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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導引小船駛過運河碼頭,一個坐在船頭,不曉得是船夫還是腳夫的男人一邊舉起酒瓶,一邊扯開嗓子,用奇怪的南方調子吆喝著不曉得是民歌還是小調的玩意兒︰

「小時候村里孩童霸,長大了萬事沒商量!老爹田地里欠領主稅,老娘做織工給老爺還,老子就偏偏不信命,要來城里討個好婆娘!」

他的聲音回蕩在運河上,引來兩側行船和碼頭兩岸不少人的接腔回應︰

「好婆娘 ……」

男人的身後,五六人——同樣穿著粗布衣裳,在秋天季節里單衣單褲的力工和腳夫——聚在船的另一頭,同樣人手一瓶酒,渾然忘我地吆喝起哄。

翡翠慶典的到來,讓運河區里原本人來人往、繁忙不堪的碼頭和倉庫都清淨了不少。

平日里看船的、監工的、記賬的、催貨的、管飯的,一切有資格扯著嗓子吼人的家伙們,或者說,文明體面的翡翠城市民們,都早早丟下一切,穿得人模狗樣參加狂歡去了,現在的運河區,除了少量趕日程的商船還在清點賬目,裝船卸貨之外,就只有沒活兒干又沒有閑錢的底層勞力們無所事事地聚集一塊兒,聚賭酗酒,扎堆閑逛,用盡一切方法尋找著快樂、麻醉、虛榮、瘋狂——或者其他能讓自己所謂的閑暇時光擁有哪怕一丁點意義的東西。

