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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舊情未了

永星城,暮星區。

「殿——懷亞,請等等!」

哥洛佛避開一輛迎面駛來的拉貨騾車,急匆匆地趕上前方腳步不停的泰爾斯。

「請原諒,但您想好要做什麼了嗎?」

科恩緊緊跟在他身後,興許是知曉了自己的工作是有意義的,此刻的警戒官心情大好︰

「放心,那可是泰——懷亞啊,就像在埃克斯特一樣,他自有主意,我們只需要乖乖照做——」

「我沒想好。」泰爾斯突然發聲。

科恩頓時一噎。

泰爾斯頭也不回,只顧往前︰

「順便一句,在埃克斯特的時候,我也沒想好。」

科恩眨了眨眼,懵懂地看著王子的背影。

哥洛佛嘆了口氣。

「殿下,恕我直言,」他趕上少年的腳步︰

「無論要做什麼,我們不妨按馬略斯勛爵的建議,先去通知姬妮女士……」

馬略斯。

泰爾斯想起了什麼,步伐一頓。

哥洛佛和科恩生生止步,好歹沒撞到少年的背上。

他們這才發現,自己正站在街角的十字路口,面對的是縱貫王國南北,人來人往的復興大道。

右轉是回閔迪思廳的路,至于左轉……

「僵尸,」泰爾斯出聲道︰

「孔穆托之前說,馬略斯在進宮前就安排好,找理由把你送出閔迪思廳,來宮外接我?」

科恩懵懂抬頭︰

「馬略斯——哦,上次在閔迪思廳見過的那個大兄弟?」

哥洛佛沒有理他,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勛爵說,宴會上的事情非同小可,你們進宮之後,一切意外皆有可能。」

