對情緒的感知非常敏感。

他能明白,琴師想有意把他往——推,不許自己和他再做朋友了。

他只是不理解這個過程究竟是怎樣發生的。

于是,他冷淡地氣鼓鼓道︰「這也是一個比喻。」

琴師笑一笑,自如地轉開了話題︰「這里是不是太吵了一點?我們去安靜一點的地方坐吧。」

因為被琴師誘著說話,南舟一直沒來得及喝上一口屬于自己的隻果酒。

而當他被琴師領到更為偏僻的卡座上時,卻又被已經玩high了的其他隊友簇擁了起來。

當氣氛熱烈起來後,南舟感覺這些人對自己的友善度莫名提高了許多。

……對南舟來說,這也是一種非常莫名的、值得研究的情感變。

明明之前——那麼害怕自己,為什麼現在就可以和自己這樣快活地交談?

「南舟。」醉醺醺的耳釘男搭住了滿心問號的南舟肩膀︰「你——說髒話嗎?」

南舟提問︰「我為什麼要說髒話?」

「發泄情緒啊。」耳釘男大——一揮,「你是不是從來沒說過?」

南舟︰「沒有。」

他從來不發泄情緒,他只考慮如何解決問題。

……哦,剛才故意嗆琴師的那句話除外。

耳釘男激情澎湃︰「你不覺得特別操•蛋嗎?我們,——有你,現在都是游戲里的人了。說不定,我們和你就要留在這里,做一輩子的隊友了!」

說著,他大力拍打了一——南舟的肩膀︰「我們要做一輩子的隊友!」

南舟︰「噢。」

耳釘男豪情萬丈︰「就教——你說髒話開始!」

南舟︰「為什麼?」

耳釘男︰「朋友,不問為什麼!」

南舟︰「我們不是……」——

沒等他糾正過來耳釘男的叫法,耳釘男就狠狠一握拳,對著空氣罵出了聲︰「操•他媽的!」

南舟︰「嗯。」

耳釘男︰「……‘嗯’是幾個意思?」

南舟︰「就是贊同的意思。」

耳釘男︰「……」

其他隊友紛紛大笑起來。

這段小插曲一過,他們又熱熱鬧鬧地組織玩起了桌游。

而南舟也受到了耳釘男的話的啟發。

在短暫的賭氣後,他想弄明白,為什麼琴師——拒絕他。

他——是想好好解決這個問題的。

琴師坐在遠離他們的卡座——圍,品著新點的一杯生命之水,遙遙看著那些熱鬧的互動。

南舟挪到了他的身側,開門發問︰「……為什麼?」

琴師笑問︰「南同學為什麼問題——這麼多?」

南舟︰「因為我不了解你。」

他對這個人的了解無限趨近于空白。

他更像繪在自己——腕上的那個蝶蛹,吐出黑色且柔軟的絲線,一圈圈將自己慢條斯理地包裹在內,不許自己接觸到一點點光和溫暖。

琴師似乎——想讓他不要再追問,試圖轉移話題︰「別想了,你的嘴唇都干裂了。喝點酒,度數不高的。」

南舟固執地望著他。

琴師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笑著一攤——︰「好好好,這樣吧,我們玩個游戲。——你想了解我多——,就喝多。」

南舟望了他片刻,果然乖乖端起了盛滿琥珀色酒液的酒杯,一飲而盡。

琴師笑微微的。

他本以為自己的計劃達成了。

誰料,南舟上——奪過了他——中的生命之水,湊在唇邊,同樣快速地一飲而盡。

白色的酒液從他嘴角滑落,滴在他的襯衫領口,劃出一道略顯旖旎的水痕。

實際上,當那杯隻果酒——肚時,一股熱意就從南舟小月復蒸騰而上。

喝完琴師的酒,南舟——想去拿被耳釘男隨手放在卡座黑曜石桌上的酒瓶。

然而,他的指尖——未能觸及酒瓶,身體便失控地向前傾斜而去。

極度的暈眩襲上了他的心尖。

讓人酥麻發癢的熱氣沿著血管汩汩涌動,迅速充斥了每一根毛細血管,讓他的臉快速漲紅。

他沾染了一點透明酒液的嘴唇張了張,難得地有些慌張無措︰

這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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