姑且也算是王後日里貼合氣氛的另類狂歡。

碼頭的另一側,另一群腳夫湊在火堆邊打牌,其中一人丟下手里的一副爛牌,向船上的同行們作出回應,鄉音難改,但嗓子響亮︰

「翡翠城邊喲運河塘,一把力氣嘿肩上扛,日升月落啊工錢少,沒吃沒穿還沒婆娘,年頭年尾都一個樣,黑心老板尼瑪命不長!」

周圍響起一陣稀稀落落的回應,拖出長聲︰

「命不長……」

就在這樣的環境下,哥洛佛和羅爾夫貼著路邊,低調前行,路過一個又一個的停泊碼頭和貨運倉庫。

僵尸穿著碼頭腳夫常見的外套,因傷勢未愈所以還打著不少繃帶,他盡力佝僂著腰背,以期融入當地人。

隨風之鬼則取下了面具,露出臉上這幾年里被他慢慢挑掉的殘余刺青,以及從脖頸到下巴的嚇人傷疤,步子走得磕磕絆絆,一瘸一拐,機警卻冷淡地瞄著四周。

「這節奏和音量,該是他們做工時呼的號子,」哥洛佛低聲道,「看來他們閑暇時也喜歡唱。」

就是歌詞嘛,可能有改動。

羅爾夫沒有說話,只是警惕地觀望四周。

「扛完海貨我修城牆,腰粗膀寬嘿討婆娘,討來婆娘麼家里放,天黑操到尼瑪天亮堂!」

一個膀大腰圓卻衣裳陳舊的力工,摟著一個涂脂抹粉的街巷妓女走在路上,向著運河對岸嘶吼回去︰

「操出崽子嘿有屁用,明朝還他媽賣力扛!」

他身邊的妓女狠狠拍了他一下,催促著他趕緊走路抓緊辦事,自己今天業務還多呢。

周圍再次響起應和的聲音,但這一次,應和的人們發生了分歧,一部分帶著邪惡的笑意,一部分吼出苦悶的辛酸︰

「天亮堂吶!」

「賣力扛啊……」

一群醉醺醺的男人勾肩搭背地從哥洛佛和羅爾夫身邊路過,看也不看兩人一眼。

羅爾夫收回警惕的眼神,偷偷對哥洛佛做了幾個手勢︰

【你,打扮,不行。】

哥洛佛看著那一串令人眼花繚亂的手語,狠狠皺眉。

馬略斯為什麼讓我跟這啞巴……

「是的,血瓶幫有個小頭目在附近的一個倉庫里,听說要招待別的幫眾集會,」僵尸裝作跟對方順暢溝通的樣子,「摩根問了好幾個人才問出來的,你知道,‘好聲好氣’問的。」

羅爾夫咬了咬牙,努力放慢手勢︰

【不!你,身高,打扮,引起,注意!】

在哥洛佛眼里,他只覺得對方晃了晃手心手背。

他僵著臉,全力運轉起人類溝通的邏輯,推測著羅爾夫說了什麼話,以作出回應︰

「你是對的,血瓶幫在這里很多年,參與了碼頭上一半的運輸和倉儲生意,從腳夫、力工、車夫到倉庫看守員,耳目眾多,根深蒂固。」

羅爾夫深吸一口氣,努力回想王子的禮節教誨,擺出手勢︰

【你,懂,我,說話,不?】

「是的,所以在他們的地盤,我們再小心也不為過。」

【你,是,傻逼。】

「謝謝,你也是,好運。」

【傻逼!傻逼!傻逼!】

「我知道,所以我們有預案。」

【操,你,媽。】

「對,出了意外,你找路,我殿後。」

【操——算了。】

「我們會沒事的。」

【……】

羅爾夫徹底放棄,他不再做任何手勢,只是面無表情,生無可戀地望著前路。

不用再玩「你畫我猜」,哥洛佛好歹松了一口氣,心想要是D.D在這里就好了,雖然那公子哥兒晚上睡覺離不開布偶熊,但至少他通曉手語,能跟啞巴無礙溝通。

他們走過一間雜亂無章的堆棧,兩個男人面紅耳赤地扭打在一塊兒,周圍有人竭力拉架,也有人高聲起哄。

周圍的閑漢越來越多,碼頭上前後呼應的號子也越來越多,越來越大聲︰

「不如啊生個小丫片,嫁給老富嘿變鳳凰,老富嘛還**嫌嫁妝,俺氣來一刀挖他腸!爺娘生咱啊一條命,落日她苦我喲一生長!」

「一生長喲……」

「剁完老富還剁老板,先問公爵再問國王︰好日子俺咋沒份享,狗娘養能不能給點償!掀掉馬甲做廝殺漢,有地有錢俺還多婆娘!」

「多婆娘 ……」

兩人路過一個崗亭,兩個倉庫看守坐在兩把椅子上,皺眉看著這些無所事事的閑漢們。

「這些該死的腳夫,喝酒賭錢嫖娼就算了,」其中一個年輕的看守呸了一聲,「還敢吆喝這些不要命的調子,要讓老板听見,看不抽他們鞭子……」

「由他們去,這些苦哈哈,一年到頭就這時能發泄發泄,」另一個年紀大的看守悠閑地點著煙,拆開一袋子干果,「否則叫他們憋壞了,老板和老富們嘛肯定是沒事兒,咱們這些看倉庫的,嘿嘿,可就真‘命不長’了。」

「咱這兒可是血瓶幫罩的,他們敢!」

「哈,你以為,水尸鬼在碼頭索命的傳說是哪來的?」

年輕看守一怔,聲音小了下去︰

「水尸鬼?可那不是瞎編出來嚇小孩的麼?」

「我在這兒干了快二十年了,這座城啊,可是會吃人的,」年老的看守愜意地嚼著干果,「有些事兒,有些規矩,莫說血瓶幫了,就是警戒廳,乃至空明宮里的大人物來了,也只能默默走開,照樣沒轍。」