「他必須要考量最壞的情況,為您留下可用的人手,以免您孤立無援心余力絀,我們則群龍無首茫然失措。」

泰爾斯先是一怔,繼而一笑。

「那家伙,雖然天天跟我對著干,但還是有些可取之處的,是吧?」

哥洛佛謹慎點頭。

「在當上守望人之前,勛爵是指揮翼的傳令官,艾德里安衛隊長的命令由他負責送達各翼,很多時候,他說出來的話,就是衛隊長的意思。」

泰爾斯輕哼一聲。

「是啊,那家伙看上去……什麼都知道一點,又什麼都掩飾一點。」

不愧是守望人。

泰爾斯在心底里暗嘆一聲。

「僵尸,你在王室衛隊里多久了?」

哥洛佛一愣,但本能地回復道︰

「我資歷尚淺,殿下,還不到六年。」

帶著復雜的心情,泰爾斯的目光穿越來來往往的車馬行人,在他們的身影間隙里投向大道盡頭。

夕陽下,那座巍峨沉重的暗色金字塔默默矗立,猶如一道從天而降的巨鎖,牢牢壓住永星城乃至整個星辰王國的心髒。

「那馬略斯呢?」

哥洛佛神情一肅︰

「馬略斯勛爵是凱瑟爾陛下加冕後,王室衛隊重組的第一批衛士。十多年來衛隊新舊交替來去無數,而勛爵一直都在。」

泰爾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這麼說,十八年。」

「所以,他已經圍繞著復興宮,在王座之側服役十八年了,才能如此熟練,如此淡然,如此平靜,如此——深謀遠慮。」

兜帽之下,泰爾斯幽幽注視著那座漆黑深沉的古老宮殿︰

「無論是在進城時阻止我拋頭露面,抑或是王室宴會上的處置應對,還是在大難臨頭前做好安排。」

「好像這就是他的行動本能,他的生活常態——他看透了,適應了,習慣了,見招拆招,逆來順受。」

就像習慣了一個舞台,一場戲劇的資深演員,無數次重復相近的台詞。

狀況外的科恩百無聊賴地望著大道盡頭的復興宮,毫不掩飾地打了個呵欠︰

「那啥,都傍晚了……」

泰爾斯突然開口,打斷了他︰

「你知道我們現在面對的是什麼嗎?」

哥洛佛皺起眉頭。

泰爾斯沉下思緒︰

「線。」

哥洛佛和科恩雙雙愕然︰

「線?」

泰爾斯點點頭︰

「是的,就像木偶戲里,偶像身上的扯線,有著兩端線頭。」

「一頭在那邊,一頭在這邊。」

「牽扯我,以及馬略斯,甚至所有人的一舉一動。」

泰爾斯出神凝望著視線遠處,那座厚重的大金字塔。

小的時候,那座宮殿就像浮空天邊的層雲,雖不可觸踫,卻總讓人抬頭仰望,注目凝視。

現在,當自己真正能夠觸踫它的時刻……

泰爾斯緩緩伸出左手,彎曲虎口,將視線遠方的復興宮緩緩籠在手指間。

那一刻,它顯得玲瓏精致,盡在掌握。

然而無論如何收束手指,泰爾斯能感受到的,依舊只是刮過掌心的瑟瑟秋風,去不留痕,唯剩寒意。

「就像在龍霄城,以及在刃牙營地和白骨之牢一樣,」少年皺起眉頭︰

「在發生的一切事情里,總有著冥冥的一根扯線,牽動所有,最終匯聚成洪流,滾滾向前。」

科恩听得雲里霧里,迷迷糊糊,總算抓住一個他听得懂的名詞︰

「什麼?你去過白骨之牢?那個只進不出的地方?」

循著泰爾斯的動作,哥洛佛望向視線遠端的復興宮,警覺起來︰

「扯線——您是說,無論是宴會上的意外,還是今天的風波里,您都在別人的扯線里,被人利用和操控了?」

科恩看了僵尸一眼,同樣警覺起來︰

「什麼宴會?什麼意外?什麼風波?」

泰爾斯輕輕搖頭︰

「不。」

「按照過去的經驗,每一次,只要我明白那根線在哪里,看透它,抓住它,劈開它,就能看到迷宮的出口——哪怕出口後是又一個迷宮。」

可是泰爾斯的表情更深沉了。

「然而這次,」少年凝重地道︰

「這次更特殊一些。」

他望著停在指間的小小復興宮,只覺得它越來越虛幻、遙遠。

哥洛佛認真地聆听著,並不發言。

下一秒,金黃色的夕陽穿過泰爾斯的指縫,照亮他掌心因為多次切割,已經難以消除的傷疤。

念及此處,手掌傳來隱痛,代替了虛無縹緲的寒意。

「沒有那麼明晰,也沒有那麼具體,更沒那麼直接——另一端的線頭,甚至不是某個人。」

「甚至有時候,我會覺得,一切也許只是我的錯覺,根本沒有什麼線。」

泰爾斯放下手掌,呼出一口氣。

「但其實不然。」

「線依然存在,只是因為它過多過雜,過厚過密,絞作一團,以至于我無從下手,甚至難以察覺。」

科恩听得無比痛苦,但他看見哥洛佛也同樣迷惑不解,頓時安心許多。

「因為很久以前,我要解決的只是一根單線,」泰爾斯目光灼灼︰「第二王子的繼承權,努恩王的怒火,倫巴的野心,女大公的統治……」

「簡單,便捷,干淨利落。」

傍晚已至,復興大道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放工的,下市的,輪班的,閑逛的,趕路的,人流涌動車馬不休,遠方的復興宮被遮擋得一明一暗,時隱時現。

但泰爾斯死死盯著它的輪廓,視線不曾因這座宮殿的偶爾隱沒,而變向失焦。

「但現在……」

「刃牙營地的歸屬,西荒的抗爭,閔迪思廳的潛流,復興宮的陰影,王國秘科的行動,璨星七侍的立場,星湖衛隊的意義,」每說完一個名詞,泰爾斯的神情就凝重一分︰

「自我歸國,踏入星辰國境開始,一直牽扯、制約、壓迫我的就不僅僅一件事,一只手,一個人。」

「我需要解開的,遠遠不止一根線。」

西荒的混亂,衛隊的馬略斯,王座上的目光,鳶尾花的敵意,王室宴會上的意外,埃克斯特的戰事,御前會議的議程,秘科里的遭遇……

無數人影晃過泰爾斯眼前,就像無數畫面閃過他的大腦︰

「甚至我每解開一根,都會把我自己陷進更多、更深、更亂、更復雜的線團里——王國,分封,歷史,權力,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他深吸一口氣。