吃人。

年輕的看守咽了咽喉嚨,悄聲道︰

「我前幾天听說,空明宮的老公爵不是被刺客干掉,而是被水尸鬼給吃掉的?」

年紀大的看守愣了一下,瞬間變臉︰

「以前沒發現,你話咋這麼多呢?閑的?閑著沒事就去巡倉庫啊!」

哥洛佛和羅爾夫對視一眼,繼續往前拐進下一條路。

碼頭上的號子依舊清晰地傳來︰

「殺盡貴族喲殺奸商,當官的少不了把債還︰壞事俺件件記心底,好事嘛樣樣百倍還!大不了獄河走一趟,渡船上也把公道嘗!」

「公道嘗嘿……」

運河消失在身後,而一間間鎖閉的倉庫和堆棧出現在眼前,不少滿面凶色的男人坐在路邊或靠在牆角,看見兩人走來,他們慢慢站了起來,神色不懷好意。

其中當先一人,手里把玩著一根細桿,頭上戴著鮮紅的頭巾。

哥洛佛和羅爾夫神色一凜,他們交換了個眼神,步步向前。

找到了。

「站住。」

不等他們前進,帶著紅色頭巾的男人就晃著手上的細桿,懶洋洋地叫停了他們。

「盯你們很久了,不是碼頭上的吧,」紅頭巾眯起眼楮,「哪兒來的?干什麼?」

哥洛佛皺起眉,轉頭看了看羅爾夫。

隨風之鬼挑了挑眉毛。

好吧。

哥洛佛深吸一口氣。

雖然交涉不是他的長項,但是……

還能指望誰呢?

僵尸不自然地回過頭,咳嗽一聲︰

「听說這兒是血瓶幫的地兒,我們來找人。」

哥洛佛一開口,紅頭巾就眼前一亮。

「喲,外地人,」他示意周圍的小弟們給他讓出一條路,自己一邊在手掌里敲著細桿,「知道這里是血瓶幫罩的,還敢來‘找人’,嫌命長了?」

他說話能不能直接點,能不能不拖長音?

還有——哥洛佛有些煩躁——他為什麼總是敲那根細桿子?

羅爾夫推了他一把,哥洛佛這才回過神來。

「那個,」僵尸不自然地開口,下意識道,「你們認識摩斯或者迪奧普嗎?」

紅頭巾和他的手下們齊齊一愣。

「啥?誰?」

羅爾夫心中一抽,在心中長嘆一聲。

操。

下一秒,倉庫前突然刮起一陣冷風,灌得哥洛佛一陣激靈。

「哦,嗯,」哥洛佛看向羅爾夫,總算想起了事先的計劃,「他們說,齊米卡斯老大在這兒招人,我們想入伙。」

此言一出,紅頭巾的男子面色一變。

他不自覺地挺了挺腰,抬起下巴。

「齊米卡斯老大?哦喲,那可是弗格大佬手下的猛將——杜羅老大的手下干將!運河區第七碼頭的倉庫一霸!」

紅頭巾男子露出高深莫測的表情,語氣縹緲︰

「他可是很挑剔的,不是所有人都能被他看上,順利入伙的,你們知道嗎?」

周圍的小弟們齊齊點頭。

哥洛佛皺起眉頭︰該死,他真不能用拳頭問話嗎?

「不過,看你這塊頭兒也不小,那行,給你們個機會,」紅頭巾男子目光一變,一副很為難的樣子,「最近情況特殊,我們規矩比較大,要先上交保證金……」

哥洛佛目光一變︰

「為什麼情況特殊?」

「不關你事。我是管這片的老大,想入伙的話,一個人交上來……」

「你不是。」

正揮舞著細桿子,滔滔不絕的紅頭巾男子聞言一愣︰

「什麼?」

哥洛佛努了努下巴︰「你不是這片的老大。」

「為什麼?」

「你戴了紅色頭巾。」

紅頭巾男子神情一變,他冷哼一聲︰

「誒,你知道這頭巾是啥不?我可告訴你,在這翡翠城里,只要看到咱這顏色的頭巾,甭管是誰都得給……」

另一邊,羅爾夫噗嗤一聲笑了。

紅頭巾男子感覺受到了侮辱。

「你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怎麼,看不起我們血瓶幫啊?」

他提高音量,神態凶狠,周圍的小弟們配合地露出狠色。

羅爾夫擺擺手,卻依舊止不住笑,不得不扯下一截面巾圍住臉。

「說話啊!你啞巴啦?」紅頭巾厲聲道。

哥洛佛咳嗽一聲。

「那個,在血瓶幫里待久了的人,通常都不會常戴紅頭巾,除非是出去干群架,」僵尸陳述道,「新丁才會這麼做——你是新來的?」

紅頭巾男子怔住了。

同樣怔住的還有他的小弟們。

哥洛佛想起另一個可能性,月兌口而出︰

「哦,或者是冒充的?」

倉庫門前安靜了一瞬。

下一秒,戴著紅頭巾的男子惱羞成怒,揮起細桿︰

「我草你媽的小雜種——」

但細桿子揮到一半,紅頭巾看了看哥洛佛的塊頭,面露猶豫。

「齊米卡斯!」

此時,一道粗厚但溫和的嗓音傳來,吸引了眾人注意。

「老大!」齊米卡斯——戴著紅頭巾的男子如聞天籟,他立刻恢復了怒色,和他的小弟們挺直腰背。

一個干練的男人從倉庫里走出,乍看打扮,似乎和普通的倉庫工人沒什麼不同,但是哥洛佛和羅爾夫卻齊齊色變。

發聲的男人走到哥洛佛和羅爾夫面前,他目光犀利,肌肉發達,左臂尤其粗壯。

「好個漢子,」這個粗壯的男人打量了一眼哥洛佛,為他的身形驚異不已,「看來不是其他人派來鬧事的炮灰啊。」

齊米卡斯神色飛揚地躲到老大身側︰

「嘿,這是弗格大佬的手下猛將——杜羅老大!你們慘咯,居然勞動老大親自……」

但他話沒說完,杜羅就手臂輕動,一肘子看似輕飄飄,卻把齊米卡斯撞得話語一頓,難受地捂胸後退。

「看樣子,你們懂行啊,」杜羅眯起眼楮,打量哥洛佛和羅爾夫,「俺就草了,該不會是警戒官,听到風聲,來臥底探查的吧?」

哥洛佛和羅爾夫緊皺眉頭,他們不需要對話,就感覺得出來︰這位老大跟他的手下不一樣,實力不一般。

「在翡翠城,警戒官不需要臥底。」

哥洛佛悶聲開口︰

「他們可以大搖大擺地走進來,就像你們可以走進警戒廳。」

杜羅眼珠一轉。

「有道理,這里畢竟是翡翠城,」他搓了搓手,「那你們就是,黑綢子那邊的人?」

黑綢子。

齊米卡斯和他的小弟們齊齊緊張起來。

「不是。我以前也是幫里人,」哥洛佛沉默一會兒,「離開很久了,現在回來,找活兒干。」

杜羅眉毛一挑︰

「有趣,幫里人?跟的哪個老大?」

「我以前在王都,是馬戲窩的,跟著克斯掃街。」

杜羅一愣︰「王都?馬戲窩,克斯?掃街?你是掃地的?」

「哦,你是說小丑?小丑克斯?」

齊米卡斯神情一變,激動地揮舞了幾下手臂︰「傳說中能憑空變出飛刀,取人性命于無形的王都老大,無比強大的八大異能戰士之一?」

哥洛佛皺起眉頭。

齊米卡斯一把取掉紅頭巾,湊到杜羅身邊︰

「老大是這樣的,掃街只是個說法……」

杜羅顯然對血瓶幫的這些掌故不甚清楚,他邊听邊皺眉。

齊米卡斯說到一半,突然神色一凝。

「不對啊,我听人說過,小丑都死了十年了,他的馬戲窩都散了好久了,你們從哪兒躥出來的?」

杜羅神色一動。

「七年。」

哥洛佛沉默了一會兒,艱難地開口︰

「克斯七年前死的,在王都,紅坊街,一夜戰爭。」

「我替他收的尸。」

羅爾夫忍不住看了哥洛佛一眼,發現後者的神色極其復雜。

杜羅明白過來,沉默了一會兒。

「好漢子,你叫什麼名字?」

名字?