「不知何時開始,我要面對的,已經不再是線。」

「而是無數根線糾合而成的——整個羅網。」

話音落下,泰爾斯突然覺得,遠處的復興宮從虛幻的剪影里開始變化,仿佛從畫中走出,稜角分明如有實質。

哥洛佛努力理解著王子的話。

科恩听得昏昏欲睡,干脆直接神游天外。

「所以它縹緲玄妙,空泛無著,雲里霧里不見其形。」

「卻也更厚重壓抑,令人窒息。」

「最糟的是,它牢牢扣緊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一思一緒。」

泰爾斯盯著眼前的復興宮,只覺那種厚重的實質感越發明顯清晰,似有鋒刃,令人倍感不適。

「在它的陰影籠罩之下,我不再是我所知的那個我,不再是那個在北方絕地求生的泰爾斯•璨星。」

「我舉手投足,都被它牢牢絞住,不再能自由自在,毫無掛礙地作出選擇。」

泰爾斯模上自己的心口。

「可待我拔劍四顧,卻茫然混亂,不曉該斬向何方。」

泰爾斯呼出一口氣,眼神卻越發堅定。

「羅網——恕我駑鈍,殿下,」哥洛佛搖了搖頭︰

「我有些沒听懂。」

「哈,你沒听懂?」科恩回過神來,頓時樂不可支︰

「我就——」

泰爾斯斜過一個眼神︰

「你懂?」

科恩挨了這一瞥,語氣頓時尷尬起來︰

「我,那個,誒……」

「很好,」泰爾斯眉毛一挑︰

「我就知道你懂。」

科恩的表情僵在臉上。

「可惜啊,」泰爾斯嘆息道︰

「別人都不懂。」

哥洛佛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徹底不懂了。

「沒關系,我們懂,就足夠了。」泰爾斯拍拍科恩的肩膀,表情欣慰。

作為回應,科恩只能擠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幾秒後,泰爾斯噗嗤一聲,開懷大笑。

「不開玩笑了——其實每個人都體會過那種感覺,只是很多時候,我們沒有意識到。」

泰爾斯的語氣嚴肅起來。

「比如你,僵尸,你現在家世清貴身侍王座,可過去歷經坎坷滿身泥濘,二者彼此糾纏,你每每試圖向其中一者伸手,另一者就浪潮倒卷,令你窒息。」

哥洛佛面色微變,

「也像你,科恩,你單人只劍縱橫戰場,披荊斬棘排除萬難,可是一路到頭才發現,你要面對的遠遠不止違法犯罪和秩序安寧,而是下城區的所有一切。」

科恩一怔,沉思不言。

「跟我一樣,你們面對的,都是一整個羅網。」

泰爾斯長嘆一聲,重新轉身,面向仿佛無邊無際的復興大道,面向隱沒在無數人潮中的復興宮。

他們沉默了好一會兒。

「那,」哥洛佛的聲音艱澀凝滯,仿佛遇到了什麼艱難險阻,「我們要怎麼做?」

泰爾斯的瞳孔慢慢縮小,其中倒映出的景象,卻將復興宮死死套牢。

「根據那位黑街兄弟會首領的說法……」

「首先,」泰爾斯回想起龍血一夜的瘋狂,不知不覺勾起嘴角︰

「我們得換個腦子。」

哥洛佛面色不變,眼神一動。

科恩迷惑道︰

「腦子——怎麼換?」

泰爾斯低下頭,重新看向自己手心里的傷疤。

「我們所面對的羅網,它永遠無法被斬斷、掙月兌,遑論解開。」