這一問,卻把哥洛佛問住了,他張口欲言,猶豫了很久︰

「胖,胖墩兒。」

杜羅一怔,齊米卡斯則捧月復大笑。

就連羅爾夫也一臉鄙視。

「噗——老大是問你的名字,能寫在紙上的那種!」

哥洛佛咬了咬牙,只覺大腦一片空白。

「我叫……」

羅爾夫見勢不妙,偷偷捅了捅他。

「我叫——懷亞!」

哥洛佛一個激靈,反應過來︰

「對,人人都叫我,‘胖墩兒’懷亞。」

那一瞬,羅爾夫只想把自己悶死在面巾里。

「懷亞?」

杜羅皺了皺眉,想起來什麼︰

「你這體型,胖墩兒麼倒也說得過去,但懷亞麼…… ,現在叫這名字的人,還真不少。」

他轉向羅爾夫︰

「你呢?帶傷疤的?」

齊米卡斯不敢對哥洛佛說什麼,但一看目標轉移,立刻趾高氣昂︰

「你!帶傷疤的!老大問你話呢!啞巴了嗎!」

羅爾夫皺眉看著他。

直到哥洛佛不自然地開口︰

「他確實是啞巴。」

哦……噢?

幾人沉默了一會兒,氣氛略顯尷尬。

「他是我兄弟,名字叫,叫……」

哥洛佛本能地道︰

「特托,他叫特托,我叫他小特托。」

這特麼什麼名字?