泰爾斯說著話,向著復興宮緩緩伸手,五指伸張,覆蓋這座古老宮殿的每一個稜角。

「但也正因如此,」王子輕聲開口,似有若無,「你,我,他,他們——所有人都身在其中。」

少年語氣冷峻,眼神淡漠,哥洛佛只覺背後微寒。

「久受其制。」

泰爾斯狠攥拳頭,將復興宮徹底捏在掌中。

「無力遁逃。」

下一刻,泰爾斯果斷舉步跨出街角,走上復興大道。

哥洛佛和科恩對視一眼,各有不解,但泰爾斯已然遠去,他們只得雙雙追上。

就在此時。

「殿……懷亞!」

三人齊齊扭頭,只見道路對面,另一個穿著斗篷的身影急急忙忙地趕上來。

對方來到近前,泰爾斯看清了他的面貌,驚訝道︰

「孔穆托,你醒了?」

只見吉安盧卡•孔穆托——在萊雅會所被科恩和哥洛佛合力放倒的王室衛隊二等護衛官——一邊氣喘吁吁,一邊激動顫抖,一副絕處逢生的樣子︰

「嚇死我了,我一醒過來,你們都不見了,眼前只有一個正扒拉著褲子的男人……」

科恩皺眉看向哥洛佛,後者面無表情。

孔穆托淚眼汪汪︰

「我回了閔迪思廳,你們不在,我去了復興宮,衛兵也說你們沒來,我只能跑去東城區喊人……」

孔穆托突然看到了科恩的身影,頓時咬牙切齒︰

「嘿,你是那個混蛋……」

科恩一驚,連忙拉低兜帽︰

「咳咳,洛比克,在下是洛比克•迪拉……」

「洛比克•迪拉……」

孔穆托念叨著這個名字,突然臉色大變。

「好大的膽子!」

他一把揪住科恩的衣領︰

「你怎麼敢冒充西城警戒廳的洛比克廳長!」

被揭穿身份而不知所措的科恩被扯得低頭前傾︰

「我告訴你,我可是內城警戒官,對警戒廳的內部人事可是清清楚楚……」

泰爾斯听得頭疼,咳嗽一聲︰

「卡拉比揚。」

「這家伙是沃拉領和雙塔長劍的繼承人,科恩•卡拉比揚,現在在王都當警戒官。」

孔穆托一愣,花了幾秒的時間思考這個名字的意義。

「噢噢喔,原來是卡拉比揚少爺!」

護衛官瞬間變得熱情如火,笑靨如花。

他揪著科恩衣領的手臂順勢一松,十分自然地過渡到為對方整理衣物的動作︰

「真巧,那個,我也曾經是警戒官,咱倆是同行呢,哎呀誤會誤會,早知道您是暗中探訪的話……」

科恩愣愣地看著他,反應不過來。

然而下一秒,另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就從遠處傳來︰

「殿下!」

幾人齊齊一驚︰另一個穿著便服的男人,姿態僵硬,一瘸一拐地向他們蠕動而來,行人紛紛側目。

哥洛佛看清了對方的面孔,痛苦捂額。

「D.D?」

泰爾斯眉頭一皺:

「你不是在養傷嗎?」

泰爾斯身邊的一等護衛官,丹尼•多伊爾滿眼晶瑩地撲到少年眼前︰

「是的殿下!但是我,孔穆托來我家找我了,我听說了閔迪思廳的事兒——」

「噤聲!」

哥洛佛毫不客氣地將D.D拽起來,把他拉到街角,同時警惕地注意左右,低聲道︰

「懷亞。殿下現在的化名叫懷亞。」

D.D一愣,隨即反應過來︰

「噢噢喔,好的,懷亞!孔穆托說得不清不楚,說什麼你們去找女人,結果找到了個不男不女的,接著來了個又壯又硬的男人,然後他就痛昏了,你們也不見了——」

「喲,D.D!好久不見!」科恩興高采烈出現在多伊爾身邊,一巴掌拍上他的背部!