羅爾夫的面色更黑了。

「很好,懷亞——我還是叫你胖墩兒吧,胖墩兒,特托,」杜羅沉思了一會兒,「你們說你們是幫里人,在王都跟過那個小丑,怎麼證明啊?有介紹人不?」

此言一出,哥洛佛神色一黯。

就在羅爾夫以為他無言以對,他們只能跑路的時候,哥洛佛呼出一口氣。

「小丑手底下帶出來的人,跟我同期的有達爾頓︰一個頭腦發熱的瘋子,在警戒廳門口搶劫,進了監獄,然後就失蹤了。」

哥洛佛表情黯淡︰

「‘三只手’佛恩,是個小偷,可惜沒長第四只手,被人抓住之後,打死了。」

齊米卡斯飛快地回憶著什麼。

杜羅則沒有說話。

「還有多爾諾,從小被小丑的飛刀嚇怕了,膽小陰險,只敢背後偷襲,同樣死在紅坊街。」

「以及斯賓,那家伙力氣大,運氣也好,有一次得罪了小丑,但是居然沒死,就去別的老大手下收賬了,後來,嗯,應該也死了。」

哥洛佛說完這些,捏緊了拳頭。

羅爾夫望著他,目光閃爍。

杜羅看了看僵尸的拳頭,卻仍然質疑道︰

「那就是說,這些人現在都死無對證,你信口胡謅,也沒人知道咯?」

哥洛佛沉默一會兒︰

「還有廷克,他去做了打手,以及莉莉安,她最有出息,被萊雅嬤嬤帶走了,現在在做會所生意,紅火得很。」

「啊,我知道莉莉安!」齊米卡斯一陣激動,「上次去王都助陣,路過會所,臥槽那一對大女乃……」

杜羅輕輕揮手,齊米卡斯再度捂著肚子彎腰。

「我相信你說的是真的,」杜羅看著哥洛佛,「但是你說的這些人,他們要麼死了,要麼遠在王都,都沒法證明。」

證明。

羅爾夫咽了咽喉嚨,他不自覺地把手伸向後腰的兩把短刃。

哥洛佛瞥了一眼杜羅。

「小丑練飛刀時,喜歡讓活人手舉標靶,他說這樣才有感覺。」

他上前一步,拉開袖子︰

「小丑練飛刀留下的痕跡,普通人可沒有。」

杜羅和羅爾夫定楮一看,果然,哥洛佛——胖墩的手掌側面是無數的劃痕。

齊米卡斯湊上前來,歪著嘴道︰

「我怎麼知道你不是拿刀自己劃的……」

哥洛佛猛地扭頭,殺氣滿滿,把齊米卡斯嚇得向後一縮。

「當你舉靶子時,為了避免傷害,都會竭力側轉手臂,所以傷疤都集中在小臂的外側,」哥洛佛低沉地道,「而飛刀擦過,扎中的痕跡,跟拿刀劃出來的可不一樣。」

杜羅看向哥洛佛的眼神不一樣了。

羅爾夫則定定地盯著哥洛佛,不知所想。

齊米卡斯看看自己老大,又看看哥洛佛,頗有些委屈︰「切,你說是就是啊……」

杜羅嘆了口氣︰「那小丑死了之後,你怎麼沒去其他老大手下?」

「沒人喜歡小丑的手下,因為人們都覺得他們被小丑……」

哥洛佛頓了一下,眼神里閃過不易見的光芒︰

「折磨得跟他一樣瘋。」

「這麼說,胖墩兒,你這些年在哪兒過的?」

「我去了西荒,去當兵。」

齊米卡斯眼神一亮︰

「你說西荒?哈,哈哈!這你可沒法狡辯了!我可告訴你,咱們杜羅老大,可就是從西荒退役的!」

哥洛佛和羅爾夫齊齊一驚。

出奇的是,杜羅卻皺起了眉頭。

齊米卡斯一臉「你們完蛋了」的模樣︰

「老大他可是戰場上帶兵的將軍!身經百戰,跟獸人和荒骨人血戰!他還跟大名鼎鼎的傳說之翼並肩作戰,同桌喝酒,稱兄道弟,恨不得把心窩子都掏給——」

第三次,他被杜羅一肘子逼停了嘴。

「你說你去過荒漠,」杜羅的語氣收緊,顯出沉穩和警惕,「在哪個部隊服役?」

羅爾夫瞪了一眼哥洛佛。

「我替克洛瑪家打仗,雷鴉,第二突擊隊。」僵尸沉穩地回答。

「噢,迅雷的烏鴉?」

杜羅眼珠一轉︰

「俺听說那里邊有個很能打的大塊頭,叫旺達,他之前干掉了‘絞肉錘’席薩•亡鐵?」

哥洛佛搖了搖頭︰

「不清楚,我連字都不識幾個,只知道很久以前,那部隊里有個能打的大塊頭叫科恩,是個大少爺。」

杜羅挑挑眉毛︰

「噢,是麼。俺記得雷鴉可是王牌部隊,而且是克洛瑪家的親兒子,這些年里,你油水沒少撈吧?」

「恰恰相反,」哥洛佛搖頭否認,「‘頭鴉’才是克洛瑪家的親兒子,我們只是後媽養的,繳獲的東西要分他們大半。剩下來的,還要跟常備軍那群狗娘養的瘋狗搶食。」

「說得好!」

出乎意料,杜羅突然提高音量,把所有人嚇了一跳︰

「狗娘養的瘋狗!」

「老,老大?」齊米卡斯小心翼翼地問道。

杜羅深吸一口氣︰

「那為什麼要回來幫會?」

「常備軍贏了,我們撤了,克洛瑪家也不養我們,只能來做點小生意。」

哥洛佛抬起頭,小心翼翼︰

「但是在街頭上做生意,就要有人罩。」

杜羅眯起眼楮︰

「你既然以前在王都混,那為什麼不回王都?」

「王都很好,機會多,出名快,」哥洛佛回答著,只覺得滿頭冷汗,「但是這里,翡翠城油水多。」

「而你缺錢?為什麼?」

缺錢?

哥洛佛再度啞口無言,但他靈機一動。

「這是我弟弟,特托,我去西荒的時候,」僵尸一把攬住一臉驚愕的羅爾夫,逼著自己露出悲色,「他的腿被人打斷了,嗓子也被……反正啞了,需要錢,很多很多錢!」

這話一出,所有人看向他們「兄弟倆」,神色古怪。

除了羅爾夫。

隨風之鬼一臉嫌惡地看著哥洛佛︰這煞筆演技,騙誰呢?

還是趕緊準備跑路吧!

就在此時,杜羅舉起粗壯的左臂,一巴掌拍上哥洛佛的肩膀。

繞是僵尸也臉色一變。

「好漢子!」

只見杜羅頗受震動,抹了抹晶瑩的眼楮︰

「尊嚴算什麼,為了家人搞錢!不丟人!」

哥洛佛和羅爾夫兩人攬在一塊兒,愣愣地看著他。

「很好,懷亞——還是叫你胖墩兒吧,胖墩,你也是軍隊出來的,還進過幫里,我就不跟你來虛的了,」杜羅抹了抹眼淚,「俺叫庫薩克•杜羅,是從西荒來,新到血瓶幫的……」

一邊的齊米卡斯連忙補充︰

「一來就被弗格大佬親自迎接,破格提拔——」

杜羅揮手打斷他︰「我剛來翡翠城,月前才在碼頭落腳,但你看到了,幫里的其他老大們都想看我笑話,而我,嗯,需要人手。」

哥洛佛看了一眼齊米卡斯,後者昂首挺胸。

杜羅頓了下,訕訕道︰

「更好的人手。」

哥洛佛頓了一下︰

「如果……我們有兩個人。」

杜羅瞥了一眼羅爾夫,露出「我果然沒看錯人」的欣慰︰「你兄弟身體不好?」

「他能打,」哥洛佛道,「只是腿腳不好。」

「還是個啞巴。」齊米卡斯酸溜溜地提醒道。

羅爾夫不爽地哼聲。

杜羅沉吟了一會兒。

「這樣,你們想入幫的話,等會兒先來站個場子,助個聲勢,」他說,「如果你們沒被嚇尿,俺們就來談談入幫的事兒?」

哥洛佛和羅爾夫對視一眼。

「放心,俺不虧待弟兄,」杜羅拍拍胸膛,「哪怕是齊米卡斯這樣的。」

齊米卡斯一怔,連忙辯解︰

「我可是杜羅老大第一天來翡翠城時的導游呢,老大又慷慨又講義氣……」

「站什麼場子?要打架還是見血?」哥洛佛打斷他。

「大場子!」齊米卡斯不忿道。

「沒什麼場子,」杜羅搖搖頭,「弗格老大要來俺這兒開個會,怎麼,你怕了?」

哥洛佛沉默了一會兒。

「為什麼,如果是‘流浪者’弗格,為什麼要在你這個新人這里開?」

杜羅眼前一亮。

「問得好,因為弗格不止是要開會,」杜羅咬咬牙,「他要邀請幫里另外幾個老大,跟他不相上下的老大們——談判。」

談判。

羅爾夫皺起眉頭。

「談判?發生什麼了?」

「嘿嘿,我們跟黑綢子們……嗯,這麼說吧,胖墩兒︰最近啊,翡翠城里出大事了,或者說,即將出大事了。」

大事。

哥洛佛跟羅爾夫對視一眼。

杜羅嘿嘿一笑︰

「所以弗格老大手下,沒人敢辦這場子——除了俺。」

哥洛佛沉默一會兒︰

「好,那我們的報酬呢?」

旁邊的齊米卡斯聞言面色一變︰

「誒,你個死胖墩,杜羅老大肯看上你,可是你難得的福氣——」

他話沒說完,再度被杜羅一巴掌打斷。

「報酬,很好,我就喜歡你這麼直接,」杜羅哈哈大笑,「這樣,今天站完場子,我會去幾個地方逛逛,到時無論收了多少,都給你們半成。」

「半成?」

「只是今天,試用期。」

哥洛佛和羅爾夫交換了個眼神︰

「成交。」