「嗷!」多伊爾慘叫一聲,整個人撲進哥洛佛的懷里。

「咦,你咋了?」科恩疑惑地伸著手,一臉不解︰

「為啥走起路來活像個鴨子,還一拍就炸?」

D.D忍著後背的劇痛,趴在哥洛佛身上,回頭看了一眼。

「搞什麼?」

多伊爾扭曲臉龐,拇指憤然地指指科恩,低聲問哥洛佛︰

「為啥是這家伙?」

哥洛佛不動聲色地把他從自己的身上扒下去。

「你知道,殿——懷亞身邊的傻子請假了,我們找不到另外的傻子,只好讓他來替補。」

多伊爾弱弱地申吟著,隨即疑惑起來︰

「噢,傻子的替補……等等,請假的那個傻子是誰?」

哥洛佛抿緊嘴唇。

「嘿!你們倆!」

科恩在一旁憤憤不平地揮手︰

「別在我背後說壞話——我能听得你們的話!我,听!得!到!你們听見了嗎?我听得到!你們听見了嗎?」

哥洛佛向著D.D聳了聳肩。

D.D皺眉看著科恩,又看看恢復冷酷的哥洛佛,卻最終低頭嘆息。

「好吧,傻子就傻子吧,興許我真的是呢,」多伊爾無奈地捶捶科恩的肩膀︰

「不管怎麼說,謝謝你替我的班,隨侍殿下。」

這下倒輪到科恩一驚︰

「誒?你今天怎麼了?跟往常不太一樣?怎麼不還嘴?」

「沒事,就是,我現在做一件事前,」多伊爾緊了緊背後的衣物,齜牙咧嘴地苦笑道︰

「都得先掂量掂量天平。」

這話一出,哥洛佛也不得不刮目相看。

「臥槽,」科恩驚訝地看著多伊爾︰

「公子哥兒……你長大了!」

多伊爾還給他一個憂郁的微笑。

于是科恩心懷快慰,毫不留力重重一掌,再度拍上D.D的後背。

听著多伊爾的慘叫,看著他們的重逢,泰爾斯彎起嘴角,突然覺得今天也不是那麼糟糕。

但就在那一刻,他的內心涌起一股若有若無的異樣。

嗯?

泰爾斯下意識地回頭,望向身後的人群。

就在他轉頭的剎那,大街上的人群突然騷動起來。

「後面好吵啊。」

「發生什麼了?」

「出車禍了嗎?」

星湖衛隊的其他人也注意到了這陣騷動,齊齊回頭。

但這股騷動很快變調,人群的私語蔓延出恐慌。

「快,躲開!」

「誰家的馬驚了!」

「怎麼突然發瘋了?」

「誰拉住它啊!」

泰爾斯臉色一變︰那股異樣感越來越重。

下一刻,一道巨大的黑影出現在街市上,沖出人群!

離他們越來越近。

哥洛佛、科恩、D.D和孔穆托同樣看到了這一幕,齊齊變色。

「它沖這兒來了!」

「快跑!」

慌亂的私語變成了恐懼的尖叫,大街上的人們紛紛躲避黑影,四散而逃!

黑影動靜之大,激起勁風無數。

它向著泰爾斯一行人籠罩而來,速度壓迫感十足,轉瞬即至!

「小心——」

泰爾斯還沒反應過來,哥洛佛就飛撲而來,把他牢牢壓倒在地上。

「搞什——」D.D詫異的話還沒說完,也被科恩和孔穆托雙雙撲倒。

泰爾斯只感覺到巨大的黑影掠過他的頭頂,帶動勁風如刃,刮得他們的斗篷抖動不休!

而那種異樣感也達到了頂峰。

咯 ,咯 ……

黑影在他們後方落地,化出有節奏的踏地聲,漸行漸遠。

「殿下,您沒事吧?」哥洛佛狼狽地爬起身︰

「該死的畜生!」

再度受到王室衛隊VIP服務的泰爾斯痛苦地呸出嘴里的塵土,只來得及從僵尸的懷里探出腦袋。

多伊爾推開身上的兩條大漢,在鞭傷和摔傷雙重疼痛下齜牙咧嘴︰

「哪里來的畜生,敢沖撞王室——臥槽它又回來了!」

咯 咯 咯 ——

急促的馬蹄聲再次響起,所有人又是一驚︰

遠處的巨大黑影一個急轉,再次回頭,向他們沖來!

「這究竟是哪個白痴的馬,鬧市驅馳,看我不削他——」科恩惱怒地擼起袖子。

「不,普通的驚馬不會這麼執著,它可能被下了藥,專沖著殿下來的!」孔穆托警惕地分析道。

「哎呦你們別快說話了,誰來拉我一把……」這是疼得直哼哼的D.D。

哥洛佛被激起了狠性,一躍而起,咬牙拔劍︰

「宰了它!」

「等一等。」但泰爾斯突然伸手,死死按住他的寶劍,站起身來。

只見少年深吸一口氣,奔出幾步,向著沖來的黑影張開雙臂!

哥洛佛下意識地伸手攔阻王子,卻撈了個空。

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而黑影帶著風馳電掣的速度,席卷塵土,沖向泰爾斯!

「不不不不——」D.D看得肝膽俱裂。

下一秒,黑影的雙蹄連續蹬地,大幅減速,激起塵土無數!

在目瞪口呆的眾人眼前,黑影從狂奔迅馳變成快步疾走,再變成尋常踏步,最終,它踏著優雅的小碎步,來到泰爾斯面前,乖巧地低下頭。

「漂亮,沒撞到什麼,跨越障礙的姿勢純熟多了,」泰爾斯笑著伸出手,撫模上這匹黑馬︰

「好女孩。」

黑馬雙目明亮,打了個快樂的響鼻。

它向前探頭,把泰爾斯狠狠夾在下巴和脖頸之間,來回磨蹭。

「是的,我知道,我也想你了,」泰爾斯被它親昵的「摟抱」整得有些無奈,但心底的驚顫感卻化作安穩,他輕輕梳理著對方的鬃毛,柔聲道︰

「珍妮。」

星湖衛士們——以及科恩——都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幕。

「這是,D.D你讀書多,告訴我,這是什麼場面?」科恩呆呆地捅了捅多伊爾。

「額讓我——別踫我的背——讓我想想,」多伊爾看著泰爾斯沉浸在喜悅中,無暇顧及他們的場面,皺起眉頭思索了一會兒︰

「喜結新歡?」

孔穆托察言觀色,他揮舞著雙手,驅散在一片狼藉之後好奇圍觀的人群︰

「散了散了,都散了,警戒官在此!有啥好看的,沒見過官二代飆車——飆馬啊?」

他的嚴厲起到了些許效果,人群緩緩散去,但是不及哥洛佛的手段見效快——僵尸冷著臉走上前來,不由分說摘走D.D腰間的錢袋,扯開口子,向著遠方揮灑出漫天的錢幣和兌票。

在D.D的不忿抗議和人群的熱鬧哄搶中,哥洛佛等人護送著泰爾斯和他的新坐騎離開「案發現場」。

但沒走多遠,哥洛佛就警惕地轉身︰幾個身影不顧滿地的錢幣,逆勢穿過人群,氣喘吁吁地狂奔而來。

「大叔,前面,就在前面!」

「你悠著點小子,套馬索放哪兒了?」

「那玩意兒沒用!記得嗎,上次啞巴套中了,被它跑起來放了一下午的風箏……」

「哼。」

「要拿上好的馬糧誘惑它!」

「或者穿上殿下的衣服……」

「該死的這都第幾次了,欺軟怕硬——那個死人臉在的時候,它就從來不敢這麼狂……」

「誰都別攔我,這次我一定把這瘋馬剁了喂啞巴——」

「哼。」

星湖衛隊們警覺地站好陣型,阻擋來人的路途。

七嘴八舌的交談聲戛然而止,來人們齊齊停步,警惕地看著星湖衛隊。

哥洛佛皺起眉頭︰

來者有四人,雖然風塵僕僕,可俱是全副武裝,其中年長者佩劍背盾,年輕者背縛槍矛,還有一人居然戴著奇怪的面具,覆蓋了從下巴到下半張臉的部位。

而他們的領頭者是個腰懸長劍,面目英武的青年,他怔怔地望著那匹正與泰爾斯親昵的黑馬。

但他們的站位——哥洛佛越發警惕——極其專業,左右散開,守住彼此的死角。