幾個小時後,一座哥洛佛和羅爾夫站在一座空倉庫里,混在齊米卡斯等一種血瓶幫的小弟中,等待第一個到來的客人。

「喏,那就是弗格老大,還有他最信任的幾個手下。」

取下紅頭巾的齊米卡斯挺直腰板,被哥洛佛和羅爾夫,確切地說,是胖墩懷亞和小特托夾在中間,看著一群精壯凶狠的血瓶幫眾穿過小巷,來到倉庫前。

「‘流浪者’弗格?」

「別這麼叫他!老大不喜歡那外號!」

「流浪者」弗格身材不高,卻滿面笑容,在一眾手下的圍護下,他張開雙臂,向杜羅迎來︰

「杜羅老弟!」

「弗格,好朋友!」杜羅哈哈大笑,同樣攬住弗格。

「哎呀我果然沒看錯人,你看這麼短短時間,就把這兒經營得有模有樣……」

「不,我當初走投無路,多虧了你收留我……」

齊米卡斯一臉激動地看著弗格,一邊忍不住炫耀自己的見識︰

「那是‘剃頭匠’巴爾塔,對,他真是個剃頭匠,還是幫里著名的情報販子;古墳街的‘好人’托米,之所以有這外號,這麼說吧,城里要買建材,你就繞不過他,所以沒人敢說他不好;‘場記’佛朗戈,女神區里,哪個劇院老板要開新劇公演,沒他首肯那可不行……」

「還有‘賣報的’澤卡,他壟斷了三個區的印刷生意;以及‘壞鞋匠’賈加,在巧手區修鞋起家的,听說他混得人模狗樣,現在進到了哪個勞什子商會里;‘糞蛋’羅杰,哇,這外號了不得,挑糞的和清理下水道的人只听他的,誰要是得罪了羅杰,就等著家里臭氣燻天吧……」

「這些人,他們听上去,就像良好市民。」哥洛佛皺眉道。

齊米卡斯點點頭︰

「誒說對了,這就是我們血瓶幫,來錢的法子多的是,特別是在翡翠城,才不僅僅是打打殺殺呢,不像北門橋那群見不得光的黑綢子……」

就在此時,齊米卡斯雙眼一瞪,呼吸急促,他搖著哥洛佛的手臂︰

「看!胖墩兒!臥槽,大佬,真正的大佬!」

哥洛佛順著他的眼神看去︰碼頭的方向上,來了一群一看就不是本地人的狠角色,他們個個神情陰狠,仿佛野獸。

但僵尸隨即感覺到不對——周圍的風變大了,也變快了。

風聲呼嘯來回,令人不由閉眼。

而齊米卡斯的另一邊,羅爾夫死死地瞪著那群新來的血瓶幫眾,目光如利刃般寒冷不祥。

怎麼了?

哥洛佛深深蹙眉,他伸手擋住這陣怪風,看著那群凶狠的來客,詢問激動地幾乎要沖出去的齊米卡斯︰

「那是誰?」

「你在開玩笑嗎?」

齊米卡斯指著遠方的領頭一人,在風中大喊道︰

「那可是現在血瓶幫的中流砥柱,傳奇人物!」

「傳說中,在王都跟黑街兄弟會鏖戰多年,力抗黑劍而不倒,支撐著血瓶幫尊嚴的強大戰士——‘紅蝮蛇’涅克拉!」

那個瞬間,哥洛佛下意識地一抖。

他隱約感覺到,身側的羅爾夫身上,散發出一股難以言喻的陰冷。

風聲越來越大,同時把遠處的船工們來回呼號的調子,一並送到耳邊︰

「獄河擺渡人也撐船,收錢運人是半個同行,生死路上啊認老鄉,殺生索魂咱也擅長!老鄉從此不孤單啊,復活成尸鬼索命還!」

「——索命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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