不是黑幫混混,而是上過戰場,見過血的老手。

「啊!啊!啊!」

科恩突然驚叫起來,他面露喜色,沖到兩隊人馬之間。

陌生的來人們看到科恩,表情同樣一變,有人驚喜,有人嫌棄,有人驚喜之後再嫌棄。

「那個,認識的,認識的!」

科恩嘴唇開合,手舞足蹈,向著領頭的青年張開雙臂︰

「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的——」

但青年只是怔怔地掠過科恩身側,無視他的擁抱。

科恩摟了個空,只能尷尬地舉著雙臂。

直到他看到下一個人的時候。

只見眼前,戴著銀色面具的怪人冷哼一聲,憤恨地望著警戒官。

「我的……」

科恩的笑容變得無比難看,雙臂一軟,聲音也隨之一顫︰

「——朋友?」

另一邊,面目英武的青年呼吸加速,胸膛起伏,他一步一步地走向泰爾斯,滿臉不可置信。

「殿……殿下?」

同樣,一手牽著珍妮的泰爾斯回望著他,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懷亞。」

英武青年——許久未見的懷亞猛吸一口氣,從難以置信到欣喜若狂,他三兩步趕上去︰

「殿下,是你,真的是您!」

但哥洛佛冷冷地舉臂,攔在懷亞和泰爾斯之間。

懷亞清醒過來,一個急剎車站定在泰爾斯面前。

他看了哥洛佛一眼,強迫自己回想起曾經的星辰禮節,不好意思地整理了一下因多日趕路而凌亂隨意的形容,恭謹而古板地鞠躬。

泰爾斯張了張嘴,卻只能蹦出幾個單詞︰

「是,是我。」

懷亞使勁眨了眨眼,調整好自己的呼吸,驚喜回頭︰

「我剛剛還在和啞巴說……」

戴著面具的怪人嘶啞地冷哼一聲,扭過頭去。

懷亞也不理他,只是激動地打量泰爾斯,語無倫次︰

「您不知道,當您在龍霄城被劫走的時候……杰納德大叔說這都是你的計劃,但是我不敢相信……」

背劍負盾的年長者露出淡淡的微笑。

「隕星者把我們每個人都從頭到尾查了一遍……直到他滿身是傷地回到龍霄城……」

懷亞激動得語無倫次。

「直到您回到王國的消息傳來,我們——」

但泰爾斯笑了,笑得很欣慰。

下一秒,他跨過哥洛佛,也跨過王子與侍從官之間的距離,暢快地伸出雙臂,在侍從官驚訝的眼神下,結結實實地把懷亞抱了個滿懷。

眾人的面色齊齊一變。

「謝謝你,懷亞。」

泰爾斯把下巴壓在懷亞的肩膀上,努力遏制住聲音的顫抖︰

「謝謝你們回來了。」

懷亞也被嚇呆了,他看著王子不合體統的真誠舉動,雙手無處安放︰

「殿,殿下?」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突然感覺到,他所身處的這個羅網不再那麼厚重深沉︰

「你不知道,不知道這對我意味著什麼。」

懷亞猶豫了幾秒,但他最終還是笑了,自然地反抱住少年,輕拍他的背部。

「我知道的,殿下,我知道的——就像以前一樣。」

是啊。

泰爾斯閉上眼楮。

像以前一樣。

「臥槽,」這下輪到D.D目瞪口呆,他死死盯著被王子摟住的新來青年︰

「這又什麼情況?」

科恩嘆了口氣,想起軍旅生涯的他唏噓道︰

「舊情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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